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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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刺-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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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芒回来的那一天,我和夏文静邀请了袁熙到我们家吃火锅。正吃得热闹的时候,门铃响了,我去开门,看见刘芒失魂落魄地立在门口。
  短短几天不见,她看上去瘦了很多,憔悴得像一把脆生生的骨头。
  我说刘芒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她摇摇头,说,没事儿,你们继续吃啊,我进去躺一会儿,我太累了。
  说完她就默不做声地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将门反锁。不一会儿,压抑克制的哭声从屋里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和夏文静被她吓坏了,一起跑过去敲她的房门,刘芒你怎么了?你哭了?你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哭声也停止了。
  我和夏文静面面相觑,以为刚才听到的是幻听,我们俩回头看袁熙,他正在那专心致志地吃火锅,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夜里下起秋雨,凉意透过半开的窗户弥漫在屋子里,直到袁熙离开,刘芒也没从房间里出来过。我和夏文静不敢打扰,就并肩坐在刘芒的房间门口,耳朵里塞着耳机慢慢睡着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止息,我听见黑暗中夏文静小声地问我,刘芒没事吧,我从没看她这样过。我点点头,说,肯定没事,说不定已经睡着了。夏文静的脑袋倚在我的肩膀上,忧郁地说,没事就好。
  雨后的月亮从云层中露出一抹凉透透的光晕,像是初冬薄雪一般均匀地挥洒下来,我看着天上的月亮,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仿佛寂静的黑暗深处,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东西正悄悄地靠近,不动声色地在我们身边张开獠牙。
  第二天早晨刘芒推开门,就看见我和夏文静睡在她的房门口,她把我们叫醒,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靠,你们两个死孩子,好好的床不睡,在老娘门口直挺挺地躺着,吓死我了!
  我和夏文静都有点风中凌乱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刘芒有点强打起精神的样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点事儿也没有,但她的眼神有点飘忽不定,像是在故意躲闪着与我们对视。
  也许是我前一段时间受到了太大的精神刺激才会感到不安。
  两天后的夜里,我们三个到附近的饭店吃饭,夏文静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她说李海洋已经把她的照片邮回老家去了,他的父母都很满意,希望早一点与她见上一面。
  你发了谁的照片过去?林心如的,还是林志玲的?我笑着问。
  当然是我本人的。夏文静认真地看着我,非常羞涩地笑了,她嗫嚅着低下头继续说,不过他们对我的脸倒是没有太多评价……什么意思?他们觉得你配不上他们儿子?什么东西!我感觉自己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杀气。
  不是不是。夏文静急忙摇头,他父母说了,女孩子,只要不是歪瓜裂枣就行,长相不是最重要的。
  我放下心来,那就好,重要的是他们儿子喜欢你这个人。
  不是不是,夏文静继续摇头,他父母说了,最重要的是……是……屁股够大……能生儿子……我刚喝了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直接喷到夏文静脸上,我目瞪口呆地盯着夏文静,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刘芒也愣了一秒钟,说,我靠,敢情他儿子是娶一个屁股回家啊!太重口味了!
  我觉得相当震惊,问夏文静,李海洋跟你说了?他怎么好意思跟你说这个?
  夏文静脸红了,一边擦着脸上的茶水一边说,我们俩说好的,彼此之间不能有谎言,善意的也不行。再说这是他爸妈的意思,又不是他的意思。
  我默不做声,这太像夏文静能干出来的事情了,在夏文静的世界观里,这世上凡是会喘气的都是好人,她允许他们犯一些无伤大雅的错误,因为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此,去宽容,去理解,去原谅,当然,最后去感化,完全把自己当一圣母使。
  果然,夏文静继续说,我觉得只要我和李海洋努力,他们会理解的,慢慢就会接受我这个人,我的思想,而不是一味地把我当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她就是这样。
  总是毫无道理地认为世界终究会站在她那一边。
  饭店里开始供给暖风,川城的保暖措施做得很好,有一点降温的预兆就会马上把暖风打开,把客人照顾得那是服服帖帖,不像澈城,仗着自己是南方就不把严寒当回事,每年冬天我都发烧感冒不断。
  我看着身边的刘芒,她静静地搅动着碗里的面条,脸色苍白,像是感冒了似的。我说姐姐,屋子里暖风这么足你怎么还发抖啊?你没事吧?
  刘芒有点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说,没事,没事。
  而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突然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伸手一摸才发现是电话在振动。是袁熙打来的,我刚想告诉他我们三个姐妹正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就听到他用一种非常严肃的口吻对我说,你们三个在一起吧?马上回家吧,出事了。
  我觉得一股凉意从我的脊椎骨嗖嗖地传上来,刚想问他出了什么事的时候,那边就把电话挂断了。
  我看着她们两个,说,走吧,回家,袁熙说出了点事。
  什么事啊?夏文静懵懂地站起来问我。
  我说我也不知道,回去再说吧。
  夜色清寒,凉意像冰水慢慢地渗入骨髓,回去的路上,我们三个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车子进了小区,下车后,我看见袁熙拎着夜宵面色凝重地朝我们走来。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穿着警服的警察,我看见夏文静不由自主地朝我的身后退了退,我知道她是想起了之前不愉快的记忆。
  那几个警察在我们面前站定,其中一个看了我们三个一眼,问我们,刘芒是哪个?
  我转过头去,看见脸色苍白的刘芒,她站在我身边,声音颤抖地说了一句,是我。
  而一直缩在我身后的夏文静却突然勇敢地站出来,挡在刘芒面前,下意识地展开了手臂,我听见夏文静问那个警察,你们干什么?
  警察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直接绕过她走过去,将手铐铐在了一直默不做声的刘芒手上。
  夏文静冲过去抓住刘芒的手,眼眶通红,我说你们干吗啊,她犯了什么罪你们就这么抓她!
  一直垂着头的刘芒突然抬起头,眼睛刷的一下就红了,她说夏文静,对不起啊,上次是我害了你。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上了警车。
  直到再也看不见警车的影子,夏文静才木然地问我,她什么意思?上次是什么时候?在我背包里放药的是她,对吧,是这个意思吧……我看着夏文静眼中从未有过的愤怒的怨恨,心突然下沉。
  然后,夏文静狠狠地擦了一下通红的眼睛,说了一句“我真是个傻子”后就径直走进了电梯。那一刻我有点害怕,就像无法接受从不会流泪的刘芒号啕大哭一样,不能接受从不会生气的夏文静流露出那么愤恨的神情。
  那之后,夏文静没再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也没有问过刘芒的情况。我知道她一定是被背叛的愤怒的悲伤击溃了,当她发现当初那个把她往地狱里领的人,竟然就是她勇敢地站在她面前企图保护的那个人。
  袁熙说,我早说过刘芒就是一场瘟疫。
  我知道袁熙一直介意袁旗的坠落现场有刘芒的五芒星吊坠这一件事,他甚至认定了袁旗的事故与刘芒脱不了干系。但现在,此刻,我只知道我的好姐妹因为涉嫌重大案件被抓进警察局里,我担心她,我害怕她出事。
  好在袁熙虽然嘴巴上恶毒,但仍是找了他爸帮忙,我知道这事只要袁叔叔肯出面,就糟不到什么地步去。但袁熙仍是告诉我,如果证据确凿的话,找谁都没有办法。
  我急了,什么叫证据确凿?是,我知道刘芒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是耍着刀子玩着命长大的,但是我肯定她不会做那种事,她不是那种为了自己会不择手段的人!
  袁熙没再说话。
  事实证明,刘芒确实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一周后我们得知,犯事的不是刘芒,是苏源。
  当我拉着夏文静赶到警察局时,戴着手铐的刘芒被两名女警察押着从拘留间里走出来,然后安静地坐在小凳子上一句话也不说,一双红肿的眼睛低低地垂着。
  夏文静坐在我身边,我看见她的手指甲深深地嵌在掌心里。
  我知道所有的秘密都会在这一天公诸于世,所以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和夏文静一样等着刘芒开口讲话。
  也许就连刘芒自己都不曾想过,那年夏天与苏源的相遇,会是一片不祥的乌云,随着她的靠近,一点点,一点点笼罩住她的人生。
  刘芒说,苏源是唯一一个肯为我打架的男人。
  那个时候刘芒在温城的服装店才刚开起来,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但是她知道,只要这个店开起来,今后就一定会不愁吃穿,她知道自己肯定会变好。
  店里的生意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好得一塌糊涂,刘芒说,那时候,我他妈每天夜里数着钱,都能激动得又哭又笑。
  不到半年,刘芒就把欠的债全部还清,没想到地下钱庄不要钱了,要她的店。三天两头派了打手去砸店,赶顾客,有一回刘芒实在受不了了,举着菜刀就冲出来要跟他们同归于尽,是苏源为她挡了对方一啤酒瓶子,在医院躺了一个礼拜。
  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好好对待了,真的,阮陶,你不知道有个人愿意在生死关头为你挺身而出是多他妈的感人。
  所以刘芒对苏源是相当的死心塌地了,她就是这种人,有人对她好,她就恨不得一辈子都惦记着,挖心掏肺地对人家更好。
  直到后来,她撞见正在往自己的血管里推入针剂的苏源,看见他脸上抽搐般满足的神情,那个时候,她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但是她爱他,比起爱,她更需要这个全世界唯一一个肯为她出头,肯保护她的男人待在她的身边,时时刻刻提醒她,事实上她正被爱着,事实上人生也没有那么糟糕。
  她决定带他去戒毒所。
  为此,两个人你死我活地争吵了不止一次两次,严重的时候也打得不可开交,有好几次,刘芒再也受不了了,扯着苏源的头发就要去警察局自首,苏源就发了疯一样拼命地打她,求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野兽。
  也是因为刘芒要报警,苏源才在夏文静去旧眠玩儿的时候将一包白粉塞进她的书包里,并报了警。
  他威胁刘芒,如果再敢提一次去警察局的事儿,下一个被警察拉去审讯的,就有可能是我。
  夏文静一直没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听刘芒说完,然后默不做声地拉着我走出公安局。
  刚走出门口,夏文静的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下来,她抱着我哭得直发抖,她说,阮陶,我竟然怀疑她,我的好姐妹被警察抓走了,我不想着先想办法把她弄出来,我竟然怀疑她,恨她……一种透彻的心疼让我紧紧地抱住她,我颤抖着声音一遍一遍地说,文静你别这样,谁遇上这种事儿都不能淡定,淡定了那就不正常了,是不是?
  夏文静一脸茫然的表情,哭着说,阮陶你肯定猜不到,就在刚才,我看见刘芒戴着手铐失魂落魄地坐在那的时候,我竟然感到一阵痛快,我在心里想,活该,刘芒,你活该。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就是你刘芒,从小我就佩服你,跟在你后面就觉得自己特别牛逼,可是到头来你竟然那么陷害我,现在你坐牢了,这是你的报应……她抱紧我,一边哭,一边像个哭到没力的孩子那样口齿不清地说,刘芒怎么办,她以后怎么办啊,如果苏源不承认犯罪的是他,那刘芒是不是就要替他坐一辈子牢了,阮陶,怎么办,怎么办啊……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此时此刻,我并不比夏文静冷静多少,我只能搂住她,安静地等着袁熙那边的消息。
  一个礼拜后,袁熙从公安局回来,他说袁叔叔已经尽了很大的力,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只要苏源那边搞定的话,刘芒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可笑的是,那一天,袁熙在公安局里碰到了刘芒的妈妈。
  他进去的时候,就听见刘芒发了疯一样地喊,蔡芬芳,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你捡来的?!我现在在坐牢!坐牢你懂不懂?!你怎么不去死!你跟那个男人你们都去死吧!
  蔡芬芳就是刘芒的妈妈。
  她去公安局,不是为了看望刘芒,不是因为担心她,而是为了问问她,什么时候被枪毙,因为医生说她的视网膜正在慢慢脱落,所以她来问问刘芒,死后可不可以把眼角膜捐献给她。
  她听说像刘芒犯的这种罪是要被判处死刑的。
  袁熙说,蔡芬芳离开的时候还在那骂骂咧咧地喊,国家怎么还不枪毙你啊!你倒是快点去死啊你,我是你妈,我有你眼角膜的继承权!
  我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些,突然就觉得我明白苏源对于刘芒来说是怎样重要的意义。
  那是黑暗的星球边际,阴冷的海水深处,困苦挣扎后抬起头所能够看到的唯一一束光芒,如果连这一束光芒都无法拼尽全力地为自己保留,那么在这个早已经分崩离析的世界里,就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继续苟延残喘的理由了。
  就是这样的一束光。
  不明亮,却绝不可以熄灭。

第十三章 我们说好很多年后还牵着的手,就那么松开了
  刘芒被释放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苏源在去自首之前给刘芒留了一封信,他说,当初我能帮你挨那一酒瓶子,就没想过让你再在我眼皮子底下受到伤害。
  刘芒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夏文静把信递给她,她说,苏源来找我拜托我把这个交给你,他已经跟我道歉了,我也原谅他了,所以刘芒,你不欠我什么。
  刘芒抿了抿嘴唇,什么话也没说,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没什么好讲的,都不重要。
  她只是站在刺目的阳光底下,牵动了一下嘴角,笑得有点惨,她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出一句话。
  夏文静就哭了,她扯着刘芒的衣角问她,刘芒,我以后还能跟在你后面耀武扬威作威作福吗?
  刘芒说,我累了,我想回家睡一觉。
  我听袁熙说,苏源的爸爸在他们家那一带也算是有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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