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齐致常指着下人们的脑门子,“一个一个地给我好好说清楚,在哪里见到过少奶奶,做了什么,与什么人在一起?”
起先,仆人们还在交头接耳问,到底怎么了,五少爷发那么大脾气。此刻,已是鸦雀无声。
“没人说是吧。明天都给我滚出齐家!”
三姨太上前,小心问道:“致常,秀颜怎么了,她不在南苑吗?”
“在,睡下了。”
三姨太就更弄不明白了,既然人好好的在府里,现在这般兴师动众地是为了什么呀?
“快点说!”
众人开始哆哆嗦嗦,从来没有见过五少爷这般模样。
齐致远也闹不明白了,“致常,有什么事慢慢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方秀颜病了没跟他说而已,他只是不知道今天方秀颜去过哪里,发生了什么而已。
缓下气息,忧心忡忡地说道:“秀颜病了,不吃饭还吐酸水,也不让请大夫。”
齐致远觉得好笑,“秀颜病了,那你不起照顾她,夜深人静的在这里折腾全家人做什么?”
“不知道。我就想知道她下午去哪里了?”
一个仆从悄悄地站了出来,“我今天在后院见到五少奶奶了,她去了之前您住的那座宅子。”
“然后呢?”
有人带了头,随后的人胆子就大了些了。“五少奶奶的贴身丫鬟也去了。”
碧玉听到有人说她,慌忙解释道:“我是跟小姐去了后院,可什么也没发生啊,姑爷您是知道的啊!”
齐致常脸色不是很好,“那下午呢,下午谁见过少奶奶?”
仆从们你看我我看你,下午谁都没有见过五少奶奶。
“五少爷,老身下午见过五少奶奶。”后院负责清扫的黄妈因为腿脚不利索,此时才来。“五少奶奶就在以前住的宅子里,烧了些被老鼠咬过的衣物。日头偏西时才离开。”
等了片刻,大家都想捏着鼻子呼吸,齐致常才出声问道:“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待在里面?”
“是的,五少爷。”
事情都弄清楚了,齐老爷也就把厅堂里的众人遣散了。“致常啊,凡事都要沉住气。”
四姨太掩面打了个困倦,“就怕别人不知道有个五少奶奶似的。”
二姨太方才就在琢磨,这看到一旁站着的齐致远突然停下了回房脚步,过来问道:“致常,你刚刚说秀颜怎么了,吐了酸水还不想吃饭是吗?”
齐致常点点头。
“那……老爷。”二姨太上前挽住了齐老爷的胳膊,眼神示意;秀颜不会是有身子了吧?
齐老爷会意过来,眼睛逐渐睁大,随即安抚了二姨娘,等明天孩子们自己来告诉他们吧。“阿德,去请个大夫来给五少奶奶看看。”
人都走了,齐致远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致常,别太担心了。或许爸爸给你娶的这门亲是对的。”
“是吗?”齐致常的薄唇勾起一丝清淡的笑,“大哥,很久都没见着大嫂了,有时间,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他在美利坚留洋的时候,大哥来信说他要结婚了。现在他回来快两年了,也没怎么见过这个大嫂。而方秀颜她嫁给他这么久,没见她怎么出去,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说话。
齐致远神色一顿,“她出去散心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张老板他们那几个大客户要来钱庄提钱的。”
齐老爷足足等了一日,没有人来给他报喜。
日薄西山,二姨太终于来了他的院里。
失落地告诉他:秀颜脉相平稳,只是有些气血不畅,加上一日不曾进食,才会反胃呕吐的。
给齐老爷重新添上热茶,叹声道:“老爷,你说秀颜该不会像致远他媳妇秋薇那样吧?都已经进来大半年了,肚子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齐老爷的杯子一震,“别胡说!致常大病初愈,再等些日子便是。”
齐老爷嘴上虽这么说,心里着实被撩拨起了疙瘩。这童秋薇进府四年无所出,致远又不同意再娶。他们齐府的子嗣延续的事情可能还是要多看着点致常他们。
如今兵荒马乱,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啊。
阿德麻溜儿地把瑞香楼做的菜摆上桌,这闻着都够味儿了,不愧是以一顶百的大厨名楼啊。
他家少爷对少奶奶也是花了心思了。中午请她去吃牛排,被拒绝了,这晚上就让襄城最好的酒楼厨师专门做了一桌少奶奶喜欢的菜色。
“少爷,都准备好了。”
齐致常仔细检查了东西,“去把少奶奶请来。”
阿德好说歹说,终于把方秀颜哄了过来。
齐致常眼神一亮,蓄势待发。
阿德拖着碧玉赶紧离开,围着院子绕了大半圈儿,最后躲在了假山上,依稀能看清楚南苑里的情形。
瞧着阿德那副德性,碧玉往他小腿上用力一踢。“满脑子坏水啊你!”
阿德痛苦地揉着方才挨打的地方,反驳道:“你不想看少爷和少奶奶和好啊?!”这几天他可被少爷折磨惨了。
碧玉听着他的话,也蹲了下来。虽然听不见小姐他们说什么,但凭她伺候小姐这么多年的眼力见儿,应该能瞧出来是好是坏。
这几日小姐似乎还是和原来一样,坐在庭院里看看书,发发呆。
但又有些不同,硬要说来,好像一天里发呆想事情的时间多多了。
院里,齐致常见她吃的还算可以,便想要试着搭话儿:“好吃吗?”
她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他。
“那你就多吃点。”见有回应,齐致常舒了口起,夹了块鸡肉送她碗里,“你身子好些了吗?”
方秀颜放嘴里的筷子一顿,还是点了点头。
“那……”有一丝丝迟疑,“明天我们去祥庆园听戏吧?”
“你不用去钱庄吗?”
“没事,钱庄有大哥在呢。那,说好了啊!”愿望达成,喜悦之色顿时四下漫了开来。
之后,两人便安静愉快的吃完了这顿饭,煞是等苦了假山上的两人。
碧玉冷得脸都要僵化了,“你个死阿德,出的什么馊主意啊你!看出什么来了没有啊?非要跑到这冷风口上来。”话说到此,又要去踢他。
“哎哎哎,别吵吵。嘘!”阿德抓住了她踢过来的脚,又指了指院里。“你看哪!”
碧玉将信将疑的看向院里。
齐致常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大捧玫瑰花,送到她面前。
方秀颜认真地拨着娇艳欲滴的红色花瓣。“谢谢!”
看着她逐渐笑弯的眼角,细声问道:“能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事后他去过后院的小宅子,里面枯萎的杂草树叶都被清扫的很干净,房间里没什么变化,以前一起上街买的玩意儿都还在原来的地方。
一不小心,把花瓣拔断了。
方秀颜握着那瓣被硬生生扯掉的玫瑰花起身,“不能。”
随即回了房间。
因为她还没有想明白,到底该如何处理。
付出,就想要回报。
贪婪是人的本性。
“你怎么那么自私?!”齐致常见她莫名地离开,朝她的背影大声问。
阿德和碧玉对视一眼,刚才少爷说了什么?
这饭也吃了,花也送了,眼看着就要和好了,可就在这节骨眼上怎么又变自私了呢?
“哎,你去哪?”
阿德跟随着碧玉跑回了南苑。怯怯地叫了声:“少爷。”
齐致常还坐在饭桌边。“阿德,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女人的脸说变就变的?”
“少爷,是不是你又说错什么了?”
“我错了?我担心她也有错?”齐致常的声音又拉高了,“把这花扔了,越看越碍眼!”
“少爷。”阿德“噌”地拿起那束玫瑰花举到齐致常眼前,然后倾身凑过去,“你是不是喜欢上少奶奶了?”
“我……”这话语好似就要脱口而出,慌地卡住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夺了阿德手上的花,猛地打过去,“我让你说,让你说!”
玫瑰花瓣散落一地。
阿德退到了庭院里,作揖认错:“少爷,我错了。看在您恼羞成怒的份上,我真的错了。”
“滚!”
阿德被扔了一脸的玫瑰花棒子,虽然是剃掉尖刺儿的花茎,可还是扎的肉疼啊,而且还是这么脆弱的年轻少男脸儿。
昌隆钱庄里,正在柜台上打算盘的李掌柜,嘴里一直念到:“三万五千七百六十四……三万五千七百六十四……”
楼上,齐致常用一只钢笔把书桌敲得“嘎嘎”作响。
李掌柜揪心地问道:“这五少爷今天是怎么了,阿龙,你昨天的账没算错吧?”
“没有啊。”
“那他敲得这么心慌做什么?阿德,你上去看看五少爷到底在做什么?”李掌柜目送着阿德上了楼,摇摇头,“阿龙啊,我刚才算到多少来着?”
“掌柜的,您不是自个儿记着呢吗?”
李掌柜捶胸顿足道:“我念出声儿来就是要你帮我记着啊!这五少爷不让人省心就算了,连你也不上心,我这一上午要算清这笔账都不够啊!”
刚要重新开始算,“噔噔噔噔”阿德风风火火地跑了下来。
李掌柜举起算盘,“阿德,你这冒冒失失地又要做什么呀?”
他话音还没落地,钱庄里已经不见了阿德的人影儿。只听见:“去买祥庆园的戏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小年轻的情人节~
为了创造良好的约会环境,共创美好和谐社会,所以单身的不联系哈~
☆、第十四章 难降方宅
“让我进去,求求你们,让我见见你们五少奶奶吧……”
一个衣裳褴褛,面黄肌瘦的人在齐府门前苦苦哀求。
门岗坚守着他的职责,不能让闲杂人等进府。“走开走开!五少奶奶也是你这种叫花子说见就见的?”
“我不是叫花子,我是从通州来的,是五少奶奶娘家,方家的人。求你了!”
忠叔听见门口有嚷嚷声,便出来看看,“怎么回事?”
门岗禀告:“忠叔,这个叫花子死乞白赖地非要见五少奶奶。”
小天见终于有人出来了,赶紧跪下来哀求道:“大叔,求你了,让我见见我们家大小姐吧。”
忠叔打量着这个落魄脏污的小伙,还是不太相信。“你是方家的什么人?”
“小的名叫于天,是方家药铺的学徒,现在方家出事了,特来求见五少奶奶!”小天焦急且诚恳地企盼着眼前这位老者点头,快点让他进去,他已经耽搁太久了。
兹事体大,忠叔细下思量道:“容我去禀告五少奶奶,阿杰,带这位小兄弟先进去换身衣裳。”
于天来到南苑前,大概打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院门前,忠叔领来了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子,方秀颜第一眼没能认出他来。忠叔只告诉她,她们方家药铺里来了个叫于天的伙计要见她。
方秀颜一听,忙叫碧玉去准备些点心。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小天了,当初在方家除了碧玉,就数和这个小天最好。他比她小五岁,就像弟弟般,带着她去街上吃好吃的,告诉她哪家铺子来了西洋玩意儿,近日通州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样她才不至于孤陋寡闻。
一看到坐在院子里的方秀颜,于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小姐,小天终于见到您了!”
方秀颜也瞧着这许久不见的亲人般,颇有感触。“小天,快来,坐这儿。”
“大小姐……”于天哽哽咽咽地把自从她离开方家起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就在她嫁到齐家不足两个月,方家又办了一场喜事,方老爷在花甲之年迎来了人生的第八次新郎官儿。
方老爷一生有三件大事:赚钱,纳妾,守财。
方老爷是贫困孤苦里打滚起来的,到今天在通州也算有头有脸的小人物,所以他要赚尽世人的钱,娶尽大千美女,让所有之前瞧不起他的人知道,他方运才是个可以斥诧风云的大人物。
人心不足蛇吞象。
前不久,方老爷想要延伸自己的商业阵地,接下了日本人的委托,转运一批消炎药。
可就快要安全送到目的地的时候,在一个小县城里,被人抢了!
现在日本人上门讨要药品不果,已经把药铺洗劫一空,都闹到家里了,开出了条件说如果归还不了那批消炎药就拿五十万大洋抵债,方老爷也因此病倒了。
她不知道方家到底有多少钱,但如果真的让她爹拿出那么多现大洋,他肯定是死活都不会同意的。
他爹虽然娶了那么多房妻妾,恐怕真正愿意出手相助的人没有几个。
“是我爹让你来找我的吗?”
于天囫囵地吞下最后一块酥油饼,“不是,是二姨太。”
方秀颜蹙眉,她亲娘?
喝了一大杯茶,清了清喉咙,于天赶紧把话儿挑明了,“老爷说,他栽了您的一辈子,万万不能再让您在夫家这边求大洋救娘家,这以后怕是舔着脸过日子都抬不起头了。”稍微倾前去瞧瞧她的脸色,只是隽秀的眉毛打了好紧的结,试着继续说下去,“老爷还说,就算是搭了方家的老宅也断不能再让您受委屈了。”
两行清泪悄没声地划过方秀颜粉嫩的脸颊儿。
方家大宅的一砖一瓦都是她爹拼尽所有建起来的。膝下无儿,就她们几个姐们,也没人能主事儿,养老送终就靠着这座房子了。他爹当然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一个女婿半个儿;以后或许有一丝丝儿盼头。现今真遇上事儿了,女儿都靠不了还指望女婿吗?
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她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离了家她爹还是处处为她着想。
空口白牙向齐家要钱肯定是不行的。问齐致常?她问不出口。虽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可基地儿薄经不起事儿,尤其是钱的大事。
在报纸上也见过近期战事吃紧,日本人大肆南下举动,一路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个档口要人赔钱摆明了就是要讹人的,不榨得人干瘪无渣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爹就算是拿了他的命根子——方宅填进去,恐怕也补不了那个硕大张开的恶狮子口。
“碧玉。”再这么坐下去,不知道还能不能见着家里人了,急性起身,“去我嫁妆里捡贵重方便的拿。小天你去外面雇辆车,我们即刻就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