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纪衍,在城郊救下她的纪衍,每月亲自为她送绸缎的纪衍,就算全世界都背弃她,还会拉她一把的纪衍。他是这个局里颜绯最犹豫的存在,可他的父亲、他的未婚妻、他的岳父,都是她憎恨的人。他们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再下去,他大概会和钟离栀同仇敌忾地厌弃她了吧。
还不如都散了,干净。
“他一直以为栀儿是八年前的阿栀。”钟离老爷说。
“放过他们吧,你要我、要老纪偿命都可以,可是孩子是无辜的,纪衍和栀儿就要成亲了,如果他知道当年的事,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你离开长安去找自己的生活多好啊,要钱要生意我都可以给你,为什么要一直活在仇恨里呢?”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请求着,颜绯却再也没有听进去了。
“他一直以为栀儿是八年前的阿栀。”
他从未负她,却终究还是爱上了钟离栀,没了栀儿,他便再不能如意了吧。
天上不知何时落起雨来,吧嗒吧嗒地沿着屋檐打下来。纪府的围墙上挂满了红绸布的灯笼,本是喜庆,艳色的绸布被雨水浸满后,却显得狼狈起来,如同檐下跌撞行走的绯色。
八年前那场磅礴的大雨里,她下了决心要让所有害过她的付出代价。
八年后她回到长安,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抗,连一家小小的铺子都要依托着他人才能存活。
复仇那么累,为着还能见到那个人,就算了吧。
可是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多年过去却依旧如此,好在天赐良机,八年后的瓢泼大雨里,她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开心了吗,放松了吗,解脱了吗。好像也没有。藏了八年的恨,也就是点虚无缥缈的东西,风一吹就散了。
【拾贰】
也许是跑丢了一只鞋,绯色觉得脚心是刺骨的冷。
“这位小姐,您做什么?”绯色跑到纪府门口,还没踏上台阶,却被门口的小厮拦住了。
“参加婚礼。”
“那您的请柬呢?”小厮见她一身湿漉漉的,没点怜香惜玉的想法,反而觉得是来避雨混食的人,作势要赶。
“你让我进去!”绯色急急地喊着,却又如何抵得过两个男子的力气。
她颓然地望着层叠门厅后贴满红字的大堂,忽然与梦里的景象贴合起来。她仿佛就看见那个正红嫁衣的女子孤身一人站在中央。
“来不及了。”绯色喃喃道。
礼堂里传来喜娘欢欣的声音,“一拜天地——”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大厅寂静无声,随后此起彼伏地爆发出慌乱的叫声,“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啊。”小厮马上跑了进去,再也不管绯色。
她却顿时也失了动作。
绯色终于想起了梦里那个人的面容,她穿着那件正红的嫁衣远远地站在厅堂中央,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金丝璎珞在她眼前不停地摇晃。她的唇上抹着鲜红鲜红的胭脂,扬起嘴角的时候如血色欲滴。
这个人就是她。
什么都没有了,只剩她了,没有恨,没有嫉妒,没有不安,没有爱。
绯色看到纪衍慌乱地抱住栀儿,她慌了起来,踉跄地向后退着步子,转身跑出了纪府。
脸上的面纱早不知什么时候丢了,雨水沿着发丝凉飕飕地划过脸颊。
“啊!”对面而来的行人见着她的脸便惊吓地跑开了。
不就一道疤吗,有这么恐怖?
要是知道她杀了人,他们又该做出什么表情呢。
长安城本是很少落雨的,这雨却不知怎的,连绵地下了好些天。第四天一早,又忽然成了艳阳天,不过才辰时,便如同正午似的,连地上的水塘都成了小洼。
绯色不知怎的,走着走着便进了纪府。
府里乱成一团,倒是没人拦她了。下人架着梯子,把屋檐上的红灯笼换成白纱。
丫鬟们也是愁眉苦脸的,束手站在一边,不知要做些什么。只是没个管事的人,说话反倒自在了。她们压着声音,听一个当时在前厅服侍的姑娘细说,她说先晕过去的是新娘子,新郎也顾不得礼数,就掀了喜帕,见到新娘那惨白的小脸,别提多着急了。“那一声声‘阿栀’喊的,我心肝都要碎了。”那丫鬟说着还抚了抚胸口。
另一个听着的倒是颇为老成地叹了句,“这长安城那么多联姻,也难得一对彼此欢喜的,真是可惜了。”
“也是天意吧,本来只新娘一人中了毒,可惜这纪公子自小碰不得花粉,又抱了新娘那么久,染上了毒药,白白陪上了自己。”
“这么说起来,纪公子之前怎么总往那云烟坊去呢,那铺子里,香料可多得很吧。”
“可不是,听说有几次回来,身上还长了疹子呢,不过主人家的心思,我们哪明白啊。”
“也是啊,哪轮的上我们想呢,诶,你说少爷会醒过来吗?”
“谁知道呢,少爷要真是……那纪家也败了,就用不上我们了……”小丫鬟说着忽然瞄了一眼绯色,〃你是谁?〃
〃我……〃绯色有些慌张,〃我是云烟坊的绯色,想来看看纪少爷。〃
〃哦,进来吧。〃纪家出了这么不吉利的事,人人都是避之不及,难得有人来看望,小丫鬟们互相对了个眼神,怕是已开始乱猜她和纪衍的关系了。
绯色也顾不得,只想快些看到纪衍,那毒药的分量之后钟离一人,纪衍就是染上些,也不至有性命之忧啊。
屋里头有个小丫头百无聊赖地打着扇子,见绯色进来,赶紧起身退了出去。
绯色缓缓走到床前,她与纪衍认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这样肆无忌惮地看他,看他那俊朗又温和的眉眼,唤他阿衍。
而少年只是如睡着了一般,浅浅合着眼,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绯色手指一扣,手心的小瓶子里散出一股浓郁的香气。她痴痴地望着面前的少年,我是阿栀啊,你醒来看看我好不好。
可纪衍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连睫毛都不曾有闪动。
绯色握着解药的手颓然跌落,她忽然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坐倒在他床边,无声地落下泪来。
【终】
长安城的街道熙熙攘攘,一刻也不曾停歇地继续着繁华。忌讳过了几日,还是该嫁的嫁,该娶的娶,云烟坊依旧是一桩接着一桩的生意。
绯色的手里飞快地落着针,七彩的孔雀栩栩如生、跃然锦缎。
看起来又是个平平常常、别无二致的日头。
屋子外面,落了灰的牌匾朝着正南映着日光,在空中扬起粒粒尘埃,匾上的字迹虽是少年人的张扬,也因此衬出些古旧的滋味来。
少年的眼神落在了上头,便不再移动半分。
——云烟。
“为何要叫云烟?”
“因为往事一如云烟。”
………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