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征惊觉回头,竟是律临的妹妹,律宛。这些年容征一如待她同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照顾,相见倒也省了不少繁文缛节,并不陌生。
“是宛儿。”容征点头应道。“可曾已经见到过哥哥?”
“昨日便见到了,哥哥让我这几日搬来别院住下,说是好久不见……怪想念。”宛儿说话清雅大方,几年不见倒是越发出落得标志了。
容征点头微笑。“如此甚好,殊不知他现在何处?”
“哥哥去集市上买我最爱吃的桂花酥了,说是要好好陪我补过个元宵呢~”
“你哥自是最疼你。”宛儿笑得开心,连着容征都忍不住心情舒畅起来。“只是归来至今未曾听闻关于我娘的消息,不知宛儿姑娘是否知晓她的近况?”
“容老夫人嫌京城人多吵嚷,去年带着几个下人搬去乡下宅子了,说是图个清静。”宛儿答。“我已经给老夫人捎了信,啊……就算不捎信,容征哥哥的事也早是满城知晓啦!”
“原来是这样。”容征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些年承蒙宛儿姑娘帮忙照顾府上事宜,容某多谢。”
“容征哥哥哪的话。”宛儿害羞地别过脸。“我哥哥和我从小承蒙容家的照顾,容少爷又是待我如同亲妹妹。我自是愿意把这当家一样……”
“是啊……也亏得有了你,这府上还算有些灵气。”容征伸出手抚在冰冷的亭柱上,纤长的手指上早已布满了细小的茧子。“这府上少了父亲,娘亲,总觉得有些生闷。”
“容征哥哥可以去街上走走啊。”宛儿歪着脑袋。“元宵的劲头还没过,现在街上好玩儿的可多啦!花灯,糖葫芦,五颜六色的首饰……啊……我忘了这些好像都是女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哈哈哈……”容征不禁爽朗地笑出了声。“无妨,无妨……既然如此我便也去街上走走,闲来无事,凑个热闹也罢。宛儿姑娘是否想要一起?”
“唔……我想去集市上找哥哥,他走得急,出门也不叫我一声。”宛儿说着,脚步已是朝大门方向走去。“容征哥哥快来,我带你去好玩儿的地方!”
容征怔怔地看着她半跳半跑的背影,一时竟有些恍惚。如此无忧无虑的身影,让他觉得自己驻守边疆征战经久似乎只是一场冗长的噩梦。自己,似乎还是容府的那个长不大的少爷……爹爹也似乎从未离去,只是永远在朝廷从早忙到晚……
并不……从父亲最后一次踏出容府的大门,只是三年过去,这一切的安逸便已早就不复存在了……
一个失神,宛儿已经跑去了很远,容征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便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再遇故人
——第九章再遇故人
容征此次出府之时衣着随意,且并未携带随从。这般与律宛一左一右走在街上,乍一眼倒是与寻常人家的兄妹二人并无不同。
律家这兄妹二人,一个心思缜密稳重内敛,一个率真天性活泼好动。容征本是家中独子,这些年也亏得他俩在府中相伴,倒也有趣。想到这,容征看着律宛留恋于繁华集市的背影微微一笑,不禁心生怜爱。
“咦,是哥哥呢!”宛儿笑盈盈地朝不远处跑去。容征顺着她的方向望去,正看到律临站在糕饼铺子口挑挑捡捡。
“哎,宛儿?”律临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哥哥出门也不叫我,我来找你玩呀。”宛儿一把挽住律临的胳膊。
“这儿人那么多,你一个女孩子怎能独自跑出来……万一……”律临皱着眉头絮叨。
“哥哥越来越啰嗦了,跟老妈子一样。”宛儿嘟着嘴。“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跑来的呀,容征哥哥陪我一起来的……你看——”
宛儿说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缓缓走来的容征。律临抬头之时,已见容征先一步朝自己点头示意,不由大惊。
“属下失礼,不知容少前来!”律临说完,侧目斥责妹妹律宛。“怎能对将军如此随意称呼,毫无礼数!”
“啊……我……”宛儿一时间不知所措。
“嘘……”容征走近一步做出了噤声的动作。“军中礼数需日日牢记,然此刻仅是府中家人团聚,又何须这些规矩。而我,更是对宛儿爱护得紧,自是愿意她叫我一声哥哥……莫不是律临不肯让宛儿唤旁人哥哥才好?”
“……并不是!”律临着急辩解。“容少能把宛儿当成亲妹妹照顾,我这个当哥哥的自是高兴还来不及!”
“如此甚好。”容征点头,又突然眼珠一转,便笑盈盈地又说了一句:“那还望日后律临哥哥千万莫要对弟妹们生分了……”
“……是。”律临一脸窘迫,尴尬点头。
宛儿如获大释,下一秒便扯着律临的袖子吵嚷起来。“哥哥,买完糕点陪我去绸缎庄可好?我现在学了女红,以后可以亲自给你缝衣裳了……”
“这,好好好……”律临似是碍于容征在侧,竟微微有些羞于回答。
容征看在眼里,不禁侧目过去笑了起来。“我就不在这打扰你们了,这京城热闹无比,我一个人随处逛逛。”
说着,他便同寻常兄弟告别时一般拱手做了个揖,欲要离去。
“容征哥哥注意安全~”
“容少,这里人多眼杂,还是属下同你一起吧!”律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跑出去叫住他。
“无妨,你陪宛儿姑娘去吧……”容征朝他摆摆手,之后便大步隐入人潮,不再回头。
暂时抛去了万兵之首的大将军一职,容征一身寻常冬日织锦浅蓝素衫,只身一人游走于街头倒也轻松快活。
不知不觉远离了集市中心,回过神来容征这才发觉自己已走到了一处城下街角僻静之地。远远看到一堆人围在一起,隐约传来争吵之声。
“光天化日,贼都偷到大街上来了!”
“我看呐,这小子浑身都是伤,还会点武功,别是哪里逃出来的……”
“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本地人,送去官府得了。”
容征一路听得好奇,此时便经自站在人群外一角打算听个热闹。
“我不是贼……不过……借你一只包子……待日后定来还……”现在说话的,似乎是被人群围住的那个“贼”。
“哎哟哟,还?你都自身难保了,用什么还?”
“我……我现在,伤得太重,待我伤好……”说话之人音色憔悴颤抖,容征听闻其声,怕是此人五脏六腑都已经力竭了。
这声音,却感觉有些熟悉,似是在哪听过……
容征刚想拨开人群一探究竟,那人群中被偷的老板已经抄起棍子揍起那贼人了。“今日不跟你废这话,打你几棍子解气,然后送你去官府!”
围观人群一下子激动起来,叫好声抓贼声接连不断。那包子铺老板手下的棍子接连打出好几声闷响,想必定是下手不轻。
“不……不要去官府……我不是贼……”容征忍不住踏出几步撇开人群,远远瞧见那被打之人用手护着头,缩在角落毫无还手之力。
一身已被磨得不成型的衣裳,虽是颜色纹饰已经暗淡无光,却仍旧难以掩饰其原本的精致——那一身原本枣红的苗衣!
“住手!”容征突然大喊一声。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被吓得没了声音,一个个都朝容征看了过来。
“这位公子,你……你有何事……”那拿着棍子的老板原本回头想呵斥是何人多管闲事,只是一回头,竟看到是这么一位衣着光鲜,剑眉星目的大户人家公子,一下子气焰便自行掉了一半。
容征不语,自顾自打量了那“贼人”一番。“当真是你?”他问那人。
角落那人听到容征问话,只是蜷缩了一下身体,许久都没有回答。然后微妙的举手投足之间,容征已确定他便是满荆风无误!
为何他会出现在京城……容征皱眉沉思之间思绪已经转了无数个弯。然而此地毕竟不是问话的地方,容征思量片刻便回头看向老板。“敢问此人偷了店家几个包子,在下愿意替他赔偿。”
“这……就一个,就一个!一共两文钱……”老板点头弯腰地说道。
容征掏出一块碎银递给他。“再包十个包子于我,剩下的,就当做是给店家的赔金……”
那老板接过碎银,惊得眼睛都直了。刚想开口,却被容征拦了下来。
“莫问其他——”
“啊,是是是!”那老板识趣地折回铺子打包那十个包子,而四周围观人等也被容征尽数遣走。待周遭人都离去,容征这才得以仔细看清那灰尘落满的角落里浑身落魄的少年。
“怎么……又是你……为何……多管闲事。”满荆风微弱地说道。
“这话不该我问你?你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容征凝目反问。
满荆风缓缓放下护着头的手,几日不见,他的面色竟苍白至如此。而如今,额头上还不住地往下淌着血。
“呵……荒郊野岭……我就算想逃……也得先找地儿保着自个儿的命……”满荆风嘴角不经意地流露出嗤笑之色。“还当真是冤家路窄……”
容征冷哼一声。“原来在下今日救你一命还是错了。”
满荆风缓缓地把头靠在墙角,却只是闭目不言。阳光透过对面的缝隙照耀在他脸上,映出几道斑驳的影子。
苗疆之人较之中原更为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这一恍惚竟让人觉得这残破的脸原本应是精致。
“我今日困境……全拜容大将军所赐……”满荆风喃喃自语。“你……可满意……?”
“那日是你救我一命,此恩容某记得。”容征道。“无论日后如何,今日我救你。”
满荆风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暗淡平视前方,却也没有任何回答。
“你若不嫌,府上偏殿可让你静养数日。但今日出门未带人手,你能否自己站起来?”容征低声问。
满荆风并不想死,他迟疑了一下,抬头望着容征。但也只是过了略微的犹豫,他便伸手扶住墙试图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容征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站起来的过程对于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来说不是易事,一步一撑都会牵动浑身肌肉撕扯到伤口。他起身的动作极其艰难缓慢,这冬日之中竟也有无数密集细小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
待他终于能站定那一刻,满荆风捂住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来……还死不了……”他笑笑。
但只是下一秒,满荆风发觉眼前一片黑暗袭来,仿佛一下子失去身体的所有知觉般朝面前栽倒下去。意识残存的最后一秒,似乎有人上前扶住了他。
“放开我…………”
“……胡闹。”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改头换面
——第十章改头换面
这几天,容府最愁眉苦脸的人当是律临莫属了。
那日律临陪宛妹妹逛完街回到府上,便听说容将军今日救了个脏兮兮的乞丐回来,还是亲自背回来的。
“容少亲自把乞丐背回府上……?”律临眼睛快瞪成铜铃了,这事传出去还得了,究竟是何人能受得住容大将军这待遇……
律临都没来得及放下手里一大袋的桃酥饼便迫不及待地跑去偏殿,正撞上从房里刚走出来的容征。两人相视一望,一个满脸疑惑不解,一个挑眉歪头不答。
此事定有蹊跷。律临也不多问,见容征不拦,就自行走上前推门进去了。
若说刚才律临已经惊成了铜铃眼,那这回,估计他眼睛已经掉到下巴上了。
“那什么……这……容少这到底怎么回事……?!”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律临语无伦次地从房里退出来。
“我这便解释给你听。”容征不急不缓地开口。
待容征把见到满荆风的来龙去脉全都解释了一遍后,律临的表情已经从惊讶,疑惑,担忧中来来回回变化了好几次。
“怎么,傻了?”容征拍了拍愣在原地的律临。
“……不,属下只是担心……”律临喃喃道。
“担心如何?”
“担心……圈套。”律临理清了思路,朝容征点点头。“我们尚不知道那小子和飞贼的关系,万一那是圈套,如今轻易敌人混入府中,安危何存?”
“他五脏六腑俱损,伤口溃烂,目前昏睡也暂未脱离危险。”容征答道。“回来一路我已暗中设防,但并未有人跟踪。”
“容少行事稳妥,既然如此,那属下也不便多言。”律临点头答得干脆,这些年容征所做之事皆是思虑周全,既然他说没事,那律临纵使千万个不愿意,便也不再多话。
“如此,就请个熟悉的大夫来照料,目前万不可暴露他的苗人身份。”容征嘱咐道。
“属下明白。”律临点头答应。
容征吩咐完周遭的事宜便自行离去,不久后律临也阴着脸踏出偏殿大门,路过守卫身旁时,律临突然停下脚步低声吩咐——
“人醒之后就来告诉我,看紧他,别处任何岔子。”
“是!”守卫会意。
满荆风再次睁开眼时已过去两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了半天,终于回想起一些拼凑起来的记忆——
那日队伍中遭袭,满荆风的确趁乱逃到了杂树丛中。后来等黑衣人离去,容征重新整理队伍上路之后,他才从树丛中走出来。
由于不熟悉中原的地形,且身负重伤又被下了软筋散无法施力,冰天雪地中满荆风只得先跟着车辙子一路走过去。本想在城里先挨过一阵,待伤好后在做打算。却不料中途伤口恶化,体力透支,竟差点落得个乞讨偷窃的下场……
后来,是那个人出现救了自己,说要带自己回府上养伤……
“所以,我所在的这里,便是皇上那个忠心耿耿的容大将军府上了?”满荆风边想边转过头,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寂静无声。
这两日在这安静的房间里静养下来体力倒是恢复得快,身上的伤口也好转不少。满荆风觉得自己现在哪儿都挺好,不由暗自窃喜一下的时候,肚子很不合时宜地长叫了一声。
罢了,好容易捡回条命,当务之急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肚子。
下一秒他翻身下床,站定环视了一下四周后,便偷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