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芳菲要出门的前一天晚上,陆府来了一位满面风尘的客人。
“弟妹,我对不住陆老弟”
缪一风一见到芳菲,立刻站起来俯身拱手谢罪,面上尽是愧色。
都是他跟陆寒提出了合作的事情,才会把陆寒拖进了这西南学派与同安学派斗争的漩涡之中
芳菲将缪一风虚扶起来,温言劝道:“缪大哥请勿自责。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家谁也不想的。”
她是真心的没有责怪缪一风。
陆寒出事,虽说和学派斗争有关,但又何止这一项呢?况且,陆寒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不能怪到别人头上去。
要怪的,应该是那些因为嫉妒和贪婪要把陆寒等人整下去的人……
陆寒从踏入鹿城的那一刻起,就触犯了这西南道里许许多多人的好处——鹿城府学里的米训导等人绝不是个案,他们和其他府学的人也有联系……总之,整件事错综复杂,并不是缪一风所想的那样简单。
缪一风对芳菲说,在得知陆寒被押送进京的时候,他立刻派了自己的一队亲兵去追赶那押送的官差队伍。
“这亲兵都是我信得过的人。我让领头的带了些‘好处’送给那些官差,希望他们在路上不要怠慢子昌。我的人会一直跟在官差队伍后面,直到子昌平安进京的,请弟妹放心”
芳菲最担心的就是陆寒路上的安危,如今听到缪一风已经做出了安排,不由得心头一松,深深朝缪一风拜了下去:“多谢缪大哥相助”
缪一风赶紧回礼,叹息说:“我会尽力帮助子昌的。我也给父亲去了信,让他发动门人学生,一定要保住子昌。我同安学派虽说比先皇时略低调了些,却也不是没牙的老虎,任由人凭空欺负了去”
有了缪一风这话,芳菲就更安心了。
她知道朝中许多官员都是同安学派出身,虽然没能挤进内阁,可说出的话应该还是有分量的。
不过,别人再怎么帮忙,也不如自己亲自去一趟的好。
芳菲没有因为缪一风的来访而改变自己上京的计划,依然在他来访的次日便带着家人离开了鹿城。
她离开鹿城的时候是十月,天气已经很冷的。从西南道到京城的路并不好走,要先走山路、再走水路,又转陆路……
幸而柳儿很懂事,这一路上连碧荷陆砚都晕过船拉过肚子,小小的柳儿却没病没灾、顺顺当当地到了京城。芳菲看着又长大一些了的儿子,心里既欣慰又辛酸……
“夫人,靳府到了。”
陆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芳菲打起精神,扶着碧荷的肩膀下了车。
靳府和她几年前来的时候有了很多的区别。
那时候,张端妍的公公靳大人还是新任的尚书。那时这靳府低调朴素,虽然里头的格局陈设都很贵气,但总的来说还是显得很是内敛。
如今靳尚圣眷更隆,被选入内阁任大学士之职,也就是真正的进入了这个国家的权力核心。
既然成了阁老,阁老的体面总得撑起来。如今这靳府大门朱漆煌然,门上一排大红灯笼用的也是上好的红绡,门前的石狮子都换成了更威武的一对——后来芳菲才从端妍口中得知,这还是宫变后皇帝见靳家受损严重,御赐下来的,意义非同凡响。
总而言之,如今的靳家从门庭上便散发着一阵昂扬气息。
只是芳菲心里想的却是——再光亮的门楣,再富贵的家势,也无法改变端妍已经成了寡妇的事实……
她那温柔可亲的大姐姐,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那靳府的门房倒还很守规矩,听陆砚来报说这客人是少奶奶老家来的闺中密友,立刻就进去通报了,并没有一般权贵家中恶奴的脾气。
从这也可以看出,靳阁老靳夫人治家很严,家风清正。
这样的人家……应该不会薄待端妍姐姐吧。
芳菲刚起了这个念头,立刻又自嘲地笑了。
就算靳家人再不好,也不敢对端妍怎么样啊。皇帝的嫡亲表妹,而且还与皇帝感情深厚,靳家人只要脑子没进水,只有可劲儿巴结着她的份。
要知道,皇帝的正经亲戚还真是没几个呢满城的王公贵族,能让皇帝真心亲近的是少之又少……
或许,还有那个人……
只有那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吧。
门房很快就出来了,态度比刚才恭敬了不知多少倍——当然,刚才也没什么失礼的地方,但是现在这种发自内心的讨好却真是十分明显。
芳菲把陆砚留在门房里,带着奶娘丫鬟便进了靳府。
故地重游,芳菲心中不可能不生出些许感慨。
靳府重修过了……或许是在宫变后被大肆破坏吧?新建的靳府,芳菲竟也认不出多少熟悉的景致。
但当她在偏厅里见到久违的端妍时,她顿时知道有些东西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的。
“芳菲”
端妍站在偏厅门口看见芳菲,忍不住脱口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天哪……
这还是她那个,无论何时都如同神妃仙子般光彩照人的芳菲妹妹吗?
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模样……
正文第一百九十八章:不弃
第一百九十八章:不弃
“端妍姐姐。”
芳菲盈盈起立,朝端妍俯身行礼。
端妍快走几步赶紧把她扶起来,一摸到她的手便心疼极了。
她和芳菲自幼同窗,数年里不知拉过多少次手。
芳菲的手总是丰腴温润,她们还常常打趣她说,这可是贵人的手相……没想到如今这一握,却只握到一把骨头。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这回是为什么进京的?”
端妍拉着芳菲坐下来,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芳菲的脸。
她认识芳菲的时候,芳菲不过是个十龄稚女,但那时的芳菲眼里便已有了如同成人般的坚毅之色。
可如今的芳菲,面上尽是掩饰不住的憔悴。虽说她得天独厚,这样的憔悴不但没有使她的美貌失色,反而更加惹人怜爱,但看在端妍眼里便只有难过。
芳菲也不打哑谜,简单问候两句之后,便将自己为何进京的缘故说了一遍。
端妍并非一般深闺妇人,一听这事就知道牵扯甚广,后果也极为严重,怪不得芳菲担心成这样。
“妹妹,你也别太忧心……他们可进京了?”
芳菲眼眶一红:“我哪里知道呢?只是想着应该和我也是前后脚的事。我来看姐姐……也是想厚着脸皮,请姐姐帮我打听打听,相公到了刑部没有……”
犯官进京,只要不是御旨拿人,都是送到刑部大牢的。
芳菲再能耐也不可能全知全能,她也没那个能力去监控一队官兵的行程。所以她一入城就来找端妍,想让她帮自己打听一下陆寒的下落。
其实,她也知道直接去找萧卓也许会更快。但她想着自己和萧家的家眷没什么交情,这么贸贸然去拜访人家,人家说不定会有什么想法……反倒不好了。
只是,从后来和端妍的谈话中,她才知道萧卓根本就没娶妻……
“妹妹尽管放心,等晚上老爷回府,我便去求老爷打听此事。”
端妍一口答应下来。
“姐姐,实在是太麻烦你了……只是我如今……”芳菲又突然哽咽起来。
她本来心智坚韧,可在自己视如亲姐的端妍面前终究是露出了坚硬外壳遮掩下的脆弱——她一直在强撑着,对柳儿、对碧荷,对家里的所有人……
她告诉自己,她是没有倒下的资格的。
连她都倒下了,柳儿怎么办?
无论怎样,她都不能放弃……她放弃了努力,陆寒说不定就再也出不了刑部大牢了。谁知道那些人在朝里有没有手尾,会不会直接派人在大牢里把陆寒弄成“病死”,将案子定成铁案?
她一开始还怕端妍为难,却听得端妍毫不推辞地应承下来。她当然知道端妍并不会对谁都这般仗义……自然是因为和她感情深厚,才会一刻都不犹豫地答应帮忙。
“妹妹怎么这样见外。”端妍怜惜地搂过芳菲的肩膀,安慰她说:“你只管在我这儿安心住下。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人欺负了你去”
据端妍说,这靳府的女主人江氏夫人今儿正好外出赴宴去了,所以她就先不带芳菲去见江夫人。当下端妍便吩咐下人,让她们到外头接应芳菲的下人和行李。她亲自带着芳菲回自己住的杏园安顿下来,就让芳菲住在自己正屋旁的偏房里。
从端妍能够自己做主留下客人,芳菲察觉出做了寡妇的端妍依然是这靳府内宅实际上的当家人。
想来也是,端妍的出身就在那儿摆着呢。靳家想继续富贵下去,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了端妍。况且她还有个儿子傍身?
在端妍的屋里,芳菲终于见到了这个可怜的遗腹子。但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这个小名叫月生孩子一点都不腼腆怕人,相反还调皮得很,总是笑嘻嘻的。
在端妍催了两声以后,月生倒是有模有样地给芳菲行了个礼。
芳菲赶紧从自己荷包里取出一块金锁片给他当见面礼。
小孩子还是喜欢和小孩子玩,不一会儿月生就对奶娘抱着的柳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在端妍的示意下,两人的奶娘便带着他们到外间玩闹去了。
月生还催促着自己身边的丫头,让她们把他平时玩的那些布老虎、小积木给统统拿过来,他要和小dd玩耍呢。
“月生就是喜欢比他小的孩子。”
端妍的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意,芳菲却看得出她眼底深处的辛酸。
毕竟,月生不可能再有亲弟弟和亲妹妹了……幸好他还有个姐姐。
“对了,你家姑娘呢?”
芳菲这时才想起问端妍的大女儿。算起来,她的女儿也该有六岁大了。
“她呀?她祖母喜欢着呢,一定要带着跟前养着。这不,大清早就跟着祖母去喝亲戚家的喜酒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等她回来,我让她来给你问安吧。”
正说着呢,便听得有人在外头娇笑连连。端妍面露喜色:“是潮儿回来了”
靳小姐的闺名叫靳潮,取福泽延绵之意。
只是端妍又愣了一下,外头的声音听着不像是女儿一个人而已……还有谁呢?
“母亲”
端妍正疑惑着,便看见女儿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进了屋子。
“姑娘家,别这样咋咋呼呼的。”
端妍嘴里虽说是在教训着女儿,但声音也不见得有多么严厉。
她不由得望向女儿一直拉着的那个小姑娘,只见那女孩儿比潮儿大上个几岁,五官十分俊秀……倒是有些眼熟,不知道在哪儿见过似的。
“这是哪家的小姐姐?”端妍笑着问潮儿。
潮儿笑吟吟地说:“这是表舅家的那位小表姐啊上回表舅来家里,不是说他家里多了位小表姐么?今天我们去喝喜酒回来时间还早,祖母就带我去寺里上柱香……正好碰见表舅带着这小表姐也去寺里。祖母喜欢得紧,就请她来陪我几天。”
潮儿吱吱喳喳说了一堆,她身边的这女孩儿却没说一句,只是默默看着屋里众人微笑。
是了……
若在平时,端妍也察觉不出。
现在芳菲就在她跟前,她才发现,这小女孩活脱脱就跟芳菲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正文第一百九十九章:初恋
第一百九十九章:初恋
(本来想分成两章写的,但是考虑到情节的连贯性,还是发一章五千字大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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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朱毓昇将手中的奏折扔到桌上,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侍立在他身后的太监惠周忙很有眼色地递上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浓茶,又让小太监端着热毛巾上前给朱毓昇擦手。
这二年的小孩子怎么都笨笨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得咱家使眼色才懂得去服侍
惠周不满地看了那小太监一眼。
朱毓昇随手拿起热毛巾擦了手和脸,一挥手便说:“你们都出去。”
自然,这个“你们”,是不包括站在御书案前的锦衣卫副指挥使萧卓萧大人的。
太监们知道主子要和萧大人商量密事,忙鱼贯倒退而出,十几个人匆忙走动中却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可见往日训练有素。
朱毓昇死死盯着他书案上的两堆奏折,确实关于“鹿城学政陆寒乡试泄题事件”的上奏。
从西南道布政使对陆寒的指控,到朝中某些官员的帮腔弹劾,又有另一部分高官开口替他说话,表示“纯属冤枉,另有隐情”……
从五品的官儿,放在地方上或许还能算有点地位,在京里可是比米粒也大不到哪里去。
一个小小的西南道学政,竟能在朝中掀起这样大的风波……
“萧卓,依你看来,此事究竟真相如何?”
萧卓沉吟了一会儿,中肯地说:“微臣不了解此事始末。不过微臣与陆子昌相识多年,觉得此人为人光风霁月,当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或许真是巧合?”
朱毓昇抬眼看着萧卓,玩味着萧卓所说的“光风霁月”四字,心中五味陈杂。
他又想起了自己与陆寒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见面——就在那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上。
那是去年春天的殿试。
他站在高台上,遥望着人群中的陆寒。
陆寒当时尚未蓄起胡须,白玉般的面庞上目如点漆,炯炯有神,文雅却又带着一丝英气。
同样的蓝色进士袍,他穿着就是比别人穿得精神。朱毓昇向来自诩人中龙凤,但也不得不承认陆寒的出色。
后来陆寒交上来的卷子,也写得文采斐然,言之有物,尖锐深刻,十分切中朱毓昇的心思。
当时朱毓昇本想狠狠黜落他到三甲同进士里头去的,但陆寒这文章太打眼,好几个考官都赞过的。朱毓昇不想做得太明显,便给了他一个二甲传胪,也算高名次了。
但他始终无法控制自己的妒意,又因为芳菲被软禁在宫里,为了让芳菲死心跟着自己,他竟让陆寒没能通过庶吉士的考试……
萧卓想了想,说道:“皇上,关于这事,微臣倒有一些消息要禀报。”
“你说。”
“我听说,似乎有人在拿陆寒得了二甲传胪又没考上庶吉士做文章,说他失了帝心……”
朱毓昇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朕不是封了他从五品的学政吗?”
萧卓说:“当时是吏部直接下的命令,外头也不知情,只知道陆寒考不过庶吉士是皇上您亲自过问的结果……也许他们觉得陆寒能得到学政这个官位,是缪大儒发动门人争取来的。”
“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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