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之身在大自然里旋舞,天地为他们所有。云,像棉花糖般在美面前融化了,化成滴滴雨露滴答在他们身上——她睁开眼,姨妈刚洗过的手在她眼前晃
“吃饭了,闺女——喊了这么多声听不到。”
晨曦从窗帘的缝隙里摇曳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四 亲人
李珂并不知道,对于她和上官伟的关系母亲也早已猜出了□□,住院期间的那个外二科的麻醉师说过她是上官伟的表姐,卖房买房这么大的事没人帮衬李珂自个儿肯定搞不定,再就是搬家,李珂都没回去,那东西谁帮着拾掇的呢?还有,李珂有个从不公开的手机,用它来和谁联系呢?只不过李珂不坦白说,她也就装着不知道,也期待这份情遮掩久了就会自生自灭。谁知,李珂真的就那么用情至深,一个做母亲的,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如此痛苦下去吗?更何况这一年来李珂成长了许多,再也不是她认为的受她保护才能生存的人,相反,她在保护她。这样的李珂认定的事她能拉回来吗?她有权再拦挡吗?
进入五月,李珂接到上官伟的电话说学习班可能要延期,因为前段时间因为有个学员发烧,一帮人被隔离,之前学习计划根本没有完成。而且,当前局面很严峻,老师说他们从北京回去,当地也要把他们隔离半个月观察。所以他们决定暂且不回。 这些日子李珂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一天两个电话,如若没人接或打不通,她心里立即就翻滚着种种景象,电视新闻她不敢看又想看,折磨得她心神难宁,那种无法言喻的焦虑与痛苦像麻绳般勒着她,时而紧时而缓,她真怀疑自己有心脏病了。
期间,她忍不住回过W县一趟,她去了上官伟的家,她知道他的父母肯定也担心的要命。她敲门而入,说伯父伯母我是李珂。
上官母亲立即拉她的手,眼眶湿润:“孩子,你受苦了!”
李珂也觉得一阵难受,但马上迎上一副笑脸:“伯母,我没什么。我这次来就是告诉你们别太担心他,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上官父亲走过来,递给李珂一杯水:“孩子,你们俩的事我们早就知道,上官伟这孩子心思重,什么事爱压在心里,我们也没多问,但他迟迟不肯成家,我们就知道他对你是认真的——”李珂点了下头:“伯父,希望你能理解我们!”上官父亲很慈祥地笑了下:“叫李珂是吧,李珂啊,你能和他在一起,是我们一家子福气,我有什么不理解的。听说你母亲身体不好,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伯母去看看!”
那一刻,真像一家人之间的唠嗑,李珂感觉到那浓浓的朴实的亲情,像巧克力般丝滑柔嫩,芬芳唇齿间。
嫣然还没放学,李珂看时间还来得及便提出去接孩子。上官父母连连点头说:“好好!”
嫣然出来了,安静地站在门口寻找爷爷奶奶。李珂笑眯眯站到她面前,嫣然愣了会神立即认出:“李珂,是你啊!你怎么好久也不来看我啊!还有我爸爸也是,好久都没来接我了!”李珂上前把她抱起:“奥,小坏蛋,好重啊,又长了!”随即从包里变魔术般拿出一个小音乐盒,打开有一个小人在上面跳芭蕾舞。嫣然一看,眼神都亮了:“哇,好漂亮好神奇啊!谢谢你李珂!”不知为什么嫣然一看到李珂,就会变得活跃些,或许是李珂更能懂那眼神的缘故。
“爸爸在北京好好学习呢?学不好,老师要打屁股的!所以他不能来接你,就派我来了!”李珂捏她的脸蛋,把她放下来牵她的手。
“奥,是这样。那,老师也让他写作业吗?老师发不发苹果给他吃呢……”
“……”
李妈从不在李珂上班时候打电话。这天上午接到母亲电话说身体不舒服,李珂就马上请假回家。打开门时,母亲正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有汗珠从发髻处渗出。李珂马上带母亲去了市人民医院。之前为母亲主刀的医师看着母亲新拍出的片子说:“病人情况不是很好,又有些瘤细胞滋长的迹象。先拿回药去吃,一个月后再来复查。”李珂不相信,心里很难受:“医生,手术不是做得很成功嘛?怎么还会这样?”医生一摆手:“这样的情况很多,没有好办法,只能是让病人心情好些,先保守治疗,坚持吃药,如果肿瘤真继续增长,就必须进一步切除或化疗!”母亲踱步到门外全听了去。她倒是很镇静。尽管镇静里有丝丝绝望。
李珂本来坚持让母亲住院治疗,但母亲坚决不肯,要回家。李珂给姨妈打电话让她来陪母亲。一天,李珂进家门,姨妈出去买菜,母亲坐在阳台上看夕阳落下,今天她头发披散开来,穿了一件黑色亚麻长袖旗袍,还批了一件卡其色披肩。
看得出,母亲精心打扮过。李珂轻轻走过来拥着她的肩。
“珂,我有个心愿,这些年来一直深藏在心底深处的心愿,我想实现它!”母亲声音平静,感情却深邃浓郁。
“啥?”
“你请个假和我回趟东北吧?”
“什么?回东北?”
母亲的这个要求真是惊吓了李珂。
“妈,为什么?”李珂按捺住惊奇的心,刻意要求自己平静地问母亲。
母亲惨淡一笑:“去了,你就明白了!”
李珂还想问,母亲那一脸的凝重让她缄口。
李珂隐隐觉得,她必须答应母亲,这些年来,这是母亲第一次提回东北——东北,那是啥地方啊!那里有个曾经叫做她家的地方!那里有她模糊的记忆,模糊的亲人,模糊的情感……她真没有想到母亲还又想回去的念头。夕阳洒下一片红淹没在西方云天里,有余晖散在母亲脸上,母亲安详却分明跳动着澎湃的心,母亲无语却分明诉说着千言万语,母亲坐着却分明跑在东北那条蜿蜒的小径上……那一刻,李珂似乎看到最真实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五 回乡
5月中旬一个阳光温和的日子,李珂和母亲坐上了D市通往吉林省通化市的火车,火车从上午7点启程,一路上停了二十几个站后,下午6点一刻,她和母亲便坐到了通化市火车站的候车室内。母亲听着满站的东北口音,很是激动,眼睛不停地环顾四方,不停地看每个人的脸。似乎想要认出什么人来。可,这么多年了,谁又会来接她们呢?注定这是一个没有人接站的旅程。
她们找了一家宾馆住下,宾馆价钱不高,倒干净舒服。母亲一宿没有睡好,翻来覆去。李珂没有吱声,她的心情也是很复杂,这么些年来,那个记忆中瘦弱畏缩而又朴实勤劳的父亲是什么样子呢?她心底涌动着莫名的伤感,如若母亲不带她离开,现在的李珂又是谁呢?命运啊,你就是个大转盘吧。此刻,你又倒转回来,但永远都不是那个时空点了。
晨,多云,凉风。母亲早起梳妆,头发挽了个发髻别在脑后,略施粉黛,穿了一身深灰色套装,里面衬了件墨绿色半袖针织衫,下面配一双棕色坡跟皮鞋,挎了一款棕色蒙娜丽莎的大包。简单吃了点早餐,快要启程时,李珂找来印花披肩,帮母亲把头部裹好。他们开始了奔往那个小疙瘩村的路程。一路梯田像中世纪欧洲田园油画的线条,在飞驰的车窗前波涛般荡漾。有星星散散的杏树、桃树、李子树,在岩石角落和丛缝里浓郁出独自的一抹风情,还有丁香、杜鹃、木槿开着不同层次别致的红,这个石头缝里冒出一棵,那个角落里摇曳着几朵,闪闪烁烁,分明是自然之子,毫无种植修饰的华容,却有处子般的静美。她看了身边母亲一眼,母亲侧脸望着窗外,给她一个优美的侧影轮廓。她忽然就想起张爱玲的那句话:“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前面有房子在山石间隐现,房子大部分都是青石磨基墙体青砖屋顶红瓦,房子一侧有高高的烟囱,烟熏火燎已成半黑色,有的石块堆积成院墙,有的是木质栅栏,看上去大部分建筑时间不长,期间还有些星罗的土石房,有茅草盖顶,是多年留下来的老房子,房屋破损小院却拾掇的利索,又大簇的牡丹开在栅栏旁。房子都是依山而建,所以并不紧凑,没有整齐划一的一排排,也没有平原上的胡同可讲,但那种兀立一隅的清静和开阔让李珂心生欢喜。
出租车在凤凰畔村头停下,这是一个有着绝美名字的村落,但多年来,这里和李珂毫无瓜葛。司机师傅嗓门很大却一脸质朴,很歉意说前面路不好走,还是步行得好。李珂挽母亲下车,母亲腿有点哆嗦。李珂望着这开阔的世界,远处的树林、田地,近处的杂草、房屋,脚下的土石块铺就的通村路,内心开始扑腾地跳个不停。迎接她们的是什么呢?
迎面走过来一个扛铁锹的老人,青色陈旧中山服,带着一顶黑色布帽,走得悠闲有韵律。母亲问话:“老哥,你知道陈二强家在哪里住吗?”母亲一开口竟然乡音未改。陈二强——李珂知道是父亲,是她那个记忆中一身破烂闷声闷气总爱端着碗蹲在院门口吃饭的父亲。李珂深深地吸了口气,母亲一脸诚恳地望着老汉。老汉翘起手指朝着路径深处指了指:“往里走,往北拐,那个有大铁门满墙挂满玉米锤的就是——”
又有三三俩俩的人走过,有穿着花花毛衣手里挽着篮子的大婶,有开着摩托车打扮入流的小伙子,还有欢蹦乱跳追逐打闹的孩子,他们都侧脸看着这两个外来人。母亲傍着李珂走,脚步有些踉跄,手心里全身汗,精气神却饱胀,不时地转动脖子四处张望。李珂知道母亲的激动无法言喻,她也不再说话,安静地陪她往前走。
绕过一段路,绕过一些房屋,在往北拐的路口,她又拦下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婶问路。大婶的头部抱着碎花头巾,圆脸大眼睛,体胖身宽,一身朴实的村妇装束,手里抱着一个拿奶瓶的女婴,周岁左右,模样清秀。她抬起手往左前面指,眼睛眯缝着瞅母亲,母亲把头上裹得披肩摘下拿在胳膊上,眼泪汪汪对那胖大婶说:“翠仙嫂子,你还认得俺吗?”
胖大婶嘴巴张开,一幅惊愕表情:“你——你不会是二强家吧?奥——是之前那个二强家吧?”胖大婶闪过惊喜和惊诧,开始结巴。母亲向前握着她伸过来的手连连点头,嘴唇开始哆嗦:“我是,我是!”。这是母亲从未有过的形象,她总是昂着头不屑于寒暄,而踏上这块土地,她终回归了初始。怀里的女婴奇怪地看他们,也看李珂,拿着奶瓶使劲地晃动。
“这是俺闺女——珂,喊大娘!”母亲拉过李珂。胖大娘一把扯过李珂上下打量:“哎呀呀——是珂丫头啊——这么大了啊!哎呀,真不敢认了,这么俊!”
胖大娘又回过头来看母亲:“哎哟,你这一走快二十年了,没想到还回来看看——你看,我家孙女都这么大了!”“这是你大勇家的孩子吧!长得真好看!”母亲亲昵地摸了下女婴的手。李珂插不上话,抬头看胖大娘刚才指的那个小院。
就在百米开外,砂石灰墙体的几件瓦房安静地矗立在那儿,有玉米锤悬挂墙上,黄橙橙的,在阳光的照射下,远远看去竟然流光溢金。铁丝网格围成栅栏,映出里面菜园里的小拱棚,顶部已全部敞开,下面有葱绿冒出,两扇大铁门锈迹斑斑,有一扇敞开着,一扇虚掩着——
“走吧,闺女——快去家里看看吧!”胖大娘不再缠着母亲唠嗑,回过神来,催促她们道。紧张攫住了李珂的心,母亲也深深地呼了口气,似乎是心一横朝着那扇铁门房屋走去——
仅几分钟的路程,母亲走得沉重而又隆重,彷徨而又坚决,或许从她下决心回来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准备着此刻的场景——三十五岁时携女离开的她如今五十二岁,十七年的时光到底迎接她的是什么呢?——但无论是什么,母亲似乎回来的义无反顾。
路边不知是谁丢落了一粒种子,长出一棵羸弱的油菜花,茎秆纤细,却仍倔强地开出五瓣黄色小花,花蕊娇嫩其中,在春风里起伏。
胖大娘跟上来了,在栅栏外扯着嗓子喊:“二强、二强,在家吗?家里来人了,快出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六 重逢
陈二强出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水桶。
李珂的心跳出来又让她硬塞了进去。陈二强绛紫色脸出现在她们面前,他印堂黝黑,浓眉眼睛眯缝着,皱眉的那刻,李珂看到了深深的竖纹。他中等个微胖背稍驼,穿一件军绿色四口袋涤卡面料装,军绿色胶鞋上泛着点点泥浆,他挽着袖子露出黝黑的胳膊,一双大手牢牢地嵌住那只水桶,水桶还在晃悠——人惊呆了!
母亲没动,倒是胖大娘一旁热心肠地喊:“陈二强,傻了——认不得了——这不是珂她娘和珂吗?”
水桶“哐啷”一声掉落在地,是个空桶,叽里咕噜地滚到一边直到平衡状态找到,才稳住了脚跟。陈二强也是如此,他皱着眉,两手合在一起绞着,又放下,在空中摆了一下,又绞在一起——
空气僵持着。胖大娘招呼了声抱着孩子走了。母亲走上前竟然微微一笑,平静的像静立在那儿的那只水桶。
“二强,我和李珂回来看看你——”
“奥——是——是,好——好——”陈二强可着劲地点头。
李珂走上前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喊出,有泪水在眼眶里滚落。
她记忆中父亲并不是这样的——看来,她真得没有记住什么!但,这个人站在面前,那么憨憨的、本真的、不知所措的,一下子击痛了她的心——是母亲对不起他的,连带着她去享受好生活却把他独自遗留在这个山村,那她不也是共犯吗?
——可,这个被称作父亲的人,为什么不去那个地方找找她呢?而她成年后为什么不来找找自己的亲身父亲呢?难以言状的情绪丝丝缕缕,一切都淹没在过往。
母亲强装的淡定还是在拉起父亲的手时土崩瓦解了:“二强,你也老了!”
泪水就开始在她有点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