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你猜到了,我疑心晋帝石肃是……”疏锦说了一半,后半句并没有说出来。
但太子已经能够猜得到:“单凭一个肃字太冒失了,普天下有肃这个字为名的人何其多。顾……杳止她知道吗?”
“我还没有告诉她,因为不确定,所以怕她太冲动。”
“那你想怎么做?”太子看着微笑的疏锦,知道她已有了对策。
“营中不是有俘虏么?问问看有没有知道晋帝身份的。”疏锦耸了耸肩:“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了,总不能我潜进太原城晋帝寝宫问他认不认识你母后吧。”
太子思虑了一瞬,也便点点头领着疏锦去了关押俘虏的大帐。
挑帘进了大帐,拒不投降的俘虏在这里可没受到什么美妙的待遇,仁慈也不是这样用的,何况太子殿下向来不怎么仁慈。
疏锦信奉先礼后兵,于是分外亲切地低头对看上去似乎在敌军位置颇高将士笑道:“这位将士,不知可否……”
“呸。”
疏锦瞬间僵住,那名将士直接一口血水喷到她的下巴上,随后畅快的笑道:“真他娘的爽!哈哈……”
太子勃然大怒,挥袖直接震碎了他的双膝,他顿时惨呼一声跪倒下去,但因为双手被绑在十字架上没办法完全跪倒,一瞬间全身的重量都靠双手来支撑,勒得他手腕立即红紫红紫的。
疏锦接过太子递给她的手绢擦了擦,随即更加亲切:“这位兄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以礼相待,不说你怜香惜玉吧,至少应有的礼貌要做到啊。兄台这样的行为实在有辱斯文……差点忘了,兄台不是斯文人。但是这也不是一个好男儿应有的风度啊,怎么说我也是一名温柔贤良弱小的女流之辈,难不成这就是后晋惯有的风俗?当然,我看你的脸色似乎很想告诉我说不是,但是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这孩子,可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这样以后不好娶媳妇儿,娶了媳妇儿也容易家暴至离异啊,早些改过吧,还来得及。我看你的脸色似乎想告诉我没有以后了是吧——其实我也这样觉得。”
那名将士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狂翻着白眼,挣扎了几瞬还是昏厥过去了。疏锦不确定他是被痛晕的还是被自己气晕的,但是被人一口血水喷到脸上真不怎么舒服。
尤其当她的态度十分良好,而且又当着太子的面的时候,多有损她的面子啊。
太子笑着调侃了一句:“看不出你口齿如此伶俐,真让我自愧弗如。”
“承让承让。”疏锦也笑了一下,复又转身去问另外一名俘虏:“这位兄台一看就是胸有沟壑智慧精明之人,想必十分识大体,知进退。断不会与那位兄台一般爱吃罚酒吧?”
“自然自然!太子妃娘娘有什么话尽管问!”那人虽被全身绑着,但好歹没受什么刑法。
疏锦挑眉:“还认得本宫?”
“小的是今日才被抓过来的,在战场上见过娘娘的绝世风姿……当然之前也听过娘娘的传闻,今日有幸近谈真可谓三生有幸,如娘娘这般容颜谁见过都会念念不忘,小的自然是认得。”
这一串溜须拍马用得可真是无比纯熟,疏锦不禁问道:“你诗书很通?”
“娘娘谬赞了,小的祖上中过举人,父亲也是一名秀才。故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本来是也要考取功名的,谁知后晋大军北上,夺了幽州,又强征小的入军!却不知如今双亲过得如何……娘娘,小的也是南唐子民,无奈之下才入了敌军,万望娘娘垂怜!”那名士兵说到后来已是双泪涕下,悲伤不已。
疏锦皱了皱眉,回过头去看着太子,太子面无波动,只眼神示意她自己看着办就是。
遂疏锦转头问道:“只要你如实回答本宫的问题,放你回家也是不无可能。你可知后晋皇帝的来路?”
那名士兵显然有些激动,仔细想了想回道:“幽州因为离后晋不远,倒是经常听来往客商说起这位后晋皇帝。许多人提起他,都会说他是一代草莽皇帝的传奇!他来自南唐江宁,以武力收服一群土匪,而后带领他们从占领一个小镇到一座城池,再到一个小国渐渐发展到称霸一方的后晋。小的认为,晋帝谋略过人,如果不是这次攻打南唐,后晋日后必成大器!只是也想不明白,同是南唐人,何苦率军来犯。”
疏锦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了句:“晋帝可有妻室?”
“这也是许多人所奇怪的地方,晋帝多年来从未有过任何妻妾。传曾有投降高官进献数名艳丽女子皆容颜不俗,却无一人被召,全部遣送还乡。您说奇也不奇?”
疏锦笑了一下,拍拍那人的肩膀,然后起身道:“小兄弟如此配合,又是我南唐之人,本宫必不会错待了你。等战事一歇就派人送你回去,这几日就委屈你在营中待着了,本宫会叫他们不要为难你的。”
那人随即热泪盈眶拜倒,但碍于绑得太死十分不便,一动便歪下去摔了个狗吃屎,但仍然忙回道:“娘娘大恩大德,小人永生不忘!”
太子和疏锦一同出了大帐问道:“有几分把握?”
疏锦双眼一凝,笑道:“太子殿下以为有几分可能?”
“大约……九分。”
疏锦大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第九十章 落尽梨花月又西(六)
太子笑而不语,她开口道:“事不宜迟,今晚我就和顾杳止李观渡他们去太原皇宫。太子殿下就不必去了,毕竟我可不敢保证晋帝见了你还能平心静气地听我们讲那过去的事情。”
太子有些担忧:“我不放心你。”
“不放心也得放心。我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晚太子殿下就安心睡吧,说不准明日就可以兵不血刃,直入太原城。”
太子揽过她,轻轻一吻。
过了片刻,疏锦推开他便去了李观渡和顾杳止的帐篷。
太子仍旧立于月下,风沙刮过他的衣摆,看着疏锦的背影,嘴唇抿得很紧。遥遥看去,显得苍凉如洪荒神袛。
疏锦进了帐篷,对两人说明来意,顾杳止惊喜交加,在李观渡迟疑的目光下还是不由问道:“此行会不会太危险了?我们俩出事倒没关系,就怕连累了你那太子殿下还不吃了我们!”
听得顾杳止又是担心又是调笑的话语,疏锦不禁一阵好笑,只道:“行了吧你,太原皇宫还困不住我。”
李观渡想了想也应了:“魏姑娘说的有道理,不管怎么样这也是一次希望,杳止,如果有危险,我拼死也会保护你的。”
杳止笑起来:“观渡……”
三人商量好便策马到了太原城门外,虽是深夜,但守卫仍旧严密,显然是防着南唐军队夜袭。
“这里城门守卫这么多,我们如何进得去?”李观渡皱眉,压低了声音冲疏锦问道。
“见证奇迹。”疏锦神秘的一笑:“可别忘了杳止第一次见我时认我是仙女,这可不是白叫的。”
说着她从袖中祭出蓍草,灵力流转两人只觉眼前一黑,再次可以视物之时已经到了皇宫内,而正前方便是一座威严的宫殿,深夜了还灯火通明,十分怪异。
相思殿。
“好奇怪的宫殿名字……”疏锦笑了一下,便领着两人推门快速进入,随后紧紧关闭殿门。
刚一踏入殿中,三人转过身便发现一柄长剑正明晃晃的指着三人。
他大约四五十的年纪,看上去并不英武,只是很有几分淡泊的气韵。褐色的长袍,执剑指着疏锦笑道:“如果朕没看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南唐太子妃了吧?真是好福气,如此美人,尤其是在战场上驰骋纵横,箭无虚发的英姿,真是见之难忘。只是不知今夜与这二人来闯朕的寝宫所为何事?”
疏锦暗道晋帝果然是个聪明人,便也不打马虎,直言道:“此行我可不是重要人物,我想我必须为您隆重介绍这位姑娘——她芳名顾杳止,家在江宁,年十七。娘亲名唤……顾横波,至于这爹么……”
晋帝脸色瞬间大便,握着长剑的手几乎不紊,止不住往后倒退了两步。
疏锦将先后的遗书和晋帝当年写给先后的信一并交给顾杳止,让她自己去说,随后便退开几步守着房门。
“管家爷爷临终前把这个交给了我,说是我爹当年留给我娘的。你看看吧。”顾杳止将那封信递给石肃,石肃的剑早就扔到了地上,接过那封信缓缓打开,果然是当年自己写给横波的。
“二十年马蹄溅血,归来日十里缟素……迎汝共我……染点江河……”晋帝石肃念出声的一瞬间泪就流下来,沧桑的语调中包含无限懊悔和辛酸苦楚:“横波,等不到朕归来,你怎么就先去了!千秋莫负千秋莫负……”
顾杳止见他神色激动,不好将遗书拿出来继续打击他,只好缓缓讲述当年他走后的事情。
石肃听完不由大笑,笑得悲呛:“命运弄人……错过了,就是一生。”
随后又接过先后的遗书,这一看真的是心如死灰。他为之二十载马蹄溅血的女子,早已爱上他人。
没有什么比这更绝望。
所做的一切努力,换来的只是一场笑话,一场空。
石肃沉默,顾杳止和李观渡也沉默。
快到丑时一刻的时候,石肃终于转身取了一方大印和一枚令符交到李观渡手中,郑重道:“朕看得出你真心对杳止好,也可堪大任,这个就交给你了,好好保护杳止。朕去后,你们可投降南唐,相信太子不会为难你们的。”
李观渡打开一看,赫然是后晋玉玺和三军兵符!
顾杳止只是一惊,脸色分外担忧:“你要去哪里?难道你也要像娘一样抛下我撒手人寰吗?”
“不会的。只是朕觉得心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追求了,很茫然,也很平静。”说着石肃看向殿门,又像是透过殿门看着门外的什么地方,眼神中化为一片宁静,像是浩瀚的星空。
“吾欲归去做僧人……无牵无挂度此生。”他说着抱了一下顾杳止,随后开门顾自离去,顾杳止追出去,却在夜色中看到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孤独而飘渺。
她停住不再追去,热泪已凉。
此时有军队举着火把快步奔来……
天色大亮。
太子一夜未眠,见天亮之时疏锦还未回来不由十分担心,辰时三刻便再也等不了,马上召了军队集结于太原城门外准备攻城。
正在此时,他突然看到疏锦一袭青衣出现在城门上,笑得倾尽江山。冲着他道:“太子殿下脸色可真是不好,该不是一宿没睡?”
太子见她出现在城门上,轻松无恙,不由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怎么也不差人回来禀报一声?”
“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么?”疏锦笑着说完,转身对着城门后方点点头。
南唐大军只听得一声响彻天际的吼声:“开——城——门!”
随后轰地一声吊门缓缓垂下,溅起烟尘无数。李观渡和顾杳止当先一步迈了出来,身后跟随着后晋的将士。
面容哀默。
李观渡和顾杳止对着太子跪了下去,奉上玉玺和兵符道:“后晋新王李观渡率后晋臣子投降南唐,恭迎太子殿下进城!”
所有后晋将士都跪下去,遥遥一拜。
太子笑着伸手扶起李观渡和顾杳止:“不必如此客气,李君顾全大局,思虑后晋将士,实在值得钦佩!”
第九十一章 无限江山臣新君(一)
“太子殿下客气,只愿太子殿下体恤后晋将士一片赤子之心,不要怪罪他们。”李观渡和顾杳止起身笑着回答,和气融融,完全没有一点降君应有的卑悯。
太子殿下也是当即点头:“李君只管放心,降者不杀这一规矩本宫还是知道的。”场面话说完,他便凑到李观渡耳边低声说:“怎么说你们也算是本宫的妹妹和妹夫,这后晋以后划分为一个郡,就交由你们管理了。”
李观渡和顾杳止皆是听到了这话,不由更加高兴,顾杳止一瞬间觉得想哭,终于,太子还是承认了她的身份。
在娘亲去世,爹也出家的情况下,除了太子这个哥哥,她已经没有亲人了。或许顾左相也算,不过总归是太子一党的,如果太子不承认,那么她这个舅舅也不会认她的吧。总算,她的哥哥还承认她的身份,这比获得什么封赏还要高兴。
说着便迎了太子进城。
然而,当军情一传到帝都金陵的时候,百官的脸色就真的各有千秋了。
尤其以拥护唐明帝花镜唯的大臣更觉惶恐——因为太子西北战事回报是这样的:
四月四日攻入太原城,后晋降,大开城门。
现已收编晋军九万余人。
南唐士兵数月以来连连战事,故特此于太原城中休整,归期未定。
“太子殿下这是想要拥兵自重,于后晋都城称帝吗!”一名阁老大臣不由愤然,或许还带着一些后怕。
另一名阁老一向是中立派,因此与他不太对头,便笑着道:“阁老怕不是没听过有句话叫‘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您在这里大吼大叫也是无用,不然您亲自去一趟西北太原城?”
“哼……像你这样的墙头草懂些什么!现如今皇上重病不起,也不管朝政,太子还这样作为,这江山只怕真是要……”那名阁老说着大叹一声,甩袖而出。
而军情上呈给唐明帝,他自疏锦走后便一直郁郁,受了那一掌后也不肯用药,至此已是穷途末路,命悬一线了。
大臣念完,也不知他是听了还是没听,也不见他说话,眼神只盯着房梁,不知在想什么。总是如此,大臣也只能继续跪着不敢起身告退。
终于花镜唯转过眼看着那名大臣,挥了挥手,吐出一句:“朕知道了,爱卿退下吧。”
大臣便谢恩快速退出去,每次进长乐宫他总觉得阴森得紧,就像是一座活生生的死人墓。才跪了多大会,抵不过一刻钟,这浑身都冷得起了鸡皮疙瘩。
那一日,阳光甚好。
五月初,华灯初上。
此时长乐宫中只有两名宫女伺候在殿外,正是是换班用饭的时辰。花镜唯看着那盏烛火摇曳,却想起几年前与疏锦初次相遇时她的笑容,而后渐渐与数月前她离宫的时候冷如寒霜的脸色相重叠,一瞬间他大咳不止,猛地一口血喷出。
那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