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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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刺-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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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先来想一想,我与顾延在一起的那些年。
  那些,我生命的锦缎中,最为鲜艳而光亮,明媚如同艳阳的过往。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十三岁,读初中二年级。
  那时候的我虽然早熟,却没有早慧。所以我喜欢顾延,只能用最笨的方式,默默地把那份年少时第一次的悸动埋在心里。
  而那时的顾延,在远阳中学,已经是一个颇具偶像气质的男生。
  造物主就是如此不公,给他一副精雕细琢的皮囊尚且不够,又赐他高人一等的智慧与品格。这样一来,这个叫顾延的男生就在一群十四五岁的豆芽菜里面显得那样与众不同,惹人注目。
  而我,就是最最浅薄的大众一员,被他的优秀毫无悬念地吸引。从此,他在我心中升华为不可替代的存在,恰对了我的胃口。
  可悲的是那时候的我,绝对算不上是“豆蔻年华”,顶多处于一种尚待发育的“豆芽年华”。
  在操场上仰着求知的面孔听校长讲话,就连夏文静已经开始发育的胸部也完全不能勾起我的嫉妒之心。
  那一天是星期三,新学期开学第一天。阳光不够充足,黏稠的风无力地在浩大队形中穿梭。
  直到顾延出现,致辞,欢迎新生的同时感谢三年级学姐学长的指教与关怀。
  那时候人群里已经传来细微的骚动,夏文静小声地对我说,他就是顾延,你看他帅不?
  我便伸长了脖子瞧,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平静的眉眼,毛茸茸的头发。
  他从演讲台上走下,站在升旗手队伍的最前面,伴随着庄严肃穆的国歌,踏着器宇轩昂的正步,踏上了升旗台。
  那一天的顾延,灿若星芒的眼睛凝视着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专注得让人心生肃穆。
  那一天的阮陶,站在渐渐晴朗的浩瀚蓝天下,看着既美好又遥远的顾延,只一眼,就再也没有移开过视线。
  我说,夏文静,我好像一见钟情了。
  夏文静说,他已经被一见钟情无数次了,不差你一个。
  我说,那怎么办,我要是不嫁给他我就会死!
  夏文静没来得及说话,我就被教导主任拎着耳朵训斥,你,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庄严肃穆的时候一个人窃窃私语些什么?!
  当时的教导主任是出了名的鬼见愁,被她盯上的猎物轻则心灵受创,重则精神崩溃。
  我就被她以一种极其尴尬的姿势拉到主席台前,广播里正在唱着国歌的尾声部分“前进、前进、前进进——”,整个世界就那么安静下来。
  离我五米之遥的地方,就是升旗台,那是当时我与顾延最近的距离。
  我扭头看向顾延,他的表情淡淡,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那种骄傲是与平庸划清界限的分割线,少一分则阴柔,多一分则做作。
  教导主任见我走神,分外气愤,敲一下我的头,问我,冥顽不灵!
  你叫什么名字?!
  旷远清冷的操场上,所有人都铆足了精神看我的笑话,因此格外寂静。阳光透过云层一点点渗透而下,我看着顾延,眼睛里徒然亮起狡黠的光影,天知道那时候的我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聪明,当下便意识到这是让顾延认识我的唯一机会。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特别严肃认真地朗声道,报告主任,我叫阮陶!
  上帝啊。
  我喊得那么卖力,顾延到底听没听到啊?
  在教导主任怒火攻心的斜视下,我忐忑地看向顾延,他看着我,眼神柔和,嘴角展开一抹淡淡的笑。
  就是那个笑容。
  恍若惊鸿。
  在我小小的世界里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注定了再也无法遗忘。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很多年以后,我会遇到一个叫赵小仙的女孩子,她像极了十三岁那一年的我,一样的天真执著,一样的义无反顾,眉眼之间都透着一股子倔劲儿。
  很多年以后,袁熙问我,阮陶,没有顾延,没有爱,你会死吗?
  死,不会啊,袁熙。
  可是,有了顾延,有了爱,暗淡着的生命就可以重生,一切就都变得更有意义了啊。
  你看,就连那个最最普通的清晨,都像是充满了蛋糕烘焙的味道,路边的水洼也不被嫌弃溅满裤脚,仿佛还有点活泼。最真实的爱就是这样,没有波澜壮阔,有的只是细微的,微不足道的情绪,它们如同空气,稀松平常,却又不可或缺。
  我从未那样热爱过上学这件事,只有在学校里,我和顾延才被圈在同一方天地,这就要讲到缘分,全世界那么多所中学,那么多个中学生,偏偏,我们踏入同一所学校,成了同学。
  同学你好!我热情洋溢地同每个人问好,相信自己总会再与顾延狭路相逢,那时候,我就可以自然周到不露出马脚,像任何一个忙碌的清晨一样,假装不经意地说一句,同学你好!
  那段时间,我几乎像一只雷达,近乎痴迷地在偌大校园里搜索着顾延白杨似的身影。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终于忍不住拖住夏文静的手,说,要不,我跟他告白吧,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变态跟踪狂的!
  袁熙和夏文静不屑地笑,你以为你现在不是?你比变态跟踪狂还可怕!你那眼神,看起来如果不把顾延给吃了,你就会欲火烧身而死。
  我无言以对。
  为了不让自己心理扭曲后走上犯罪的道路,我在一个蝉声阵阵的夜晚,写了一封令自己都忍不住泫然欲泣的情书,并在信的末尾,郑重地写上了我的名字。仿佛是在结婚登记证上署名一样的庄重。
  第二天清早,我拜托夏文静潜入顾延的班级,将情书放到了他的书桌上。
  我趴在窗户边,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到夏文静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冲我做出个胜利的手势,我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初战告捷的喜悦让我怪力乱神地抱着夏文静转了两个圈。
  接下来就是漫漫等待,我揪着一颗烦乱不安的心,时刻警惕着顾延的答复。
  一直到放学,我都没看见顾延的身影。
  夏文静说,再等等。
  我就开始继续等。
  三天,六天,八天,我日渐憔悴,年少的爱情伤了我的心。
  第十天,下午放学后,我和夏文静被老师叫到广播室整理录音带。
  正在整理时,录音室的门被霍地一下子推开,一个戴着眼镜形容邋遢的男生颤抖着立在那里。
  他说,哪个是阮陶?
  我说,我是。
  他看向我的目光里立即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切,他大踏步走过来,一把握住我的手,眼泪就那么声势浩大地落了下来。
  我有点蒙,费尽全力抽出我的手,连连倒退了好几步,终于在广播台被迫停下来。
  眼前的男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捶胸顿足,哭号着说,阮陶,谢谢你爱我!可是……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些天我也思忖良久,再三思虑下,还是决定不能放弃我爱的人而选择爱我的你,你别看我,别……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的心会融化……我呆滞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夏文静,夏文静懵懂地摇了摇头。
  我说,这位同学……他说,不!什么都不要说!
  我说,这位同学……他说,是!我承认我伤害了你,阮陶,原谅我,我也不想的!
  我说,这位同学……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泪奔着消失了。
  我说,喂……那位同学……他又泪奔着跑回来,悲天悯人地看了我一眼,将一封信塞进我手里,他说,你的信,给你,你不要想不开……说完再度泪奔着跑了出去。
  我低头看了眼信封,顿时变成了雕塑,信,我给顾延的情书,怎么会在那个四眼的手里?答案很简单,被放错了位置。
  夏文静一看形势不妙,立即扑过来抱住我解释,阮陶,你冷静,你不要想不开……我真不是故意的!
  突然间,我变得特别淡定,也不全怪夏文静,谁叫我忘记了写上顾延的名字。
  都怪我自己……正在淡定时,袁熙气喘吁吁地跑来,他无限怜悯地看着我问,谁摁了广播键?阮陶,你知不知道,就在刚才,通过广播,全校都知道你被四眼给甩了。
  说完,他和夏文静的目光一齐朝着广播键聚齐——红色的圆形按钮上,是我瞬间僵硬的爪子。事实就是,刚才被四眼被逼无路时,我不小心摁下了广播键。
  我说过,都怪我自己……我淡定地关上广播键,恍恍惚惚地回了家。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全校师生看着我的眼神里都会流露出悲悯和同情。
  也有几个小学妹突然冒出来安慰我,学姐,你看你的黑眼圈,爱情什么的,都是浮云,你要坚强起来啊!
  四眼也突然冒出来,眨巴着猥琐的眯眯眼,无限柔情地对我说,那什么,阮陶啊,你如此憔悴我也不好过啊,不然这样,以后二四六我追随我的爱,一三五就陪陪你,你看成吗?
  我看着远处的操场上与男孩子们一起打篮球的顾延,心里一下子就扭曲了,对着四眼吼,成?成!成你妈个头!
  光是骂还不够,来一拳在他长满粉刺的脸上,还不够,踢一脚在他短粗的腿上……没踢好……踢在了四眼毫无防备的裤裆上。
  一声凄厉的号叫瞬间炸裂开来,四眼当场捂住受伤部位,小脸煞白地倒地抽搐,气息微弱地吐出一句:我的命根子……貌似骨折了……说完,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我被吓坏了,呆呆地立在原地。
  远处正在打球的顾延听见号叫声急忙赶来,寓意深刻地看了我一眼,便背着四眼去了医务室。
  当下我就想找一把小剪刀自我了断算了。
  四眼很快出院,并无大碍。我被四眼的妈声情并茂地扇了两个耳光,毕恭毕敬地送了医药费,这事儿就算了结了。
  所有人都说,二年级的那个阮陶,求偶不成,就要断了人家的命根子,好歹毒!
  我想,我和顾延之间,怕是再也没什么机会发展出恋情了。
  在他心中,我一定是个女流氓,还是最下流最恶毒的那种女流氓。
  一想及此,我便痛不欲生,整日恍恍惚惚游荡于家与学校之间。
  我就那么排山倒海地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袁熙他爸送了他一辆车。我和夏文静作为贫民,对贵族袁熙瞬间产生了一种羡慕嫉妒恨的国际主义情怀。
  而袁熙为了拉近我们之间的阶级感情,答应教我俩开车。
  那是一个充满橘子树味道的下午,我和夏文静就像暴发户一样抚摸着黑得发亮的车身,无限爱怜。
  我坐在驾驶座上一脸正气,袁熙坐在副驾驶座上教我踩离合器和挂挡,口头教学了十余分钟,我终于按捺不住暴发户想要买貂皮大衣的心态,毅然决然地将车开了出去。
  车子在平坦广阔的旧教学楼废弃操场上平稳地行驶,我表情安详地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淋漓感。
  就在这时,我看见我的正前方,一个足以让我天旋地转的身影正朝我走来。
  他胜雪的白衣,妥帖的裤子,以及在微风中轻柔地遮住眼睛的柔软头发。
  顾延。
  我忍不住目光呆滞,心跳如雷。
  就像一块失去活力的废铁看见了吸力强大的吸铁石,一踩油门,直冲而去。
  旁边的袁熙大叫,阮陶!有人!
  我这才恢复精神,瞬间慌乱起来。但车子根本就不听我的使唤,义无反顾地朝着塞着耳机低头走路的顾延冲去。
  刹车!阮陶,踩刹车!!!
  袁熙的声音穿过我的耳膜,在大脑里绕了好几圈才启动了我的脚,狠狠地朝刹车踩了下去。
  砰的一声,就连风也静止。
  我慌乱地坐在车里,看着眼前一片空荡荡的天地,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
  顾延被我撞死了?没死?撞残了?断胳膊断腿?还是撞傻了?植物人?
  各种悲剧在我脑海里来回穿梭,几乎让我晕厥过去。
  袁熙痛苦地闭上眼睛,扯着我下了车,夏文静也跑过来,我们三个人就那么围着顾延颤巍巍地看。
  他只是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胳膊肘上有血慢慢地流出来。
  夏文静尖叫:阮陶,人工呼吸!
  喊完,用一种“我挽回了自己曾经犯下的大错”的眼神深情地凝望着我。
  我握紧双拳,深深地吸一口气,悲壮地俯身迎向顾延的嘴唇。靠,当下竟有种猥亵了他的罪恶感,这真要命。
  当我们双唇的距离只余下两厘米时,顾延突然醒了,猛一抬头,一阵血腥从我的唇齿间弥漫开来,再看顾延,也痛苦地捂住了嘴。
  夏文静看着袁熙问,靠,这是亲了还是没亲啊?
  袁熙想了想,说,这是一种碰撞,有力的碰撞。
  夏文静翻了个白眼,焦心地说,不管,就是亲了,阮陶,你的初吻给了顾延!
  顾延还没站稳,听见夏文静这么一喊,差点又晕过去。
  我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夏文静又扯着嗓子喊,哎呀,他流血了!
  袁熙说,有没有手帕,快止血!
  我和夏文静立即低头翻出包,没手帕,没毛巾,没创可贴,没云南白药,什么也没有!我一边哭一边翻,终于,在隔层里翻出了一块七度空间。
  顾延一脸黑线地看着我拿出七度空间,特别恩慈地说,没事的,你别哭,我去附近的诊所包扎一下就行。
  他这样一说,我彻底哭开了,撒手人寰地哭,天地塌陷地哭。我说,不行!你流这么多血,会死的,会留疤的!
  说着,我撕开了七度空间,笨拙地贴在了顾延血流如注的胳膊肘上。
  夏文静和袁熙一看,有点晕,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任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顾延止血,扯着他说,好了,现在我带你去诊所吧。
  顾延看我已是一副生无可恋死无可惧的绝望模样,只好被我拖着默默无语地奔赴诊所。
  小诊所里,医生给顾延上药,我就在一边哭。顾延包扎完伤口起身的时候,我还在哭。
  顾延俯身看着我红彤彤的眼睛,说,你可真能哭啊。
  我没吭声,继续哭。
  顾延迟疑着,伸手拍了拍我的头,说,别哭了,只是一点小伤。
  那时的我,看着顾延清澈的目光,突然有一种连自己也为之错愕的冲动,扑上去扯住他的手腕说,顾延,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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