叶少城果然还在实验室里。
方秀颜都没能把他带出来,干脆就把齐致常他们两个血人,送进了实验室。他见了血糊的人,才从显微镜里抬了眼。
齐致常和齐致远受的都是皮外伤,但因多日不处理,伤口感染,还有营养不良,导致昏迷。
叶少城给他们处理好伤口,天微亮。
居三笑带着人也折回来了,有受伤的,凑个巧,都送这里来了。寨子里是有个土郎中的,出寨前喝多了,死活拉不过来。叶欢卿催的急,居三笑也兴奋,就点了五十个精干的来了。
叶少城只是皱着眉,一个个上药。
方秀颜没有过来帮忙。
端着药,立在一旁,一动不动。就着泛黄的灯光,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泪如雨下。
叶少城看了一眼,抽了一片棉布给她,继续坐回了显微镜前。
孙芸跟居三笑他们断后,半个时辰之后也回到了督军府,跟居三笑说了他们在咖啡厅里发生的一切。
梨木山泽是个割了鼻子的狐狸。
一丁点儿响动就加强了守卫,今天晚上这么一闹,而且叶欢卿被留在了密室里肯定不会好过。
还有那个童家大小姐。
动静闹得大了,牵连甚广。
方秀颜守着齐致常到大天光时,终于扛不住睡下了。
等她醒来时,她人已经在之前叶欢卿给她安排的房里,睡在床上了。
起身时,头痛欲裂。犹记得脑袋上有伤,也确实摸到了纱布。
按了两下太阳穴,急忙忙就出了房间。
正好这个时候,叶欢卿和童秋薇相互扶持着,进了屋。
身上有伤,但是不重。
昨天晚上事情太多,没来得及问。
“人呢?”叶欢卿一张口,拉伤了刚愈合的嘴角,新鲜的血丝又泛出来了。竖起大拇指擦掉。
人?她正要去找。“在实验室里。”
童秋薇推了叶欢卿,歪歪扭扭地扒上了方秀颜,即刻就要去她说的地方。
人还没醒,但呼吸平淡。
随即童秋薇就晕了。
孙芸最后退回了自己的偏室里。
督军府的何副官见状,赶紧叫来了人,把叶欢卿送回了她的房间。
方秀颜便让人把童秋薇送回自己的房间。
叶少城给叶欢卿包扎。
对于叶欢卿的伤,早习以为常,从小就是个野孩子,磕碰不断,也不见得喊疼。
方秀颜把童秋薇安置在椅子上,打了清水来,给她擦洗过之后,便去了安排齐致常房间。
颧骨突出,嘴唇龟裂。像第一次在齐家后院见到他的模样,奄奄一息。
包裹上他满是针眼的手,止不住地流泪。怎么忍也忍不住,他说的,哭解决不了问题的。她不想的,不能哭,不能被他看见。
湿润的泪水糊了双眼,像小孩一样,双手捂上眼,使劲地揉。她想好好看一看他,想看好好的他,想等他的原谅,和他一起回齐府。
叶少城的实验室,本就不是很大。昨天已经住了两个病患,现在再加上一个,他再也不愿意了。
干扰他做实验不说,污染了空气不利于细菌的培养和对疫苗的观察。
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叶欢卿自己系上了绷带,扛了童秋薇去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叫了两个人把齐致常他们弄到了另一座楼里。
童秋薇从噩梦里醒来,旁边的叶欢卿翻了身继续睡。
直接冲去了叶少城的实验室。
原来齐致远躺的地方,床铺都没了。
抓了叶少城的衣领,瞪大血丝布满的眼睛问道:“人呢,齐致远呢?”
用力拉开了她的手,淡定回答道:“不知道。”
童秋薇随即就把叶少城苦心培养的病菌器皿,调配好的疫苗,一把扫下了地,圆圆的塑料盒子滚的满地都是。
叶少城拖着她送到了门外,内里上了锁。随她在门外又喊又叫。
守在房间里的方秀颜罔顾她的嘶喊,心心念念的只有齐致常。
躺在对面的齐致远,如是心有灵犀般,惊得抽搐起来。这才引起方秀颜的注意,最后把童秋薇领到了他的身边,两个人,不,四个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宁静,温馨的宁静。周身的血液却是一片翻腾。
……
叶欢卿在天黑前终于睡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吃饭。
一张大圆桌,满桌的美味佳肴,就她一个人吃。
叶青龙外出参加宴会。
叶少城还在实验室里。
方秀颜守着她的丈夫。
童秋薇也变成了贤妻。
酒足饭饱,开始整理思绪,思考问题,是谁把她和童秋薇从日本人的密室里弄出来的。而且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就把她们放了,路上还没有人跟着。
“叶少城,开门。”实验室的门从里面锁了。
叶少城来到了门前,全副武装,帽子口罩手套。“把方秀颜叫来。”
辨别清楚了他的话,叶欢卿猛地一脚踢在了门上,上半部分的透明玻璃“哐哐”作响。
虽然看不见叶少城的眉毛,她脑海里就浮现了他皱着一半眉毛的样子。又要说她,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叶少城没说话,转身进去了。
叶欢卿只能把门来泄愤。
瞪着门板上几个脚印,无奈地去了那个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伺候病人
敲门也没人应。
反正是她自己家,找明嫂要来了钥匙,开了门。看着里面两对痴女怨男,唏嘘摇头。手环在胸前,身体向后倾,靠在了门框上,“方秀颜,叶少城找你。”
方秀颜正在给齐致常擦手,放了手里温热的毛巾,“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怎么了?”
另一边的童秋薇眼里只有齐致远,齐致远想说话,但是跟前的勺子盛着汤没有间隙连续地递过来,让他没有空闲时间。
沉寂。
叶欢卿转了个方向,正对着方秀颜他们。“好端端在的时候呢就跑得找不到人,现在人都躺这儿走不了呢又瞎守着,谁看得见,还不嫌作腾啊?!”
灰暗。
方秀颜没有搭话。
叶欢卿的语气已经变沉,“方秀颜,你最好现在去找叶少城,他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除了你谁也不见。”
方秀颜握着齐致常消瘦的手,一下一下抚过五个尖锐的指节。
对面齐致远已经喝完了一碗汤,童秋薇重新又盛了另一碗。
齐致远只有默默喝下。
她多希望齐致常也能醒来,那样幽怨地看着她。
叶欢卿慢慢踱步过来。
最后一步落定在齐致常床前时,方秀颜把他的手放进了被窝里,留恋的离开。
待她走后,叶欢卿弹了弹挂钩上的吊瓶,里面的液体左右晃荡,水泡泡依旧往上冒。
弹着弹着,半瓶水很快就下去了。
齐致常幽幽转醒。
第一个入眼的是叶欢卿,接着是齐致远,然后是童秋薇。
没有了。
弥散的眼神还在寻找。他能很清楚的记得在昏迷的时候听到了方秀颜的哭泣。
最受不了她哭,默默地流泪,泪水又来的急,他的手背都被烫到了。
“找谁?”叶欢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明知故问。
齐致常努力撑起身子,手臂被绑得太高太久,肌肉暂时缓不过来,一度跌回了床上。
“得了吧。”叶欢卿给他的后背塞了两个枕头,这才勉强坐了来。“人守了你一天一夜,现在有事去了。”
转过去对着童秋薇道:“童秋薇,你没看见他吃成一脸的猪肝色了吗,还喂?!分一碗过来给你小叔子。”
童秋薇充耳不闻,继续喂,“我的人用不着你管。”
“那你问问那人愿不愿意管他弟弟?”话间,端走了床头柜汤盅里剩下的汤,递给齐致常。
他沙哑地叫了声:“大哥,大嫂。”
齐致远点头间,一口汤又送了上来。
齐致常没有接,手无力是一回事,对面的大哥有人伺候更是一回事。
“不好意思,我不姓齐,不能像她那样伺候你,你爱喝不喝。”碗顺手就搁在了他的床头柜上,“另一个冠姓齐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等待期盼无果,他确实是饿了,艰难地端起碗,闷头喝汤。
叶欢卿走到另一边,把窗帘全部拉开,室内顿时亮堂起来,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齐致常,你欠我一条命。”
齐致常没作声,但停了动作,等待她的下文。
“我希望把它记在我哥叶少城身上。”她说一句,顿一顿,像是在等齐致常的反应,又仿佛在斟酌下一句的遣词。“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希望你不要再对他动手。”
齐致常放了碗,在推敲她的那句“不管发生什么”。他与叶少城之间能有什么?
叶欢卿一个耸肩,“他毕竟只是一个又呆又傻的文弱书生。”
“要是我不答应呢。”拈了拈被子,盖到了胸前。
叶欢卿只是一个无所谓的笑容闪过,“那就上演一场神枪手对阵枪械师的大战咯。”
齐致远终于再也张不开口了,因为他张口就是不雅地打饱嗝。
齐致常抽了枕头,兀自躺下,没有再理会叶欢卿。
他与叶少城,牵连的也就一个方秀颜。
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而对面的实验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叶少城的疫苗研究成功了,带着方秀颜即刻启程去小学堂。
可是看着院子里停的那辆车,除了那个牌照上的数字,他已经认不出那是他的车了。尾灯被撞坏一个,车面被刮了好多划痕,一侧车门凹下去很大一块,车头真的是被撞得惨不忍睹。
他记得,前天晚上方秀颜来找他说要借一辆车用,便告诉了她自己的车停在哪里。
最后只能作罢,换另一辆车去。
叶少城在实验室研究的那段日子,方秀颜心里焦躁但是没地方去,只能来小学堂照顾病人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如今,小学堂已经挤满了病患和尸体。
之前的已经死过大半,还有不断被扔进来的传染了的病人。
瘟疫,自古以来就是可怕的代名词,谁也避之不及。
方秀颜跟着叶少城,带着一些病情稍好的病人,把尸体挪到了小学堂的后院空地上,浇上烈酒一把火烧了。
处理完了尸体,再拿出叶少城准备好的疫苗,抽入注射器里,缓缓推入一个病患的身体里。
三个人都认真地注视着针管里面缓缓下降的药水,直至最后一滴消失不见,与血液混合。
看着那个瘦骨嶙峋的病人,凸起的颧骨,深陷的眼窝,乍得就想起了齐致常。他现在醒了吗,可以下床了吗,吃过东西了吗?谁在照顾他?
各种围绕着他的问题涌了上来,心上万马奔腾的着急。可眼下这里也走不开,犹如左手握着烫手的山芋即刻就想剥开外皮吞入腹中,右手端着一杯滚烫的热水马上变凉了能一口饮下就好。
下半夜,注射了疫苗的那个病人烧退下去了,喝过水后也不腹泻了。
叶少城和方秀颜内心万分激动,碍于常理,不能紧紧拥抱来各自安慰和表达感谢。
把那个病人格外安置了一个小房间,一刻未歇赶回了督军府。
叶少城要制作更多疫苗。
方秀颜要去守着齐致常。
轻轻蹑蹑地进了齐致常他们的房间。
齐致远床上的人听到响动,开了床头的灯眯着眼睛看过来。
“大嫂?”方秀颜压制住诧异。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瞅了瞅身旁的齐致常,似乎也要醒的样子,便没再动作。
“哦,被点事情耽搁了。您睡吧,我就是过来看看致常的。”垂着头,不敢往灯光里看。大嫂也是个世家小姐,这般大胆的作为,不顾外人在场与人同榻而眠,真是惊讶到她了。
童秋薇重新躺回去,指了指齐致常的床,然后关了灯。
悄悄地走到齐致常床前,接着窗帘缝隙里渗透进来的月光,细细地端详着。
倏地,她都没看清。
齐致常伸出手把她拉上了床。
就上半身躺在了他的身边,下半身还就地站着。
黑暗里,睁着明晃晃的眼睛,相隔就一块玉佩的距离。
无边墨色里,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要看见,感受着彼此热忱的心跳,炽热的呼吸。
“方秀颜。”浓郁而喑哑。
“致常。”温柔且渴望。
丝丝缕缕萦绕入心,勾勾缠缠绵延入骨。
齐致常侧身睡着,再拉了方秀颜,压得他的手臂有些发麻,但就是不放手。身子往后挪,也拉着方秀颜往前,总之他俩间的距离只有近没有远。
方秀颜怕他再退就要掉下去了,抬眼看了童秋薇那儿好几眼,抵不过。褪了鞋子,抬脚上了床来。
齐致常的另一只手撺掇着被子,立时就环上了她的腰。
方秀颜一个劲儿地往被子下面躲。
深闺受教,于理不合,在这种地方。
房门打开门片摩擦门框时,他就醒了。等了一夜,终于来了。
方秀颜右手撑着自己的身子,尽量不把自己的重量压在齐致常身上,但是他却抱的很紧。
轻唤了声:“致常。”
没应,依然环住,不让她动。
时间久了,手臂酸麻,力道散了。
方秀颜提上了一分,正好对上了他。“致常,我不走了,再也不会走了。对不起。”
闭着眼睛,听着她的话,良久之后才说:“睡觉。”
四手相握,对面同眠。
维持着这个姿势,直至醒来。
方秀颜是房间里第一个醒的,却是第二个起的。
童秋薇起来叫她一起去吃早饭时,齐致常才松开。
方秀颜一个早上都不敢与人对视,但余光里一直关注着童秋薇的举动,坦然,自在。
她做不到。
用过自己的饭后,回到了房里。
已经有人伺候他们洗漱了。
齐致远坚持要自己动手吃饭,童秋薇端着碗正襟危坐,理由是他是病人一切都由她说了算。
齐致常早前就瞅见了大哥病人级的待遇,一定要方秀颜喂,理由是手酸,没有力气,伤着了,很久都好不了的。
方秀颜起初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态度扭捏。
后来见童秋薇他们压根就没看过这边来,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想了想,也就自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