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锦和李观渡对视一眼,点头将杳止扶起来,缓缓往外走去。
路过顾皇后时停也未停。
姜姑姑上前来扶顾皇后,顾皇后挡开她的手,惨笑了一声。
满眼绝望。
真是活该。
我这样残破荒诞的人生……继续又有何益啊。
姜姑姑只觉顾皇后的眼神十分不祥,这事情对娘娘打击太大了些,生怕她想不开,忙再次伸手将她搀起来,道:“奴婢扶娘娘回寝宫休息。”
顾皇后不置一词任由姜姑姑将她搀出密室。
回了寝宫,顾皇后十分正常地沐浴更衣就寝,并未有任何不对之处。
姜姑姑暗笑自己多虑,皇后娘娘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怎么会就此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
于是她也便放心的退下去休息。
寅时三刻。
顾皇后从梦中惊醒,梦里全是顾杳止的哭声,她的话一遍一遍萦绕耳旁,后悔吗?
顾皇后自言自语道:“悔之晚矣。”
说完她起身从衣柜中取出九尺素绫,将紫檀木椅搬到梁下。顾皇后踩上去,抬手一扬,素绫便绕上房梁。
她用力打了个死结,此时天外忽然响起一声惊雷。
依稀似乎是要下夜雪的征兆。
顾皇后笑了一下,那笑意带着决绝的温柔。
忽而她转身下来,点燃青灯,支起窗户,研墨写信。
此生我负太多人,
一死安可求解脱?
吾女杳止莫憎恨,
吾儿琅嬴须安仁。
归去黄泉逢先帝,
自当携手共回轮。
但请肃郎不自误,
寻娶美人度余生。
停笔时,窗外寒风吹进殿里,只着单衣的顾皇后却一点不觉冷意。
再冷,如何敌的过心冷。
雪也开始一点点飘飘洒洒的落下来。
顾皇后重新站上木椅,伸头套进素绫,只听得她哀叹了一句:“我以死亡,来换取你们的原谅。了结我绝望的人生,自此再不用操心这红尘俗事了。”
真好。
她眼角眉梢的憔悴,均化作苦泪滴在真丝寝衣上。
随后她一脚踢开紫檀木椅,自挂悬梁。
天际又是一声惊雷。
太子眉心猛跳,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而偏殿的姜姑姑亦是如此,总是睡不安宁。冥冥中觉得有些不对,终于她忍不住起身披上衣服去了皇后寝宫。
雪下的更加大了。
姜姑姑叩了叩门,侧头挨着门听里面的动静。连叩数声也无回音的时候,她终于觉得不对劲,不禁出声询问:“娘娘,奴婢姜黎,您睡着了吗?娘娘?”
见久久无人答,姜姑姑打着胆子推开了寝殿大门。
“嘎吱。”
往日听来极平常的开门声此时听来也觉得格外不详。
一阵寒风夹着大雪吹进殿里,将梁上一个人影吹得晃晃悠悠,别样诡异惊悚。
“皇后娘娘!”姜姑姑瞬间跪倒在殿内惊呼出来,响彻桂宫。
第七十六章 空余满地梨花雪
突然她看到皇后书案上的信纸,皱眉上前读完,眼神一闪,却将之收入袖中,随后若无其事地回去跪下。
被姜姑姑这一声凄厉的呼喊惊醒,所有桂宫宫人全部起身,冲进皇后寝殿,猛然看到皇后的尸首悬在梁上,众人全部跪倒在地,惨叫哀哭声一片。
姜姑姑转头吩咐道:“还不快去东宫禀告太子殿下!”
“是是!奴婢这就去。”说着一名宫女忙不迭的爬起来,连伞也未打,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头也不回的快步冲进白茫茫的雪地里。
太子无心睡眠,只觉得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却不知原由。正在此时,听到门外有数人脚步声传来,且隐隐带有呜咽之声,更觉心烦意乱,便不由披衣而起,坐在榻上高声问道:“殿外何人?怎么如此吵闹!”
东宫的执事上前叩了叩门,沉声回道:“回殿下的话,是桂宫来了人,有要紧事上禀。”
“哦?这么要紧?一定要大半夜的差人来——那就说吧。”
那名桂宫宫女跪倒在太子书房台阶下的雪地里,一时禁不住大声哭出来:“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薨了!”
“砰。”
太子书房紧闭的门瞬间被打开,他脸色难看如土,苍白没有血色,外袍也没穿好便惶然冲到那个到桂宫宫女面前,一把提起她的衣领,寒声吼道:“你说清楚!母后她真的……?”
那宫女本就悲伤,再被太子这样一吼,吓得簌簌发抖,连话也回不清楚:“太子殿下……奴婢不敢欺瞒您,这种事……谁敢……皇后娘娘确实薨了,悬梁于寝殿……”
倏尔,太子气血逆流,眼前一阵发黑。
他稳了稳心神,随后疾步往宫外走,一边走一边对东宫执事说:“马上通知太子妃来桂宫。”
“是。太子殿下您打把伞吧,这么大的雪……”执事说着就要去取伞,太子摆了摆手,越发加快了脚步,身后的宫人都差点跟不上,只好一路小跑。
太子殿下不打伞,他们这些做奴婢奴才也不敢打伞,都埋了头快步向前,但脸颊仍被夜风刮的生疼生疼。
几乎是在太子踏出东宫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疏锦便被惊醒了,正好此时执事差了人来通报:“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薨了!太子殿下已经去了桂宫,特差奴才来请太子妃娘娘赶过去。”
“什么!”疏锦只觉背后一阵发寒,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后悔和担忧。
她既担忧太子,也担忧顾杳止。
无论怎样总是他们的母亲……她也不知该如何向太子解释。
早前太子就一直严禁她搬弄这件事,事到如今,自己一意孤行,不但将顾杳止和李观渡害成这样,还终于逼死了顾皇后。
可是,为什么。
她一点也不觉得开心。一点儿也不。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疏锦披了貂裘撑伞走向桂宫时,一路都心不在焉,甚至于被积雪覆盖的石头绊倒在地上。
她摔倒的一瞬间,被疼痛感拉回神绪,掀起锦衣看了看膝盖处真丝里裤上侵染而出的点点血迹,莫名想哭出来。
但是她又没办法哭出来。
因为她找不到可以说服自己哭出来的原因,她一直想要置于死地的人死了,她为什么要哭?
假惺惺?
因为顾皇后是太子的母后?
可是为什么是太子的母后她就想哭呢?
因为……
疏锦终于哭了出来。
她坐在雪地里,抱着曲起的双腿,任由眼泪肆意。
她终于明白,因为她喜欢太子。
魏疏锦喜欢花镜羅。
在她害死顾皇后之时,她才明白。
来得太迟了,命运总是这样爱开玩笑。
宫女见太子妃坐在雪地里哭了这样久,不由担心她的身子,便斗胆伸手扶起她,劝慰道:“太子妃娘娘节哀,现在首要还是应到桂宫去。”
疏锦闭目掩泪,点了点头,加快了步伐行向桂宫。
到了桂宫时,宫门外已经挂上了白色宫灯,殿内传出哀声一片。
她迈进宫门,一路直到皇后寝宫,僵硬如石柱一般直直看着皇后遗体的太子听到脚步声豁然转过头来。
疏锦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和寒冷。
她看到太子的嘴唇动了动,语气疏离冷漠微带着痛苦的失望:“太子妃来的好慢,是不是因为下人打扰了你的清梦你很不耐烦?”
疏锦看到太子的瞳孔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华贵的貂裘,精致的宫伞,冷静的神态,似乎还能看到她悠然而来的姿态。
她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她还能说什么。
想必姜姑姑早已将今晚之事的来龙去脉尽数告知,或许中间有些地方并不正确,可是她也不想在意了。
太子立在殿内看她良久,没等到她一句话,终于闭了闭眼目不斜视地向殿外走。
原来,事到如今,你连句解释都懒得跟我说。
经过疏锦身旁时,太子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我不知道我和我母后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憎恨,但是我想我对你如何你也应该清楚,哪怕是块铁在火里烧了这么久也应该化了吧。
可是我错了。
你的心不是一块铁,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心。
现在我母后终于去了,你也应该满足了。
从今往后,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了,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宽容。”
说完太子的背影消失在桂宫门外,疏锦眼角酸涩,却终于忍住没哭。
她多想问一句……
可不可以,再爱我一次。
但是这叫她怎么说的出口,对着如此决绝的太子,他一句话就已经判了两人死刑。她想着,或许是两人缘分已尽了吧。
疏锦悲怆的笑了一声,在满堂哀鸿中显得尤为刺耳,但她无法在意。
只是回头看向来时路,密密麻麻的脚印早已被大雪掩埋,桂宫中的树枝都被积雪压得很低,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生气。
她走进寝殿跪下对着顾皇后的遗体拜了三拜,随后一言不发走出桂宫。
藏青色的天空雾气朦胧,快要大亮。
而疏锦走出宫门后,脚印很快再次被掩埋,如同没有来过一般。
空余满地梨花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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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没办法两更了,对不起!因为我参加了那个神思路活动,所以会耽误一下,十分抱歉!么么。绯影跪下了,你们可以用鸡蛋砸我。
第七十七章 九重城阙烟尘生(一)
疏锦回到东宫,宫人见了她也只是敷衍的垂下头便窃窃私语着走开。
她知道,太子的命令已经传开了。
“太子妃娘娘,别搭理他们。只是太子殿下心情不好,又误会娘娘了,所以才说了那些气话,回头解释两句就没事的。”那名宫女见到疏锦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宽慰着说。
疏锦笑了笑,比不笑还让人心疼:“本宫没事。”
如今只差替扶音和自己报仇,求得解脱后,她会归隐的,本来就不是这个世间的人,何苦太在乎。
回到寝殿后疏锦想把消息告诉顾杳止和李观渡两人,谁知刚踏出房门便有东宫侍卫拦住,严肃没有一丝敬意:“太子殿下有令,太子妃从即日起不能踏出寝殿一步。”
疏锦愣了愣,便道:“那好吧,麻烦你们去把客房的两位客人请过来,本宫有要事相谈。”
“对不住,太子殿下还吩咐了,不准任何人探望太子妃。”
疏锦终于大怒起来:“本宫要见太子!”
“太子殿下不会见你的!”用一计金蝉脱壳的方法成功从明宝林变回婳伞的她冷着脸走到魏疏锦门前。
“婳伞。”疏锦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袖,道:“我不想硬闯,你帮我告诉太子,我要见他。”
婳伞冷笑了一下,慢慢拂开疏锦的手:“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帮你吗?我今日来,不过是把这个还给你,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知道你逼死了皇后娘娘,让太子殿下心寒心痛。我早说过,如果你伤害了太子殿下,那么我们就是敌人。”
疏锦接过婳伞递过来的一张纸,上面正是顾杳止他爹写给顾皇后的那首词。
疏锦豁然一惊,难道太子连这个也没有看到?她忙问道:“这个你怎么来的?太子他看过了吗?”
“我从皇后娘娘的遗物中看到的,我知道这一定是你给皇后娘娘的,但是无论真假都不能被人发现!否则不但皇后娘娘的清誉受损,就连太子殿下的血统也会遭受质疑,魏疏锦你知道在现在这种时刻太子皇家血统遭受质疑会是什么后果吗?”
那将会是——满盘皆输。
疏锦脸色更加苍白,缓缓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婳伞忍不住抬手打了疏锦一巴掌。
力气大得差点让她站不稳,但是她却不闪不避。
婳伞脸上如同寒霜,看着魏疏锦满眼恨意和失望:“你知道!你知道你还那样做了!你差点害死太子殿下——魏疏锦,我真是错信了你。”
婳伞笑得薄凉,说完便转身离开,疏锦看着她的背影,咬紧了嘴唇。
然而,她知道如果她踏出这一步就真的无力回天了,可是她还是必须闯出去。
不能让顾杳止连自己母亲身死的消息都不知道。
“让本宫出去,只此一次,今后绝不踏出宫门半步。但是如果你们不让的话,就别怪本宫手下不留情!”
疏锦做着最后的努力,不到万不得已,她真的不想跟他们动手。
但是……
“太子吩咐过,请太子妃不要为难属下!”
她点了点头,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双手灵力翻涌,广袖飞扬,划出一道半月形的灵弧,东宫侍卫便被击中飞出去砰的一声落地。
宫门出的血迹潋滟如那日大婚的凤袍。
疏锦面无表情,一路行向客房。
休息了一夜的两人都好了许多,李观渡已能下床行走,只是顾杳止身体弱,又没有武功底子,还只能躺在床上静养。
疏锦进门的时候,李观渡正坐在顾杳止榻边,杳止苦着脸不肯喝药,李观渡正耐着性子劝他。
疏锦觉得好羡慕,又想哭,这让她觉得自己的泪点真低。
她和太子有过这样的回忆吗?
疏锦仔细想了想,繁复杂乱的记忆中各种场景一一浮现。
在青图那个闹瘟疫的村子里,大雨倾盆,太子不管不顾一个一个扶起身染疫症的村民寻找她。
还有初回皇宫时,顾皇后阻挠册妃,他从桂宫出来时紧握她的双手,那么坚定。
还有他新婚夜里讲到很晚的故事……
还有……
还有他那日弯腰抱起被顾皇后责罚而满身狼狈的她,一言不发将所有人抛在身后。
疏锦恍然记起原来太子为自己做了那么多。
顾杳止终于被李观渡哄得喝下了药,然后不经意看到怔在房门口的疏锦,便笑道:“疏锦你来了,快进来吧。”
被打断思绪的疏锦回神进了房间,李观渡对她点点头便将药碗放到桌上,正要去搬凳子,却只听得疏锦道:“我来是要告诉你们,皇后娘娘昨晚薨了。对不起,杳止,都是我的错!”
李观渡身体一震,回身看向顾杳止。
顾杳止愣了愣,然后勉强笑了笑:“怎么会呢,疏锦你别骗我了。我不会信的……”
话未说完,她猛地大哭起来:“她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