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你可尽力?”
“已竭尽所能。”陆神医不假思索,铮铮应答。
文烨独自黯然沉思,片刻后,结果出:“陆院史治皇后有功,赏。”
陆神医谢恩离去,文烨仍心事重重,一脸抑郁之色,苏姿晗语气轻快道:“皇上,臣妾已经没了性命之忧,您难道不高兴吗?”
文烨望着她对他的浅笑,心更加抽痛,“朕当然高兴,可是……”
她不知道在她昏迷的这几天他有多担心害怕,如今好不容易,她醒了,可是,她却只能最多陪在他身边二十年。
“二十年,还那么长。”苏姿晗并没有哀戚之色,显得反倒比文烨豁达,默然片刻,微微垂下眼帘,敛去一切情绪,细声念了一句:“而且,若真能一直这样陪在你身边二十年,倒也是件幸事。”
文烨不知怎么的,从内心深处升起一阵惶恐,不由自主地就抓紧了苏姿晗的手,好像只要他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她,“小晗子,朕……对不起你。”
苏姿晗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水眸盈盈,清澈诚挚,“这不是您的错,臣妾不怪您。”
她知道他为何向她道歉,过去,她确实恨过他,所以她没有说从来都没有怪过他;但现在,她已经不再恨他,她中毒这件事上,她也不怪他。
现在的她心里很清楚,她恨的人是太后,该恨的人也是太后。
“臣妾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对臣妾说对不起?为什么会觉得对不起臣妾?”
苏姿晗问得很认真,文烨在脑海中查找着适合的理由:“因为……”
“谨言都已经将事情告诉臣妾,下毒的明明是二姨娘,皇上没必要跟臣妾说对不起。”苏姿晗一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锐利逼人像被掩埋在土里的种子一样,刚化作嫩芽冒出一丁点儿头,却尚未来得及接受阳光的照耀,又很快缩回了土里。
她不想让文烨察觉到任何异样,生起任何疑心。
文烨疼惜地抚摸着她的脸:“因为是朕没保护好你。”
“不,是臣妾自己没用。”在这后宫,怎能只知道依靠他人,必须得靠自己,自己的性命当然得自己保护,苏姿晗幽幽叹息,“没想到二姨娘对臣妾之恨如此之深。”
还有太后,看来她必需加快脚步,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母子情深,纵使臣妾与她有再多恩怨,也随她的死就此了结。”苏姿晗问:“二姨娘她临终前可有什么遗言?”
没想到吴氏就这样死了,每次她都来不及,就像上次姜女史一样,她还没来得及出手,她们就已经去见了阎王爷,因为文烨,她到现在手还是干净的。
她此生所恨之人不多,让她想想,还剩下多少人等待她去处理。
文烨编造道:“她遗书上唯一的希望就是死后能葬在苏稳仲旁边,朕已经按她所求将她下葬。”
“嗯,谢皇上。”苏姿晗点了点头,看上去就像是愁事而因此放下来心。
“她要害你性命,本就死不足惜,就你还如此心善,为她的死伤心。”
苏姿晗抿嘴一笑,“臣妾可不是那种菩萨心肠的人。”
她不是任由人欺负而不知道反击的人,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加倍奉还,倘若吴氏没死,苏姿晗也不会就此放过她,只是吴氏已死,有再多的怨恨也无从计较了。
“加害臣妾的人,臣妾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苏姿晗说着狠话,却没有狠劲,甚至是纯真无害。
可即便这样,文烨心中还是掀起一阵小小的波澜,他故意将那不安情绪按捺下去,捏了捏她的秀挺的鼻子,调笑道:“好,你不会让她好过,朕也不会让她好过。”
苏姿晗微笑着未语,将复杂难分的情绪全都掩藏在虚伪的外表下,将百折千回的想法全都掩埋在深沉的内心里。
文烨走后不久,凝心捧着几件衣服,“娘娘,这几件衣服,怎么处置?”
这几件衣服,全是当日吴氏所制,出了那档子事儿,如今这衣服恐是再也留不得,苏姿晗闻声瞅了一眼,别过头继续手中事,凝心正准备走出去将衣服扔掉,忽闻苏姿晗唤道:“等一下!”
凝心疑惑,“怎么了?娘娘?”
“将衣服拿过来。”
“啊?”
“这衣服上绣工真好,容本宫好好瞧瞧,琢磨琢磨,恐怕得花些功夫,你去叫御膳房准备些清甜爽口的吃的,给本宫解解乏。”
“是。”凝心将衣服摆放在苏姿晗面前,就此离去。
苏姿晗提起那件衣服吸引到她注意力的衣服,杨花?竟敢在她衣服上缝制杨花?而且还是用的柳针?她可是皇后,吴氏既想在衣物中藏有毒针害她,定盼她能看上衣物,本应尽最大的努力花最好的心思将衣物做好,为何还敢用杨花?
苏姿晗学过女红,对刺绣也略知一二,柳针针针相扣,一般用于绣茎叶,吴氏绣工精湛,没道理会犯这样的错误?
就像……就像故意而为之。
找来针和剪刀,苏姿晗将绣线一根根挑开,剪断,拆开,当看到杨花下的绸缎时,苏姿晗凝眉,这绸缎?有些奇怪,已经有些年头,再看,此绸缎上竟写有几个小字。
她麻利地将其余绣线一一挑开,当团花遮掩下的一块素色绸缎上的所有文字呈现在她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原来如此,这东西,可比她娘藏在红玉帘花盆中的东西更有价值,也更骇人,更加不能让别人看到。
秋去冬来,有一日,祭雪终于抵不过严寒的侵袭摧残,枯萎凋谢。
“不是说要等到下雪的那一天才会凋谢吗?”苏姿晗从地上拾起那凋落的祭雪花瓣,凝视着这曾经盛开数月长久不败的异世奇花。
在一旁的谨言瞄了一眼如今只剩下光秃秃一片枝干的祭雪,“所谓的遇雪就谢只是对祭雪的一种美化说辞而已,其实祭雪的凋谢时间是由气温而定。”
苏姿晗注视着掌心的凋残花瓣,微蹙的黛眉间有化不开的伤感哀愁,“本宫是不是也会和它一样?”
会不会和祭雪一样,连说好的二十年都活不了?
正当谨言心紧缩,在为回答苏姿晗的问题感到万分为难时,苏姿晗却自己很快转移了话题,“祭雪既然谢了,看来以后得另外想办法。”
没了祭雪,就得另外想法子避孕。
☆、第三十四章 残花
“是。”谨言心情沉重。
“梁大人那边,你去帮本宫问一问,本宫父亲的那件事查得如何?”苏姿晗手缓缓合上,祭雪残花花瓣在她尖锐指尖下被刺破,“这么久了,也该给本宫一个交代了。”
她默了片刻,“还有苏家别院惨遭血洗之事。”
谨言眸中闪过一丝惊色,吴氏死亡那晚,苏家别院遭人血洗,住在苏家别院的苏家人,其中包括苏恪的几位姨娘和几个孩子,其中最大的孩子也不到八岁,无一生还,现场却没留下丝毫有关歹徒的线索,此事,文烨自然是瞒着苏姿晗的,她也因为担心苏姿晗的身体,从未将此事告诉苏姿晗。
可是,苏姿晗却已经知晓,这一段日子,苏姿晗实在是太平静,谨言甚至不知道苏姿晗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时候时候知道的。
苏姿晗可以遮掩去内心所有的想法,却掩盖不住眼中的疲倦之色
文烨隔三差五就会送一些稀奇的宝物来讨她欢心,赏赐也不少,所以她苏姿晗一生所缺甚多,作为女儿缺少父爱,作为皇后缺少权力,作为主子缺少忠诚,现在都缺少一个完整的家庭,就是从来不曾缺钱,以前她觉得金钱乃是俗物,根本不值一提,可是现在,她却用这金钱换来很多人为她办事。
有了钱,根本不愁没人为她监视苏家别院的一举一动,也不愁没人为她报信。
找不到任何有关凶手的线索,这就是一条线索,因为处理得太干净缜密,就决定了凶手的特殊性。
她醒来之后,知道苏家别院的事情,曾从地道偷偷到过苏家别院,从那,她见到了辛去非。
自从那次中了万寿醉仙醒来后,她的精神就不似从前那般好了,近来这种感觉更是越来越明显,身体越来越畏寒,信期日渐紊乱,整日困乏无力,脑袋昏昏沉沉,有时候睡觉,半梦半醒之间,拼命地想要醒来,却又睁不开眼睛,就好像永远都睡不够,永远都醒不来。
她没时间再耗下去了。
*
刺鼻的药味,连闻起来都觉得是苦的,苏姿晗端起那乌黑的药水,一口气喝下,有如饮无色无味的淡水一般,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
谨言看着那很快回到自己手中一滴药汁都不剩的空碗,杵在原地,内心挣扎了许久,“娘娘,再这样下去,恐怕就……”
本来苏姿晗自己对不在乎,谨言也想没必要再出言提醒,但她内心的不安始终无法平复,难得的多嘴一句:“永远都不可能了。”
永远都不可能怀上孩子了。
苏姿晗不是不懂,也不是不在乎,可是深深思量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没关系。”
这避子汤,必需继续喝下去。
而此时,躲在屏障后的凝心面色越来越凝重,端着原本要送给苏姿晗吃的点心,趁苏姿晗和谨言未发现之前,悄悄退离。
*
大雪纷纷扬扬。
文烨系好大氅,转头留恋的注视着床上酣睡的人儿,终是抵不住心中蔓延的甜蜜喜爱,低下头,在苏姿晗嫩红的面颊上落下一吻。
似是对这样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苏姿晗眼皮微微动了动,在柔软的被子上蹭了蹭,往暖和的被窝里缩了缩,像冬眠的松鼠,无害的婴孩,再次安详入睡。
文烨眼角眉梢的笑意渐渐散开。
室内暖融融一片。
开门,银装素裹的大地呈现在文烨面前,凛冽的寒风迎面刮来,凉飕飕的,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彻骨的寒意蔓延,不知是从心里蔓延至身上,还是从身上蔓延到心里,应该不会很寒冷吧?
苏姿晗一觉睡到自然醒,此时只剩下空荡荡一片,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被窝,连残留的余温也已经冷却。
当掀开被窝从床上坐起,瞬间侵袭而来的寒冷让她从朦胧中清醒,听着窗外呼呼作响的风声,突然有些畏缩,一定很冷吧?
但内心又不允许自己留恋于磨人意志的被窝的温暖,重新坚定决心,朝外唤了一声,谨言随后便推门而入,盛着服侍苏姿晗用的洗漱用品,也盛着一碗以前常用的避子汤。
寒冷的冬天,连避子的汤药也是热腾腾盛来的,不能马上喝,捂在手上,也是热乎乎的,却热不了喝药人的心。
热乎乎的碗捂在手里,却是一种煎熬,苏姿晗用嘴将汤药吹了吹,将药水大口地灌进自己口中。
“你在喝什么?”
文烨的声音突然在屋内响起,带着压抑的暴怒,在苏姿晗脑海中一次次回旋。
苏姿晗手一抖,同时也被药水一呛,抬头突然撞进文烨那双眸子中,心一颤,忙不迭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他现在不是应该在上朝吗?以往他都不会提前下朝的。
碗中的药水洒出,滴在衣裙上,弄脏了素净的衣裙,嘴中的一大口药水差点喷出,但最后却被她不紧不慢地咽了下去,将碗平稳的放在了面前的小方桌上,然后迅速掏出洁白的帕子擦了擦衣裙,“喝药。”
嘴中残留的药味,是从所未有的苦。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怎么又要喝药?”文烨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缓缓向她迈来,每一步都像重锤击在她心上,“喝的什么药?”
即使苏姿晗有刻意掩饰,但第一刻她眼里的恐慌,偏偏被他全数看在眼里,烙进心里。
本来听凝心说苏姿晗可能在喝避子汤的时候他还是不愿相信的,其实他是想相信她的,也不想去怀疑她,但是,这件事情却像梗一样一直横在他心中,想放又放不下,于是想着,既然相信她就更加不应该害怕,只是验证一下,就当是让自己的心真正安稳下来,于是今天便提早下了朝,并且不作声张地偷偷进了凤鸾殿。
没想到,却偏偏看到了他不想看到的一幕。
现在想想,就算以前太后利用鹿香和祭雪让苏姿晗不能怀孕,但如今距他换掉那串佛珠也已快半年,而她始终未能怀上龙裔,原来竟是这等原因。
为什么偏偏是这等原因?
苏姿晗中指一下又一下地在药碗上摩擦着,没有过多激动害怕的举动,只是目光躲闪,久久都沉默不说话。
“为什么不回答?”文烨在榻上坐下,抓住苏姿晗一直不安地做着小动作的手,“你知不知道这样朕会很担心?”
他的手很冰冷,冰得苏姿晗痛,这是他头一次不顾她的感受将冰冷传递给她。
苏姿晗手没有任何挣扎,文烨能清晰的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感受到她泄露着残忍真相的慌乱心跳,可是,他还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亲口回答。
苏姿晗的内心在苦苦挣扎,短短几秒,对她来说却像几年那么漫长难熬,“是……”
“是补身体的药。”
正当苏姿晗启唇说实话时,谨言突然开口说道,如一潭死水中突然投进去的一颗石头,激起一阵水花。
苏姿晗不由得惊讶的看向谨言,除此之外,脸上还有深深的担忧,在她看来,就算是能激起水花的石头也迟早要沉没在水底,就算骗得了文烨一时,一旦叫人来查,一切终会败落,不如早点承认,早点面对迟早要面对的。
文烨将厉芒转向谨言,眼里有几分探究:“是吗?”
“回皇上,娘娘身体一直很虚,自从中了万寿醉仙后身体更是大不如从前。”谨言抬眸,瞄了一眼文烨胸前衣服上的五爪金龙,又垂下眸子,“身体受不起折腾,所以奴婢给娘娘熬了些补气补血的药。”
苏姿晗耳根子有些灼热,掩着帕子轻咳了一声,但是羞归羞,却不觉得谨言这样说还有什么意义。
“皇上如果不相信奴婢的医术,可以请太医来检查一下这补药的成分。”
苏姿晗还在斟酌其中的缘由,谨言却偏偏将事情往苏姿晗担心的方面推进,苏姿晗诧异地张了张嘴,就听得文烨道:“好。”
文烨自然也懂得谨言刚才那句话的话里之意,但是面不改色,“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