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醒了?”垂下的帷幔被慢慢打开,一个同玉珠落地一般清亮的声音。
冷露扭头看着站在床边的人,一身黑衣,肌肤白皙,腰带上绣着的星星竟然有些刺眼。她冷哼一声,闭上眼睛扭过头去,冰冷的嗓音穿过喉咙溢出,“你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一个女子的房间,阁主知道吗?”
寻星使夭星耸了耸肩,背身走到一边的桌旁,伸手捻起一块儿写着红色喜字的喜饼,放到鼻尖嗅了嗅,“王妃忘记自己的身份了么,今天可是你的大婚,王爷也真是惯着你,让人不要打扰你休息,自然醒就好。可若是因此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随手一弹将喜饼弹回到碟子里。
“伺候王妃梳妆。”一声冷冷的命令之后,便是鱼贯而入的侍女,脚步声杂乱让人听着头痛。夭星回头看了眼垂着的帷幕,“王妃若是不想阿弃有什么事,最好还是认真梳妆打扮。”转身离开了房间。
“王妃……”丫鬟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帷幕外响起,那是心底深处的恐惧。
冷露紧紧拧着眉,掩在锦被下的手紧握成拳。明明知道没有办法逃避,可心底还是……恐惧。没错,是恐惧,惧怕着那个人到来,明明是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的棋子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身边?因为爱?哈……她不信!
“王妃?”没有听到动静,外面的丫鬟一个个跪在地上,声音满是颤抖。
冷露暗叹了一口气,声音虚软无力,满是无奈,“来为我更衣吧。”
“是!”
“王妃真漂亮!”站在身后为冷露梳妆的丫鬟看着菱花镜中涂着淡妆的脸,细眉微蹙,那两颊的浅粉让她整个人多了一丝温润。盘起的发拿金簪绾住,零零散散竟然插了满头。额前垂下的凤尾流苏晃动着,溢出一段流光。冷露纤细修长的手指划过脸颊,眼神有些迷离。她曾经是多么想跟他在一起,一辈子就那么陪着他。可流年偷换,让她措手不及,过去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虚假的幻梦。
现在要跟他成亲了,心却已经凉透了,心口破掉的大洞让一切情愫流走,像是倾泻的流水。
“都收拾好了吗?”夭星站在门口,抱胸倚着房门,远看着被丫鬟簇拥着的,一身大红色喜袍的冷露。
“已经收拾好了。”小丫鬟看冷露没有一点回应的意思,抿了抿嘴角朝着夭星垂首汇报道。
夭星挑眉看了那小丫鬟一眼,这傲南王府从不需要这样多嘴的人。在看着她的时候多了一丝的可怜,不知道迎接她的会是什么,虽然说她是出于善意。可在这么一所被阴谋笼罩的王府内,善意就意味着死亡,只有不择手段才能生存下去。
冷露扭头瞟了一眼夭星,站起身来,身上缀着的珠玉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挡在小丫鬟前面,声音是冷意傲然,“是我让她回答的。要开始了么?”
小丫鬟似乎发现自己方才的多嘴,身体微微颤抖着,牙齿上下打着寒颤。
夭星嘴唇微挑,抬手掸了掸自己的衣袖,“此番王妃的车架会绕着王都行一周,接受百姓的祝福和朝拜。”他抬眼看了看站在冷露身后的小丫鬟,“服侍王妃,虽然此番让你逃过了,若是误了王爷的吉时,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砍的!”
“王妃……”小丫鬟看着走出房门的夭星,怯怯地抬起头,望着冷露,她知道刚才如果不是王妃为她说情,现在自己应该和京儿一样被好好调教了。冷露却没有任何表情,甚至不曾在她身上投下目光,她声音淡淡的,眼神冷漠,往前走了一步,“走吧。”
宝马香车,精致的车架上垂了三层的红纱,车檐儿上悬挂着镂空的球形香炉,淡淡的香气从里面散发出来,车顶上是一颗鲜红色的巨大宝石,由它向四周垂下的红纱在风中扬起,红纱上缀着的银铃起起落落,发出清亮的声音。
车架内也是铺着大红色的织锦毯子,落座的地方绣了一副龙飞凤舞图,四角上又是略小的百子图。
“王妃,”小丫鬟捧着两只苹果送进红纱内。
冷露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要给自己两个苹果来,但还是伸手接过。
长街上皆是披红挂彩,红色的纱到处都是,漫天的红色花瓣飘扬而下。车轮轱辘辘前行,冷露冷眼看着匍匐在地上的百姓,这就是王权。阳光从城门口倾泻进来,车架也因它镀了一层朦胧的金色。在那些百姓后面,她看到了一身浅紫色长衫,发上的那枚紫玉发簪在阳光下泛着一丝暖意。冷露身形一僵,手里的苹果啪地一声滚落在脚边,随着微微晃动的车子,掉落在车外,被摔得粉碎。
再往那方向看得时候,只有跪着的百姓,哪里有那个人的身影。冷露自嘲一笑,张口咬下手里的苹果,自己果然是神经错乱了,谷岚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现在的他应该在谷中饮茶下棋侍弄花草。
“冷姑娘愿意嫁他吗?”清泉般的声音突然响起,穿透耳膜在脑海中回响。
手里咬了一口的苹果啪嗒一声滚落在角落里。
第三十章:谷岚,你是来参加我的婚礼的?
“嗡”的一声,冷露看着前面与驾车的小厮坐在一起的男子,浅紫的衣服此时被大红色掩盖,竟透着一种血液干涸后的褐红。
他微微扭头,薄唇微微勾起,修长的手指掀开挡在两人身前的红纱,躬身进来,在冷露边上坐下。
“你……”冷露眼睛睁大,外面的游行还在继续,却是没有任何人发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嘘……”谷岚手指挡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说话。
“王妃?”外面的小丫鬟听到车架里传来的声音,开口询问她的情况。
冷露满是戒备地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人,艰难地咽了口口沫,声音还带着心有余悸的慌乱,“无事。”
冷露拧着眉紧紧盯着谷岚,盖在长袖下的手紧握着,刚才小丫鬟明显是没有发现谷岚的存在,那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一个人怎么会做到这种地步呢?
人?冷露身体一僵,脑袋里突然蹦出的念头让她有点不敢相信,这样的手段,断不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他……不是人。
“姑娘莫怕,在下并非鬼魂,只是曾经学过一点茅山道术,懂得一些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戏法。”他将手摊到冷露面前,“鬼没有了人的温度,只是来自地狱的阴气,若是遇到阳光,阴气会消散,鬼也会随着灰飞烟灭。”
冷露看着他摊在眼前的手,骨节分明,手心没有一点的粗茧。许久长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半靠在一边的软枕上。与谷岚相处半月有余,以他的身手若是想要自己的命,自己是一点反手的余力都没有。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抬眼看着垂在额前的凤尾流苏,“你怎么会来?来参加我的婚礼?”
谷岚看着她满不在乎的动作,温润的表情上起了一丝波澜,扭头看了眼越来越近的傲南王府,“姑娘的时间不多了。在下有一个问题,请姑娘解答。这场婚礼是否合乎姑娘心意?”
“合我心意如何,不合又如何?”冷露望着谷岚的脸,歪了歪脑袋,“这样的铜墙铁壁之下,没有人能够逃脱。再说即便我死了,叶离渊怕是也不会放过我。”
“既然如此,保重。”一阵风吹起,车架里已经没有了谷岚的身影,自己方才像是做了一场梦。
“王妃。”一声轻唤让冷露回过神来,看着站在车架外一身大红喜袍的华傲南,眼神暗下来,轻纱被掀起,华傲南朝她伸出手,冷露瞟到他腰带上的纹龙,龇牙咧嘴,面目狰狞。
手搭在他的手心,身形未动,已经被他拦腰抱在怀里,眼角眉梢都晕着笑意,“坐了一路是不是疲惫地很?我抱你进去。”
冷露别开脸,轻哼一声,她知道,即便是自己不愿意,抱在自己腰上的手也不会放开。甚至还会让他变本加厉。扫了一圈儿站在周围的宾客,声音透着冷意,“阿弃呢?”
华傲南也满是惋惜地看着她,声音却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你也知道落星阁距王都有点距离,路上有所耽搁也不是不可能,也许等我们拜了堂,他就赶到了。”
冷露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眼底深处的笑意让她觉得身体越发冰冷。好像自己坐了这么多都只是跳梁小丑的把戏,他不过一个翻手就能让一切改变原有的轨迹。“请王爷记得自己的话,出尔反尔可不是君子所为。”
“哈哈……”他贴近她的耳朵,轻轻哈了一口气,“原来在露儿心里,本王还是一个君子。本王还以为,露儿一直觉得本王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呢。”
“吉时到!”
尖锐的声音刺破所有的虚伪,婚礼还是会如期进行,冷露半仰着头看着傲南王府的匾额,那上面垂挂着的红绸像是被血染红的一般,血腥味儿扑鼻而来。
华傲南抱着冷露穿过人群,在铺着红色织锦地毯上站定,冷露看着满眼的红色,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她伸手揽住了华傲南的脖子,眼睛微眯,“王爷知道我现在想到了什么?”
低头看着笑意温柔的冷露,那样的笑容完全没有透进心底,只有冰冷。华傲南却是轻轻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扬,眼底也噙着笑意,还是所有人眼中温柔无害的王爷,“王妃想到了什么,说出来让本王也听一听?”
“这样红艳的颜色,王爷难道没有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冷露撤回了手,冷笑着看着周围的官员大夫,其中还有极为熟悉的面孔,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在潜入他们府中杀人的时候,他们眼中的那种惊惧,瞳孔收缩,身体瘫倒在地上剧烈颤抖,甚至于大小便失禁。
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就是杀害他们亲人的凶手,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华傲南微笑着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含情脉脉地看着冷露涂了脂粉的小脸儿,颊边的一朵红云让她显得更加娇媚,他压低声音,“王妃想要是想要这些人的命?”
冷露身体一僵,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个人真的很可怕,他从来都是这个模样,人命在他眼中轻贱无比,只有有用和没用之分,一抬手就可以要了人的命。
在那些看客眼中,这样交颈耳语的王妃和王爷只是为了显示两人的恩爱,哪里知道自己的命,正被人攥在手里,头顶上悬着一柄泛着寒光的冷剑。
第三十一章:你是我华傲南唯一的女人
“我的命尚且不由我决定,又要如何操纵别人的命运?”
冷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个时代,只有强者才能操纵别人的命运,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的强者,也许站在了最高的那个位置,才能把握一切,所以会有那么多人不顾一切地去夺去抢,脚踩着无数人的尸体,一步步登上那染血的宝座,成为一世的孤家寡人。
“皇上驾到!”尖锐的声音在王府门前响起,一瞬间,原本喧闹的大厅一下子安静下来,就连门口悬挂着的红绸也跟着静止不动了。冷露扭头看了华傲南一眼,从他平静的眼眸深处还是看到了一丝的惊喜。
根据落星阁的调查,这个华傲南极为软弱,完全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脓包,在皇帝面前并不受宠,空有有个王爷的名头。平日里进宫请安的时候,皇帝甚至不曾看过他一眼。冷露一直只当他是个悲催的王室,却没想到他的另一个身份竟然就是自己的主子,叶离渊。
华傲南朝着冷露微微一笑,宽大的手掌包住了她的手,看着他脸上温润的表情,那丝笑意却是真的映在了眼底,他真的是从心底开心,就连声音也因为激动有轻微的颤抖,“露儿,陪我去迎接父皇。”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一个天真的,渴望父爱的孩子,握着自己的手还在轻微颤抖着,紧随着他的步子跨出了门槛,就见一丈远的地方走过来一个一身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人。胸前的龙狰狞着瞪着两只眼睛,长大了嘴巴,像是随时准备攻击的恶兽。华傲南猛地拉了一下她的手,两人顺势跪了下来,“儿臣恭迎父皇圣驾。”
冷露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明黄色云靴,云靴之上是绣着祥云的袍摆,方才瞟到他的那张脸,看华傲南的样子,这皇帝应该也有四五十的年纪了,保养得还不错,胡子竟然还是黑色的。只是这也不过只是外貌,其实已经是一具空壳子了,体内的脾脏又已经腐坏,脚步虚浮,眼底有血丝漫延,眼泡微肿。
“露儿修养了这么些天,身体如何了?”皇帝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冷露,刚才远远看着两个人,倒真是郎才女貌的模样,傲南他越来越有她母妃的样子了,一样的温润如水。
冷露微微拧了拧眉,跪在一边的华傲南将冷露扶在自己怀里,看着皇帝,抿着嘴角轻轻笑了笑,“父皇,御医说露儿她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了,只要好生调养,不久就能痊愈了。”
“嗯……”皇帝捋着胡子略有所思地看了眼两人,“这么说,朕过不了多久就能抱到小皇孙了?”
华傲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朝着皇帝行了一礼,“儿臣保证完成任务!”
“哈哈……”皇帝似乎很是满意华傲南的回答,一甩袍摆朝着大厅走去,在贴着大红喜字的主位前站了下,望着上面挂着的一幅画,身体僵了一下。
那是一幅女子的画像,画像上的人细眉弯弯,眼睛明亮澄澈,唇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颊边还有一处浅浅的梨涡,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纱裙,一只绣花鞋微微露在外面,整个人半倚在假山上,一头乌黑的发绾成髻,盘在发顶,发上插着两根步摇簪子。那女子当真绝色,却是清纯无垢的模样。
皇帝站了一会儿,身体微微有些颤抖,慢慢踱步到桌边,抬手抚了抚上面画。半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在主位上坐下,朝着华傲南暖暖一笑,“今日是皇儿你的大婚,朕这个父皇来为你们主婚,想你母妃在天上看你这样,也定然是很开心的!”
“谢父皇!”华傲南微微躬身,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
拜过天地,送入洞房。
华傲南看着坐在喜床上的冷露,眼中满是热切的神色,大手扶着她的肩膀,“露儿,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傲南王府的王妃,我华傲南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