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重新整编了离散的部队,人数增至十万余人。苻坚带领军队,迅速离开洛阳,往潼关进发。
大军开拔两三日,到了渑池(今河南省三门峡渑池县),即将到达潼关,慕容垂忽然觐见苻坚道:“北方偏僻地区的刁民们,听说王师不利,互相煽动,臣愿得一诏书,驰往抚慰,且乘便过谒陵庙,请陛下准议。”
苻坚不疑有他,欣然应允了。
左仆射权翼听闻此时,十万火急赶到中军帐内,悄悄规谏苻坚道:“国家新败,四方皆有贰心,应立即召集名将,置诸京师,自固根本。慕容垂勇略过人,世长东夏,前次西来,不过为避祸起见,岂氏得一冠军职衔,就能满足的?陛下独不见养鹰么?饥乃附人,一遇风起,便思凌霄,只可谨备绦笼,系住不放,若一经宽纵,任彼所欲,难道还重来不成?”
苻坚自淝水一战打败后,心灰意懒,听闻权翼此言,只是淡淡一笑:“卿言亦是,但朕已许他前去,匹夫尚不食言,况为万乘主呢?天命果有废兴,亦非智力所能挽回,只好听诸天命罢了!”
权翼被他这迂腐不堪的话语顶得几乎背过气去,急道:“陛下重小信,轻社稷,终是难免失算,臣料想他慕容垂定会一去不返,关东祸乱,怕是从此开始了。”
怎奈苻坚心意已决,自是不肯轻易更改,将权翼三言两语打发了出去,随即遣将军李蛮闵亮尹固等,率众三千送慕容垂出了渑池,又命令骁骑将军石越,率精兵三千戍守邺城,骠
骑将军张蚝,率羽林郎五千戍守并州,镇军将军毛当,率部曲四千戍守洛阳,待各军分头出发,这才开拔,西入关中,往长安驰去。
☆、311 兵起河东1
却说慕容垂,自得了苻坚恩准后,带着三千兵马离了渑池,生怕苻坚临时反悔,不得不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赶路,到了河桥(今河南孟县境内),因着天降大雪,桥面结了薄冰,行走起来很是不便,慕容垂一行只得在桥的南岸边滞留。
是夜,慕容农密语慕容垂道:“探子回报,权翼秘密带领两百人追击我们,今日里已经赶在我们前面到了孟县,如今天象异常,怕是个不好的征兆呢!父亲还是小心为好!典军校尉程同的身形面貌与父亲倒是有七分相似,刚刚他来找孩儿,想充作父亲引开追兵的视线,好叫父亲安然脱身!父亲以为此计可行吗?”
慕容垂微微一沉吟:“如此,就有劳程同代我冒险了!”
慕容农立即笑道:“那父亲就将衣冠马匹尽数给他吧,孩儿这就叫他准备!”
慕容垂微微颔首:“农儿,还是你最得我心!”
慕容农得了夸赞,心里高兴,微微笑着便躬身退下,自行去找程同准备一应事宜了。
不多时,慕容农拿着一套普通兵将服饰回来,慕容垂二话不说地换上,吩咐下去,戌时拔营过河。
冰寒刺骨的寒风将三千将士们火热的归家之心渐渐吹得冷却下来,这三千人中,有九成,是鲜卑族人,燕国覆灭后,他们跟随慕容氏一族迁徙入长安,后被征召入军上了战场。如今慕容垂率部东归,眼见着就要回归故土,众将士的心,怎能不活泛起来?
程同原本就是慕容垂帐下的谋士,因着样貌与慕容垂有几分相似,一直得慕容垂厚待。他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今日知晓慕容垂有难,立即自荐,穿上了慕容垂的衣冠,骑上了他的战马,用宽大的风帽遮住了半张脸,不出了慕容农,根本没人知道他是程同。
戌时未到,慕容垂穿着便装,带着其余三个儿子和五名武功高强的护卫,沿着河岸往东悄悄行进了十余里,在权翼的眼皮子地下,安然渡过河去。
权翼的确如众人所想,带了百余名好手趁着夜色早早埋伏在了桥下,只待天一亮,慕容垂一行人到了桥下,趁其不备将其掩杀当场。
哪知是夜慕容农护着程同,带着三千兵士出其不意地于戌时迅速冲上桥头,等到权翼回过神来,先头的千余人已经冲到了桥中央,他带着手下迅速冲上桥面与他们混战一通,可是哪里还来得及呢?
程同与慕容农有惊无险地过了桥,倒是权翼,在混战中被乱军砍伤,险些丢了一条胳膊,惊慌落魄而逃。
慕容农当机立断地率领军队往下游奔驰而去,与守候在下游的慕容垂一行汇合,各自安慰一番,这才集结人马,往安阳进发。
而杨玲珑,则被姚显拒着,混在大军当中,跟着苻坚一行,渐渐往长安行去。
直至腊月初五,在漫天大雪中,苻坚带着残余的十万军马,才看见了长安那巍峨的城墙。
犹记得当初出兵时,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满城百姓带着殷切的期望夹道相送,他几乎以为自己就是下一位一统天下的霸主,堪比当年始皇嬴政。
而今还朝,百万大军却只剩十万,他想,他可以理解项羽为何兵败之时选择吴江自刎,无颜再见父老啊!
姚苌伴在御驾周围,见苻坚勒住马缰,只是定定地望着远方的城墙不语,再大着胆子看去,却惊悚地发现,陛下的脸上,可不正是两行泪水么!
苻坚掩面痛哭,帝王之仪丧失殆尽!
张疏桐在他身边,见他这般痛哭,也是心如刀割,只是她也知道,此时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只得在他身后,悄悄拉住他的衣摆,陪着他,黯然落泪。
一时间,长安城外一片愁云惨雾,哭声一传十十传百,十万军马齐齐痛哭,哭声直达云霄。长安城内不知就里,只伴着风声隐隐听到阵阵哭咽之声,以至于很多胆小的人,竟以为自己大白天的见鬼了。
杨玲珑始终最佳挂着冷笑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这个时候,她内心里的后悔才淡去了不少,她之前一直后悔没有一刀结果了苻坚,此时却明白过来,与其让他那么痛快地死去,不如任他活着,看着自己信任的人一个个背叛他,看着他一手建立的王国在他面前土崩瓦解……
想必,这对他而言,比死还要难过吧?
姚显只是低着头,并没有哭出声来,在他看来,男子汉大丈夫,遇到些挫折就知道抹眼泪,当真可笑!
他也注意到杨玲珑的冷笑,轻轻踢了她一下,在她愤怒的目光中,用口型无声地问:“你很高兴?”
杨玲珑一翻白眼,满脸不屑,那意思很明显,你这不是废话么!
姚显这些日子以来与她相处惯了,明白她的脾气,也不以为杵,只微微笑了笑,无声地道:“教主就在长安,你不知道吧?”
杨玲珑面色一变,教主在长安?
慕容冲,他竟已经在长安了么?
姚显嘴角一勾,挑了挑眉:“你放心!他不知道你在这里!你若不想看见他,我自会帮你隐藏形迹!”
杨玲珑心里冷笑,帮她隐藏形迹?真的是帮她吗?无非是姚苌的一副狼子野心罢了!
看见了她脸上不屑的冷笑,姚显的好心情刹那间无影无踪,也冷冷地瞪她一眼,转过头不再看她。
过了许久,痛哭之声才渐渐停歇,苻坚打点精神,微微一扬手中马缰,道:“进城!”
鼓手得了令,将手下战鼓咚咚敲响,沉闷的鼓声传进长安城,不多时,城墙上喧闹起来,高大宏伟的城门轰然开启,城内卫兵迅速涌出城外,列成了整齐的队形,迎接帝王之师入城。
只是,无论是迎接的人,还是进城的人,面上都没有意思欢心鼓舞的神色,个个面带忧色,败军之象显露无余。
太子苻宏听闻来报,知道苻坚回城,慌忙率领文武百官急匆匆地赶到了城门处,犹有些气喘吁吁,见了苻坚,众人纷纷拜倒:“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苻坚看了看众人,有些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平身吧!”说完,他下了马,回身看了看张疏桐。她会意,立即也翻身下了马。
身后众将见状,立即齐刷刷地下了战马,双脚踏上了久别的街道。
太子苻宏先起了身,奔到苻坚面前,满面诚恳地道:“父王平安归来,是社稷之喜!儿臣不能与父王一起力破晋贼,是儿臣不孝!”
苻坚面无表情,只淡淡地道:“你身为监国,责任重大,不能去前线冒险,不是你的错!”
中山王苻诜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此时站在苻宏身后,老远见了张疏桐,不禁瘪着嘴红了眼眶,无奈碍于苻坚在场,不能扑进她的怀里,只得乖乖站在苻宏身后朝苻坚与张疏桐拜了拜:“父王母妃想必一路劳累,还是速速回宫,也好歇息片刻!”
张疏桐看见苻诜,也是红了眼眶,与苻坚对视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上前将苻诜扶起,轻轻弯腰抱了抱:“诜儿真乖!”
苻坚一直坚信慈母多败儿,以前每次见到苻诜赖在张疏桐怀里撒娇弄痴就会火冒三丈,而今天,他却什么话也没说,脸上甚至连特别一些的表情也没有,只是径直领着百官进了宫,去太极殿商议国事去了。
一入长安城,杨玲珑就禁不住紧张起来,本以为过了这么些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早已看淡了一切,而是如今一想到和慕容冲正处身于同一座城池内,她还是会紧张得手心出汗。
她拼命告诉自己,明明是他先辜负了她,她并不亏欠他什么,可是内心里还是紧张。
姚显要前往宫内议事,只命手下卫兵领着她往城西而去,还交给领头的卫兵一封书信,不知是要做什么。
杨玲珑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想不明白的事情一概不多问,只乖乖跟着这一队卫兵骑了快马朝前一路疾奔。
不多时,一行人拐过一条又一条笔直的街道,终于在一座高大宏伟的宅邸门前停下来了,领头的卫兵是个三十来岁的壮硕男子,下了马,径直走到大门前,砰砰拍了门,有守门的小厮开了门,他便将手中的书信拿了出来递给小厮,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等有要是求见夫人,劳烦你通报一声!”
那小厮也是个激灵的,见他们人人身带武器,身形也魁梧有力,料想是有些来头的,也不敢耽搁,点头哈腰地道:“几位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说完轻轻掩上了门,一溜烟跑了。
只是片刻功夫,紧闭的大门就轰的一声打开了,门后,是一名美貌中年妇人,领着几名仆妇丫鬟和护院,急急迎了出来。
只隔着几人的距离,那妇人一眼看到了杨玲珑,顿时面色大变,险些站立不住。
身边的丫鬟见状,急忙一把扶住她,她这才稳住了身子,将一双美目定定地看向杨玲珑,微微笑道:“玲珑,你怎么来了?”
☆、312 兵起河东2
杨玲珑在看见这妇人的一刹那,就禁不住皱了眉,此时听她这样问,语气温婉又辗转,不禁放松了戒备,淡淡一笑道:“民女杨芮,见过平原夫人!十年未见,夫人安否?”
赵蕙君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皱眉,看着她轻启朱唇,耳中听着她冷淡的话语,只觉得心底那块高高悬起的大石头终于狠狠地落了下去!
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
真的是她!
她竟来了长安,到了韩府,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以为信上那句“杨氏玲珑,万望照拂”是在与她开玩笑,原来真的有人将她的女儿送到了她面前!
赵蕙君还在失神,沉浸在自己的欢天喜地里,杨玲珑却不由得皱了眉,她千算万算,竟算不到姚显会将她送进韩府,也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赵蕙君!
她心里不是不怨的,所以这些年已经打定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心思,本以为到死也不会再见到自己的这个生身母亲,哪知,竟还是相见了!
赵蕙君在欣喜,她如何看不出来!
赵蕙君想要补偿,她却不想接受,所以,在最初的失措之后,她迅速地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看了那领头的卫兵一眼,道:“我此前并不知道这个宅子是夫人的宅邸,贸然打扰了,实在抱歉!我们这就走,望夫人莫怪!”
赵蕙君找了许久,也等了许久,终于见到自己的女儿,还没回过神来她就要走,让她怎么不伤心?一时间,她满脸哀伤,但是思及自己当年的狠心,只得愧疚地不语。
那领头卫兵显然不是个普通角色,竟对杨玲珑的话充耳不闻,转身朝赵蕙君行了一礼道:“夫人,我等奉姚将军之命,将杨姑娘送到府上看护!这件事韩将军也是知晓的!夫人是否可以安排一二?”
赵蕙君一怔,看了看杨玲珑,见她面色不忿,心里顿时一个咯噔,莫非,玲珑是被人挟制住了?
她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当杨玲珑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任何话一般,与那卫兵头子微微一笑道:“既然是老爷准许的,姚将军这点小小的请求,我怎么敢不应允呢?杨姑娘就交给我好了!众位可以回去复命了!”
那卫兵头子面不改色地接口答道:“我等奉命保护杨姑娘,不敢擅离一步!劳烦夫人找个僻静的院落,安置姑娘和我们吧。”
赵蕙君面色悄悄变了,看来猜测不假,玲珑真的被人钳制了。
她微微一笑,顺从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对众人道:“那么……众位请随我来吧!”
就在这时,一名家丁装扮的男子急匆匆地从院内奔来,见赵蕙君领着一行人朝院内走,立即怔了怔,这才上前,靠近赵蕙君,压低声音道:“夫人,贵客到了,求见您呢!”
赵蕙君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过神看了看杨玲珑,立即回过头去朝那家丁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吩咐人好生伺候着!”
只是方才那一眼,杨玲珑就看得心里一阵紧张,她隐隐猜到,那家丁口中所谓的贵客,极有可能,就是慕容冲!
慕容冲与韩延的来往,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姚显之前告诉她,慕容冲在长安,那么从刚才赵蕙君的神色中,她大致可以猜到来人是谁了!
赵蕙君领着一行人,踩着小道上厚厚的积雪,一路默默无语地朝庭院深处走去。
不多时,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前,院子的圆形拱门上,一张写着“松竹院”的牌匾略微有些破旧残败,放眼望去,院子里倒是干净整洁。院子的一侧,是一处高大的院墙,隐约可见院外街道上高大的杨树,可见这松竹院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