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好奇地应了,那守卫却不敢进来,只将手中那桀骜不驯的赤雕交给了内侍,说是皇太弟交待送过来的。
她接了那赤雕,它却极其不安分地挣扎着,若不是她用力钳制住了它的翅膀,恐怕早就让它跑了。
赤雕的腿上,赫然就是一直赭红的铜管,管身上雕刻着古怪的花纹。她一见这铜管,立时心就普通普通地乱跳起来,这分明是相思门的传信密用铜管,如果不知道法门,绝对是打不开的!
她按照以前的法子吹了几声长短浅重变幻莫测的口哨,那赤雕就立即安静了下来,乖乖呆在了她的腿上,任她抚着头,放弃了一切挣扎,看得锦绣锦华惊叹不已。
杨玲珑取过铜管轻轻打开,抽出里面的纸笺,展开细细地读了,眼眶却是越来越湿润,到最后,晶石忍不住哭了出来。
那纸笺上,分明就是桓伊的笔迹!
☆、337 凤起阿房2
“玲珑,见字如晤。淮南一别已近一年,你是否一切安好?这已是我写给你的第二十九封信,之前一直没收到你的回音,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于相思门,但愿这次你收得到。陛下赐婚之事,想必你已知晓,为七哥守孝的这三年时间,我相信能处理好这一切,你信我就好!自七哥走后,家里一切安好,灵宝是个可造之材,我已渐渐放权予他,桓家以后有他,我倒也放心。另,前些日子见到段姑娘,方知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与谢将军很美满。见他们这样和美,我更加迫切希望战事早日结束,也好与你快意江湖。
玲珑,你可会怨我一直没有动身去找你?你放心,我就快来了,你在长安等我!慕容冲根基不稳,小心鲜卑旧臣心生反意,你只要置身事外即可,切不可冲动行事,就当是为我,可好?
玲珑,我很挂念你!你可也挂念于我,如我这般?”
杨玲珑渐渐泣不成声,将那纸笺放平在心口,那些情话,直直到了心底。子野,你可知,我也万分的挂念你?!如果可以肋生双翅,我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你的身边!
殿内的人泪如雨下,殿外的人,却也难掩落寞!
慕容冲站在殿门口,听着殿内的哭声,迟迟不曾挪动脚步走进殿内,余墨被这怪异的气氛弄得连吃核桃的心情都没了,耷拉着脑袋乖乖站在一边,时不时拿眼角偷觑着慕容冲的神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的哭声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余墨忍不住暗暗地想,原来杨玲珑也是会哭的啊,还这么能哭,平日里竟看不出来。
“走吧!”
慕容冲决然地转过身,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椒兰殿。
余墨眸光一闪,略带沉思地看了看幽深的椒兰殿,便也抬脚跟上了慕容冲。
回到兰池宫,慕容冲将奏章统统抛在一边,招呼着余墨搬来了五坛烈酒,拉着他摒退了内侍宫女,喝起了闷酒。余墨这些年身为慕容冲的近身守卫,自然了解他的秉性,见他一上来就是不要命的喝法,知道他定是心头郁结,禁不住地开口劝道:“主上,你既然那么想破镜重圆,何不道破?”
也好过于这般独自烦恼!
慕容冲仰首灌了一口酒,自嘲地笑了笑:“没用的,那样反而惹她讨厌。可惜,我有机会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错的,如今知道了,却再也没有机会了。桓子野快打过来了,她在这阿房宫里,也住不了多久的……”
既然如此,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更要加紧争取啊,主上一直是认准了目标决不罢休的人,怎么现在这般踟蹰不前起来?”
“你如果是她,会再次回头么?”
余墨顿时语塞,嘴角抽了抽:“怕是……”
不会吧!
慕容冲笑了笑,就知道会这样!
可是怎么办,他就是不肯死心啊!如果和她可以重来,他自认一定不比桓子野做的差!
那时,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因彼时,他身边认识的每一个男人都是那样的,妻子怀孕时,身边就会有侍妾或是通房丫头填补这个空缺,有那性子贤惠通达的妻子,还会主动在这个时候往丈夫身边送女人,而那时的杨玲珑,可说是极其不贤惠不通达的!
他以为,能保证杨玲珑的正妻身份无人能比,两人孩子的嫡子身份也不可替代,他对她也足够温柔关怀,她该知足的。
他那时却不知,她最难以释怀的,却是那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的感觉。如今他明白了,她的心里,却已经只有桓子野一个人了!
知道亲眼看见桓子野的一番作为,他才知道,自己曾经错的有多离谱。那时只看见她的固执,她的狠辣,她的刁蛮,却不曾看见掩藏在这些假象下,那颗至纯至善的心。如今方知当时错,却为时已晚。
他们之间曾有过那么多亲密的过往,他们曾经血脉相连难舍难分,他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一样。而她,这世间,怕是再也找不到像她那样懂他的女人了!是她,陪着他走过了最迷茫最黑暗的时光,是她在他最落寞无依时站在背后支持着他!
他们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她竟恨不得要了他的命!
到底他做了人神共愤的事情,让她动了杀意?
直到知道杨玲珑给他下毒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心,也是会痛的!
本以为将她从姚显手里救出来后,他有机会弥补年少时的过错,只要他不再像当初那样贪婪,只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她也许就会重新考虑二人以后的关系呢。
就算不能让她回头,总能消除了她心头的怨恨,两人以后可以心平气和地做朋友,在这乱世中,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强上百倍,何况两人都是手里有些势力的人,互为臂膀,对双方都有大大的裨益。
可是她怎么就会给他下毒呢?还是最阴损的千日红?
他很迷惑,想不通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更不敢直接去问杨玲珑,那样的话,只能招来一顿冷言冷语,没得让大家都不愉快!
想到杨玲珑每每与他说话时那斜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神情,他顿时觉得气闷起来,一仰头,又灌下一大口酒,头脑渐渐迷惑起来。似醒非醒间,似乎有一个小家伙一直站在他面前乱晃,时不时地喊他爹爹,他心里大恸,一把抱住那孩子:“钰儿……雪儿……”
余墨站在一边,头脑清醒地看着这一幕苦笑,慕容瑶被慕容冲紧紧抱在怀里,小脸渐渐变得紫红紫红的,圆溜溜的眼睛里慢慢都是疑惑和激动,爹爹终于肯抱他了!
自从马淑贤出事后,慕容冲每每看见慕容瑶,心情都会很不好,想起那个为了自己的帝王霸业牺牲的女人,他心里不是不愧疚的,只是,那种愧疚不自觉地化作了羞愤:若不是她自作主张向慕容泓下毒,怎会落得凄惨收场?
慕容瑶的面容,张开后与马淑贤像了五六分,此时看见慕容瑶,恍然就是那个娇俏的人儿在对着自己嫣然而笑……
慕容冲一把抱住慕容瑶,脑海里却清醒了不少,喃喃地说道:“瑶儿,这世间,终于只剩下我们父子俩相依为命了……”
慕容瑶似懂非懂,被父亲抱在怀里,小脸不知是羞得还是激动得微微泛红,看向余墨的眼神里带着难掩的欣喜!
原来爹爹不是不要他了,只是太忙了,所以才好久没来看他……
兰池宫里,一时间竟也是温馨和暖。
因为是腊月初八,按照习俗,这一晚,是要喝腊八粥的,杨玲珑的椒兰殿里早早预备了腊八粥,宫女们以为慕容冲晚膳定会留在椒兰殿,所以不敢怠慢地又准备了满满一桌吃食,只等着慕容冲的到来。
杨玲珑看了桓伊的心,只觉得一颗漂泊了许久的心狠狠地定了下来,连带着看待慕容冲的心都变得软化了一些,今天是腊八,她暗暗打定主意,等到慕容冲来时,她便不再冷言冷语对他了,毕竟,他肯将赤鲷送来,她心里还是感激的。
岂知一殿的人直等到一更鼓响,慕容冲还是没有出现,饭菜和粥品早就已经两头,杨玲珑也没了用饭的心思,百无聊赖地摆摆手招呼宫女将东西收了,自行回了卧房歇着去了。
她恍惚间记起,腊八这个日子,可不就是那年她将慕容冲何马淑贤堵在府衙捉奸在床的日子么!
呵~
看来慕容冲还记得啊,不然恐怕不会一直没有出现吧!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淡忘了那时的感觉,对腊八这个日子,也就觉得稀松平常了,远没有了那些年的恨之入骨!犹记得那时,每年都是恨不得过了初七就是初九了!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愈合了一切狰狞的伤口,掩盖了一切人世的丑陋,将人心磨砺得,只剩下平和与漠然了……
还好,她有了桓伊!
只是不知,他此时在哪?
而此时,腊月飞雪的夜晚里,桓伊正带着三百劲旅,悄无声息地奔波在前往邺城的道路上,前方,是密不透风的暗沉,天空中飘洒着大朵大朵的雪花,打在脸上,鹅毛般轻柔,瞬间化作了雪水,顺着他坚毅的脸颊流进了脖颈。
他浑身皮肤忍不住战栗了一下,忽然紧紧勒住了马缰:“吁~~”
身后三百将士见他停下,也纷纷勒马停在了他的身后,桓十一轻轻靠上前:“将军,据刺侯回报,前方六十里处,就是我军大营,刘将军已整点三军静待将军到来。”
桓伊极目往前看去,却只看见皑皑白雪在夜色里散发着迷茫的白光,再往前,却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前方就是峡谷了,大家小心,谨防敌军埋伏在此!”
桓十一沉声应了,回头吩咐了下去。
夜,似乎还很长!!
☆、338 凤起阿房3
公元384年腊月初,慕容垂屯兵新城之后,便派他的儿子慕容麟率军攻打常山,经过一番不大不小的战事,收服了常山守将苻定、苻绍、苻亮、苻评等,随即一路向东北进拔中山。中山城守将苻鉴力不能敌,仓皇百倍,被慕容垂拿住,做了刀下亡魂。
慕容垂率军进驻了中山城,稍事休整,随即率大军进攻秦国北方重城,邺城。
这邺城,原本是燕国旧都,燕国灭国后,邺城一直作为秦国的军事重地,城内屯兵多大五万,现在虽然经过多场战事后城内守军只有两万余人,却将整座邺城守卫得固若金汤,叫慕容垂无从下手。
邺城守将长乐公苻丕,是苻坚的庶长子,虽不及张夫人的儿子中山公苻诜德蒙圣宠,但因为是长子,性子又颇为温和,倒也一直得苻坚器重。
此时他率领着三万秦军守在邺城内,听闻燕军来攻城,人数有十万余人,顿时记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恰逢此时,派出的刺侯回报,长安被慕容冲围困,秦王苻坚正率众抵抗,无暇分派援兵救援东北战场!
苻丕无奈,只得遣参军焦逵向晋廷求和,言道,他宁愿让出邺城给晋廷,但求晋军支援些粮草,好叫他们奔赴长安解救长安之危!
焦逵得了令,却没有立即出城,只与苻丕麾下一名叫做杨鹰的谋士私语道:“今日我们丧败至此,长安那边消息阻绝,存亡尚且不可知,长乐公就命我屈节投诚,向晋廷乞求粮援,尚恐不得成功。奈何长乐公豪气未除,语设两端,想那晋国桓谢两家的将军,哪个不是智谋过人的?这事必成不了,可怎么办才好?”
杨鹰略一沉吟,冷哼道:“你且先去一试!晋国目前正在攻打冀州,你一说要献上邺城,他们没有不允的道理!若是到时长乐公有什么别的心思,你我大可绑了他献与晋军,倒也成了有功之士呢!”
二人又密谋了片刻,大着胆子将苻丕的手书改上一改,焦逵这才急忙出城,一骑快马奔向了城南。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苻坚因为被慕容冲围困在城内不得出,暴怒之下,正大肆捕杀慕容氏族人,慕容暐与慕容垂二人留在长安的家眷统统惨遭屠杀,一夕之间,整座长安城内,再无一人姓慕容。只有慕容垂的幼子慕容柔因自小寄养在阉人宋牙的家中,得以侥幸逃脱,带着慕容垂的孙子慕容盛投奔了长安城外的慕容冲,保住了身家性命。
腊月底,邺城之危尚未解除,燕军与晋军和邺城里的秦军成掎角之势僵持了起来。
邺城外的晋军中,桓伊心急于长安的情势,对邺城也就不那么上心,再加上这本就是一趟浑水,他不愿涉足,只带着人在邺城外百里处驻扎了,安心看起了热闹。
刘牢之也不赞同晋军被秦军拿来当枪使,于是安心跟着主帅作壁上观。
腊月二十一这一天,连绵了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天气一如既往地寒冷,桓伊一早悄悄收拾了行装,找来刘牢之,将军中大小事务悉数托付了,便不顾他的强烈反对毅然决然地上马向西奔往了长安。
天边风云变幻莫测,命运的大手正在搅乱一盘人世的棋局,冥冥之中,有些人,注定要汇聚,有些人,注定要分离!
转眼间,就到了除夕夜,难得天上那缠缠绵绵的大雪停了下来,慕容冲因为战事一切顺利,心情一直不错,这日便放下手头的大事小事,待在椒兰殿陪杨玲珑下起了围棋。
这些日子以来,杨玲珑心性一片平和安宁,连这以往她一看见就觉得头痛的围棋如今也下得不亦乐乎了。
慕容冲与她,一直保持了得体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叫她生不出排斥的心,却再也下不了狠心再去要他的命。有时,她会忍不住想要问一问,他到底知不知道马淑贤与苻坚勾结害死钰儿和雪儿的事,可每每话到了嘴边,都被她狠狠咽下去,不敢再问出口。
若不是呢?
若是他说不是呢?
她到时又该怎么办?做了那么多的事,岂不都是白费了?
不知不觉地,天色就暗了下来,殿外早有内侍躬身候在门口,杨玲珑放下最后一颗棋子,得意地一笑:“你输了!”
慕容冲扶额苦笑:“又让你险胜一局,今日便罢了,明日再战!来人……”
殿外的内侍闻言立即奔进来,匍匐在地。
“吩咐下去,晚膳我就在椒兰殿用了,让那边不用准备了。”
“诺!”
内侍退下后,杨玲珑瞥了慕容冲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