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放下酒杯，慕朝云压低了的声音传到耳边，“夜寒风冷，皇上切莫贪杯。”
凤楚给自己斟酒的手顿了一下，却终于没有停下。
“不要你管！”凤楚低低地回了句，仰头喝下杯中斟满的苦酒。
就这么僵持到天色发亮。
慕朝云看看时候，转向林慕风和莫轻扬，“二弟，五弟，我们回去吧。”
门口那两人对视一眼，行礼退下。
守住门口的门神都退散了，清竹园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洒扫的仆人向凤楚行过礼后，开始打扫门庭。
凤楚自软榻上起来，大步流星地走进清竹园。
直奔卧房，踢开房门。
内室里两个人相拥而眠，踢门的动静不过让凤翎不悦地动了动身子，很快又将脸埋进叶紫的怀里去了。
叶紫醒着，墨色长眸直视踢门而入的她，平静镇定。
凤楚窝了一肚子的火，看向凤翎，大喝了声，“起来，凤翎！”
凤翎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睛，待看清了凤楚，先是含糊地唤了声“皇姐”，而后便要下床行礼。
一离开床就被叶紫拉住了，“王爷，你还未洗漱，如何见驾？”
凤翎挠了挠头，“说得是。”
叶紫顺了顺她的头发，令人将热水送进来。
下了床，叶紫绞了热毛巾，仔细地替凤翎擦脸，全程无视凤楚。
而凤楚见两人都整齐地穿着里衣，高涨的怒气稍稍平缓了些，倚在门口看两人动作。
却见叶紫替凤翎擦过脸，自衣柜里为她选了一身衣服，一件一件地替她穿上。
米色长裙，翠色罗衣，袖口用绸缎扎起，分外俏丽。
再将她带到梳妆台，一丝一缕地替她将一头华发理顺，结个双髻，底下的发编一个简单的辫子，垂在一边，最后别上一支粉色簪花。
“好了。”叶紫对凤翎道。
凤翎极少打扮得如此素雅，虽然别有一番风味，却多少有些不适。
拿过妆盒上的眉笔，她将它递给叶紫，“帮我描眉。”
叶紫却摇着头将眉笔放了回去，“王爷不施粉黛已经足够美了。这时候要少沾脂粉。”
“好吧。”凤翎听话地点了点头。
回身看见凤楚还等在门口，凤翎微讶过后却并无疑心。简单地行过礼，她将凤楚拉出了房间。
“皇姐我们出去聊，小紫还要换衣服，这里不方便。”凤翎一边说，一边在凤楚面前，将叶紫的房门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148
☆、第 67 章
凤翎从来将自己的男人护得死紧，凤楚早就见怪不怪。
生了一夜的闷气，此刻的凤楚异常冷静地任由凤翎将她拉到厅堂，让到上座。
“这时候皇姐不该在早朝吗？怎么会在平壤王府？”凤翎不解地看着凤楚，问。
凤楚淡定回应，“昨夜突然奇想，想邀六妹一起夜游，却不想到了王府，你的几位夫君说你睡了，一直拦在清竹园外不许朕进来。”
“真有此事？”凤翎惊得从座位上起来，一下跪在了地上，“皇上饶命。几位夫君护我心切，冲撞皇上之处，请皇上看在平壤薄面，宽恕放过。若有责罚，平壤愿意代领。”
凤楚沉默着居高临下地看她许久，最后道，“起吧。”
凤翎大喜，叩头俯首，“叩谢吾皇隆恩！”
凤楚直待凤翎重新坐回自己的对面才正色开口，“今日朕来，其实是想跟六妹要一个人。”
“皇姐尽管吩咐。”凤翎当仁不让，豪气地回她，“只要是我身边的人，都听凭皇姐调遣。”
“当然，除了我的几个夫君。”凤翎郑重地补上一句。
她的这些夫君个个人中杰瑞，觊觎他们的女人都可以绕西恙好几圈了。就是凤楚，也不能排除在这些女人之外。
凤楚听到这话笑了一声，仿佛对她的紧张嗤之以鼻，“放心，不要你的夫君。”
凤翎的心一下放了下来，急忙追问，“那皇姐想要谁？”
凤楚笑意更深，“朕要……”
“参见皇上！”一声唱诺打断了凤楚的话。
厅堂中的两人齐齐地别过首，看见一身白衣的叶紫大步迈进厅中。
少年身姿颀长，已经完全脱去了稚气的脸上是精致到极点俊逸，那面上就是毫无表情也不显呆板，倒是多了几分淡漠疏远的气韵，令这脱俗的少年仿佛不属于人间般遥不可及。
“小紫！”凤翎唤了声。
少年的目光触到出声呼唤他的凤翎，无神的眼眸里仿佛一瞬间倾注了无限的光彩。
“王爷。”他轻轻地应着，垂下眼帘，掩去更多的情绪。
凤楚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提高了音量，“朕此来，是为了想你讨要……”
“噌”地一声，叶紫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凤翎吓了一跳，“小紫你做什么？”
“王爷不用担心。”叶紫再度抬首，漂亮的长眸恢复了之前的无波无澜，“王爷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的剑术进步非凡，想舞给王爷看罢了。”
“真是胡闹！”尽管叶紫的语调平静得像在话家常，凤翎却不知为何只觉心惊胆战，若不是叶紫当真如他所说剑术大进，她拿不准能不能一举将他的剑抢过来，她早飞过去了。
“立刻放下剑！”凤翎喝道，“皇上面前，不许放肆！”
“对了，皇上也在呢。”叶紫转向凤楚，目光决绝，“不知道皇上，想不想看我舞剑？”
两年前，叶紫十六岁。在得到凤翎毫不留情的拒绝后，没有一丝犹豫地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时光流逝，少年终于长大。不再任性，可是骨子里的倔强，未减半分。
凤楚也禁不住有些慌了，“还是算了，”她连声应道，“过几天再说吧。”
叶紫笑，收剑入鞘，走到凤翎身边，不再说话。
敲门声打破沉默。
金贵在门外小心翼翼地禀告，“王爷，早膳时间到了。”
“我也饿了。”凤翎借机打破眼下奇怪的气氛，转向凤楚，“皇姐，我们一起到花厅用早膳吧。”
“不去。”凤楚靠在大厅里的太师椅上，懒洋洋地回她，“朕一夜没睡，累得不想动。”
凤楚那架势，摆明了半步也不想挪。
凤翎为难一阵，最后对金贵道，“你让朝云他们自己吃吧。早膳搬到这里，我陪皇姐吃。”
凤翎说完，拿眼看看凤楚。
凤楚不过抬抬眼皮，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异议。
很快早膳被搬了进来，各式佳肴摆满一桌。
凤楚的近侍也进了屋，服侍她用餐。
叶紫则在凤翎身边坐下，盛了碗热粥，试过之后仔细吹凉，送到凤翎口中。
凤翎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一口后，叫住了准备到门外服侍的金贵，“金贵，我昨天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金贵愣了愣，应过之后，很快将凤翎吩咐的东西拿了过来。
凤翎要的是个竹篮子。篮子里装满各式针线和几张素帕。
凤翎推开叶紫送到嘴边的汤匙，在篮子底下翻出一本花样，翻了几页后在叶紫面前展开了，“小紫觉得这个君子兰花样如何？我昨天选了很久。”
叶紫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王爷……想干什么？”
凤翎在他惊讶的目光中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给你绣帕子。”
“嗤！”对面的凤楚失笑出声，“六妹，你在开玩笑吗？”
凤翎被凤楚揶揄的语调说得有些着恼，转向她时有些愤愤，“我的针线是差了一点，可是绣朵花有什么难的！”
凤楚斜眼看她，语气依旧薄凉，“朕没记错的话，你上次动针线还是你娶朝云的时候。他那身嫁衣可真是惨不忍睹。只差一点，他就在婚礼现场走光了。”
黑历史被掀开，凤翎有些窘迫，原本欢欣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又没打算做嫁衣……”
“大哥的嫁衣，我倒是见过。”叶紫的声音，沉稳而动听，“那身嫁衣他一直好好地珍藏在箱子里，天气好的时候还会亲自拿出来晒晒，从来不假他手。平日就是碰也不许旁人碰一下的。”
“不是吧……”凤翎只觉更加羞愧，“我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想见到那身衣服了……”
“他心里怕是欢喜都来不及。”叶紫伸出手，慢慢地将凤翎埋下去的脸抬起来，神情柔和，“那可是王爷你亲手做的，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嫁衣。”
凤翎眨巴着眼睛盯了叶紫好一会，清澈如水的眸子里突然灵光闪过，“要是我也给小紫做身嫁衣，小紫是不是就愿意跟我举行婚礼了？”
叶紫面色一僵。
同时凤翎感觉到周身的空气猛地沉了下去。
皇姐好像……不太对劲……
“王爷。”关键时候，金贵又来救场了。
“什么事？”凤翎压下对凤楚奇怪神情的疑惑，出声问道。
“虹亦已经到了，正在等候王爷召见。”金贵回。
虹亦也是昨天凤翎让人唤来的。她离开西恙三个多月，手中事务堆积了不多，正想趁这几日让虹亦帮着好好理理。
眼下凤翎吃不下东西，又隐约觉得跟凤楚之间的氛围有些怪，所以干脆起了身，朝凤楚行了个礼，“皇姐，我先去见见虹亦。”
凤楚垂着眼用餐，漫不经心地答她，“去吧。”
那厢叶紫起身相送，“王爷慢走，我会招待好皇上。”
凤翎点点头，带着金贵离开了。
凤楚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砰”地一声。
身边近侍默默地退了下去，替他们将门掩上。
“王爷怀孕了。”
在凤楚开口之前，叶紫抢先道。
凤楚有一瞬间的呆滞。
“昨天我们什么也没做。”叶紫没发现凤楚的异样，只想快点把她赶走，“她的孕期还不到三个月，所以这段时间我不可能碰她的。这点你只管放心。”
等了一会没得到回应，叶紫奇怪地看向凤楚。
只见凤楚握紧了拳，“霍”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触到叶紫的目光，凤楚挑眉冷笑，声音冰冷，“很好。凤翎又怀孕了。这次若是生了个女儿，就是将来的帝君了。”
虽说亲王的女儿也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但大多数时候，皇帝都会想尽办法拥立自己的女儿为帝，所以听到凤楚如此说，叶紫止不住为凤翎肚子里的孩子心惊，“皇上，您的女儿才是将来的帝君。”
“我的女儿？”凤楚笑出声来，暗色的瞳孔里仿佛有无声的火焰跳动，“这么多年来，你什么时候见我生过孩子？”
叶紫在凤楚寒冰一般的目光中忍不住向后退去，他从未见过凤楚如此激动，如此……绝望。
“我不能生育。”只听凤楚用冰冷的语调陈述着，“失去第一个孩子后，我就再也不能生育了。”
“所以，”凤楚走近叶紫，挑眉看他，“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恨朝云了？”
凤楚身上的冷意，让叶紫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好好享受最后的四天。”凤楚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冷笑，“我保证，四天以后，你们至死都不会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151
☆、第 68 章
叶紫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汗自额头滴落在柔软的锦被上。
噩梦里令人窒息的恐慌还挥之不去，恐惧像是扼住咽喉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脉搏，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梦见凤翎被无数的黑影追杀，他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她奔跑，看着她受伤，看着她倒在眼前……却什么也做不了。
而从噩梦中醒来，比噩梦更加残酷的现实却更叫他恐惧。
他不知道，黑暗里到底有多少只看不见的手在伸向凤翎。
他恨凤楚，恨那些在背后算计凤翎的人，可他更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强大到能够替她挡掉所有的风雨和伤害！
门外仆人轻敲了敲门，“天亮了，四爷。”只听仆人在门外道，“该起床洗漱，到花厅用餐了。可要奴才现在进去服侍？”
“去回王爷说我不舒服，不去花厅了。”叶紫抽回思绪，沉声回他。
仆人在门外应了声，退下了。
外面安静下来，叶紫无神地靠在床沿上发呆。
晨光正一点点地从窗台爬进房间。他还能陪在她身边的日子，只剩下三天了。
失去她比让他去死更加令他难受。可是，从他点头答应与凤楚交易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永远地失去她了，永远地……
“砰！”
一声巨响将叶紫从失神中惊醒。
地上是摔碎的碗碟和泼洒而出的食物，凤翎奔到眼前，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小紫，你怎么了？”
他愣愣地摇首，“我没事。”
“没事怎么会哭？”凤翎心疼地看着他，有些无措地替他擦掉脸上的泪，“发生了什么，小紫？”
他哭了吗？叶紫伸手扶了扶自己的脸。
触手一片湿润，泪水早已冰凉。
他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眼泪，好一会抬首看她，问，“王爷，我是不是很没有用？”
“你在胡说什么？”凤翎气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他望进她的眼里，颓靡的神情里带了一丝期许，“我做了一个噩梦。”
凤翎一下愣住，不知如何应对。
他猛然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拽着，“我梦见，你被皇上杀了。”
“荒唐！”即便他抓她如此紧，愤怒的她依旧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即便是做梦，也不能做这么荒唐的梦！给我马上忘了这个梦！”
叶紫顾不上她的愤怒，倔强地继续，“我还梦见了顾如曲。皇上要杀你，他挡在你的前面，然后死掉了。接着我冲了上去，也死了。我还在想，谁会是下一个的时候……”
“啪！”凤翎一巴掌甩在叶紫脸上。
“给我闭嘴，叶紫！”凤翎的声音冷硬，坚决得容不得一丝忤逆，“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离间我和皇姐的关系？你身为我的夫君，怎么可以跟那些人有一样的想法？我可以容忍任何诽谤，却不容许我的夫君拉我的后腿，陷我于不义！”
那一巴掌，一下把叶紫打清醒了。他在做什么？一旦凤翎对凤楚的信任崩盘，摆在她面前的，就只剩下造反一途。素来忠君爱国的凤翎，就是宁可死，也绝对不可能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对不起，王爷。”叶紫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