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云的目光如一滩死水，看不出哪怕一丝情绪。
凤楚最终妥协，出声下令，“朕新得美人，乃是大喜，不宜杀生。罪犯凤翎，先押回大牢。”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不知谁先起头，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齐声唱诺。
在众人的恭贺声中，浩浩荡荡的军队押着凤翎来到刑场，又浩浩荡荡地押着凤翎离开了。
刑场对面的茶楼上，颜溪重重地吐了口气，挥了挥手让心腹退下了。
“不用劫法场就好办多了。”丢下茶水钱，他步履轻快地下了茶楼。
作者有话要说： 159
☆、第 97 章
颜溪一回宫，就听到了裕华殿中婴儿的啼哭声。
他忙加快步伐，径入寝宫。
寝宫之中，奶娘正抱着一个半岁多的孩子，不知所措地哄劝着。见着他，奶娘赶紧跪下了，“皇后息怒，小公主一直啼哭不止不肯吃东西，奴婢实在没办法。”
颜溪面上明显不悦，却并不责备人，只是将孩子从奶娘怀里抱了过来。
“小凤翔不哭，干爹回来了。”
仿佛听出了他的声音，孩子的哭泣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
颜溪愁眉轻展，俯身拿脸贴了贴孩子的额，低声道，“我知道小凤翔是担心娘亲了。小凤翔不怕，干爹一定会把你娘亲救出来的。”
哄了半日，小凤翔终于停止哭泣。让奶娘喂饱了，颜溪又亲自将小凤翔哄睡，这才来得及收拾自己，吃些东西。
彼时已是夜深，但颜溪自小身子骨弱，刚吃饱不敢立刻就寝，于是命人将自己的琴取过来，弹琴消食。
刚刚坐定，就听得宫人来报，“皇上驾到！”
宫里来了新人，按规矩，凤楚该在新人处过夜才是。
颜溪拨了一个低沉的琴音，漫不经心地朝宫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退干净的同时，凤楚已经怒气冲冲地撞进房门。
“该死的，全是混账东西！”凤楚一进门就开始摔东西。
颜溪连礼都不行，仿佛没看见凤楚一般，专注地抚琴。
“凤翎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对她死心塌地？”凤楚是当真气着了，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
听到凤翎的名字，颜溪的琴音有了变化，“皇上如果因为凤翎在别处受了气，来臣这里，臣怕只会给您的怒火上浇一把油。”
颜溪的话似乎让暴躁的凤楚突然冷静了下来。
转过身，她几个大步走到他的面前，冷声道，“那就由你来告诉朕，朕到底哪里比不上凤翎！”
“哦？”颜溪抬了抬眼，看向凤楚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皇上竟开始觉得自己不如凤翎了。”
“闭嘴！”凤楚怒喝出声，明显忍了好一会才把伸出去的拳头收了回去。
颜溪垂首抚琴，却依旧有看不见的温柔在琴音中流转，“其实六王爷哪里比得上皇上您。论起美貌才智、决断魄力，皇上没有哪一点会输给六王爷。只有一点，皇上望尘莫及。”说到这里，颜溪不自觉地笑了，“六王爷傻呀。你瞧她行军打仗，处理公务，明明脑子灵光得很，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就是一根筋，认定的事死都不肯变通一下。最可笑的是，她还会傻到以为，只要全心全意地付出，一定能让人看到她的真心，被她感动。可这世上，本来就有些铁石心肠，是凭你怎么努力都感动不了的。六王爷这辈子的忠诚，注定是要被辜负了。”
“砰”地一声，琴音戛然而止。
凤楚直接将琴劈成了两半。
颜溪无所谓地起身，散漫地对凤楚道，“皇上还想继续找不痛快的话可以在这儿多呆一会。不过臣身子赢弱，不能熬夜，要先告退休息了。”
言毕他再不理会凤楚，在满地狼藉中寻到上床的路，直接在凤楚面前和衣躺下了。
沉默中，凤楚一直在他的房中立到烛火熄灭才离开。
颜溪醒来的时候，宫人已经把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看不见一丝杂乱。
刚用过早饭，奶娘就把小凤翔抱过来了。
凤翎离京后，小公主和两位兄长都被送进了皇宫。颜溪回来的头一件事，就是把小公主弄到身边，当成自己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小公主刚出生就离开母亲，十分难哄。颜溪几乎除了睡觉的时间都陪着她，这才让小公主对他亲密起来。
这日颜溪逗她玩了一会后，便抱着她来了莲华殿。
慕朝云进宫以后就是被安置在这儿。不同于别的侍君的处所，他的宫殿外被凤楚派重兵守着。想来可能跟昨夜发生的事情有些关系。
颜溪上前亮了身份，守门的侍卫倒也没有阻拦，让他进去了。
入内只见慕朝云坐在书案旁，面前摊了一本书。不过他明显的没在看书，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贵嫔。”颜溪唤了声。
慕朝云没有任何反应。
“慕朝云。”颜溪又唤。
慕朝云动了动眼皮，终于看向他。
“皇后。”慕朝云起了身，恭敬地向颜溪行礼。
“免礼了。”颜溪面带微笑地走过来，“本宫听说旧人入宫，特意带了小凤翔来看看你。”
“凤翔？”慕朝云似乎意会到什么，急上两步，迫不及待看向颜溪怀里的孩子。
“王爷的孩子。”慕朝云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伸手想去抱小凤翔。
颜溪并不拒绝，但小凤翔一离开颜溪的怀抱便开始大哭，吓得慕朝云赶紧收住了手。
颜溪一边哄小凤翔一边安抚慕朝云，“小凤翔自小离母，比较怕人，你别太介意。”
慕朝云摇了摇首，“苦了她了。谢谢你照顾她。”
颜溪笑得温柔，“王爷的孩子，我自然会好好照顾的。我想王爷离京仓促，大概还没给小公主取名字，所以就擅自给小公主取名凤翔了。没经过你们的同意，实在抱歉。”
皇室子女，尤其是皇女，在出生之后多是由当朝帝后赐名。颜溪此举虽然没有征得凤翎同意，却并不出格。“能得皇后赐名，是小女凤翔之幸。”慕朝云如是应道。
小凤翔很快收住了哭声，颜溪喜上眉梢，轻声道，“凤翔凤翔，振翅翱翔，一统天下。终有一日，我的小凤翔，会成为西恙之主。”
慕朝云被颜溪毫无顾忌的言语震住了。莫说凤翔的母亲被定下叛国大罪，现任皇帝尚且如此年轻，现在说这样的话是大大的不敬呀。
不过震惊之余，慕朝云却没有多话，因为他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事。
屋里的宫人早被他遣走，颜溪是只身进来，眼下并无旁人，所以慕朝云开门见山地问，“不知皇后，可有王爷的消息？”
颜溪扭头看他，故作不解，“刑场之上，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自己只是皇上派到王爷身边的奸细。而今你功成身退，又何必关心王爷的死活？”
“我……”慕朝云别过脸，“我对不起王爷。”
颜溪点了点头，接着问，“那皇上呢？”
慕朝云握了握拳，深吸口气，“我……也对不起皇上。”
“慕朝云。”颜溪拍了拍小凤翔的小脸蛋，语调有些吊儿郎当，“你到现在还在王爷和皇上之间摇摆，王爷要是知道，会很伤心的。”
慕朝云沉默许久，最后苦笑出声，“那我该怎么办？你若是我，又当如何选择？”
“我若是你。”颜溪突然抬首看他，看似清浅的眸子一下便锁住了他的目光，“我若是你，会为自己活一回。”
“为我自己……”慕朝云若有所思地重复。
失神之时，手心里被人塞进一颗药丸。
颜溪微微笑着，依旧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如果你的选择是王爷的话，就在今夜子时将它服下。”
慕朝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为什么？”
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九，却已是心机深沉无人可及。他不相信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死亡的真相。但是，他究竟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凤翎？
“为了复仇。”少年眸中的阴郁，一点一点地浮现，“我一生中最爱的两个女人。一个死在她的阴谋里，一个被她利用过后狠狠抛弃。有我在，她这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走了。”颜溪再次开口时，那一双清浅的黑眸已然恢复平静，看不出哪怕一点点阴霾。
慕朝云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离开。
凤楚这次，怕真的遇到对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8 章
夜色一点点地侵染莲华殿，呆坐许久的慕朝云起身。
让人为自己准备热水，他将自己仔细地洗干净了。
宫人送来红色的新衣。
他没有穿外衣，只穿了身白色中衣，坐在厅中等凤楚来。
凤楚到的时候，脸色并不十分的好。昨夜他们闹得很不愉快。
“听说你想见朕？”负着手，凤楚居高临下地看着慕朝云。
慕朝云起身，行礼，“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凤楚吐了口气，却不再板着脸了，“起来吧。”
慕朝云领命起身，服侍她在茶几边坐下，为她斟茶。
凤楚没接他的茶，只是将他上下扫了一眼，问，“为什么不肯穿朕赐的红衣？”
慕朝云将茶杯放在她的手边，“穿上红衣，就是你的臣子了。”
她止不住怔了怔，看着他自顾自地在她对面坐正了。
“凤楚，”他唤她的名，“我们谈谈吧。”
凤楚，凤楚，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这么唤过自己？恍惚还记得当时年少，眼前人在她的威逼利诱下，别扭地唤出自己名字的场景。一眨眼，竟过去了十数年。
“有些话，我一直想跟你说。”忆及往事，心口某个角落依旧不受控制地隐隐作痛。
“对不起，凤楚。”他徐徐开口，“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和我们的孩子。”
“啪！”凤楚扬手便是一掌，慕朝云的脸上立刻红了一片。
“我说过，永远不准再提这件事！”
慕朝云苦笑出声，“事情都过去十二年了，你的反应竟跟十二年前一模一样。”
凤楚咬牙看他。要怎么过去？那场意外，彻底剥夺了她再为人母的权利。这伴随她一世的残忍，要怎么过去？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谅解。”慕朝云下了决心，已不想再去顾忌什么，“所以当年你要我嫁给凤翎，替你笼络她、控制她的时候，我没有反对。我以为替你平定了天下，给了你你最想要的，你就会原谅我。可我没想到，原来人心是会变的。我变心了，爱上了凤翎。”
“啪！”凤楚的巴掌，再次落到他的脸上。
“我很痛苦。”慕朝云不为所动地继续坦白自己的心，“我爱凤翎，却只能做你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睛。我想得到你的原谅，却在感情上，背叛了你。”
“够了！”凤楚大喝出声。
可是慕朝云不听，“这些年来我一直在你和凤翎之间摇摆不定，也因此伤害了很多人。凤楚，我想做个抉择。在你和凤翎之间，我选……”
凤楚“噌”地一下，拔、出了贴身的短刀，沉声威胁，“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慕朝云像是根本看不到她手中的刀，“我选择凤翎。”
凤楚握刀的手颤了颤，狠狠地眨了眨眼，她背过身去。
“慕朝云！”她的每字毎句，仿佛都费尽力气，“你一定，要这么残忍吗？”
他的变心，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也是女人，怎么会看不懂？他看她眼神的变化，他对凤翎态度的变化，太多太多的细节在陈述他变心的事实。可她能做什么？他的变心是她一手促成的。是她，逼着他嫁给了凤翎！
所以她只能把她所有的恨都给了凤翎，拼命地夺走她拥有的一切。可是即便这样，他和她，也不可能再回到当初，已经失去的东西，永远也不可能原样返回。
“对不起，凤楚。”他在她身后，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他的愧疚。
“不恨我吗？”她转过身，用倔强和强悍掩盖心中所有的情绪，“我对凤翎做过什么，你再清楚不过。我这样对你心爱的女人，你不恨我吗？”
“不恨。”他望定她的眸，清清楚楚地答。
“为什么？”她笑出声来，已分不出心中什么滋味，“因为你曾经爱过我？”
他摇头，“不是因为我曾爱过你，而是因为王爷从不恨你。因为连王爷都不曾恨你，我更没有资格恨你。”
“简直荒谬！”凤楚大笑出声，“凤翎落到这般田地，你竟还说她不曾恨我？”
他只是看着她，眼中的坚定没有一丝一毫地动摇，“凤楚，其实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对你的感情。因为，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她。”
凤楚的笑声戛然而止，“可我……恨她。”
恨她的固执，恨她的忠诚，恨她的坚强……她恨她为什么不贪，恨她为什么对她没有一丝异心，恨她为什么不肯破坏她们之间的承诺。她多希望她待她不那么……好，这样她或许还有机会挽回慕朝云的心。可凤翎就是不肯犯错，就是抓住了慕朝云的心后再不肯放手。不像她，明明想要，明明不舍得，依旧亲手推开最爱。
一切再也无法挽回。
“就这样吧。”她万分疲惫地丢下一句话，出了莲华殿。
慕朝云默默地看着她离开。
这许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他终于向她坦白自己的心，终于可以坦然地告诉全世界——他爱凤翎！
殿外传来更鼓声，正是子时。
“如果你的选择是王爷的话，就在今夜子时将它服下。”
颜溪的话浮现脑海，慕朝云忙将他塞给自己的药丸拿了出来。
或许，他真该为自己活一回。
慕朝云这么想着，掰开了手中的药丸，和水服下。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至不见，慕朝云只觉意识越来越远，失去意识前仿佛听到什么人在喊，“不好了！贵嫔服毒自尽了！”
“朝云。”
慕朝云猛地睁开眼睛。怎么会听到凤翎的声音？
“朝云，你醒了？”
慕朝云转过脸，竟真的看见，凤翎就在自己的身边！
是梦吗？
凤翎偏偏脑袋看他，“你怎么了，朝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是梦又如何？
慕朝云再不迟疑，将凤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