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时分,空气中春寒还未褪尽,仍泛着丝丝清冷。做完了活儿,阑珊想起怜儿跟自己提起过那个总是深居简出的宫娥,于是举步向偏殿后的厢房走去。
轻步走到厢房门前,掉了漆的木门正虚掩着。阑珊稍稍将门推开一条缝,侧目望进去。室内摆设朴素简单,却也一尘不染。桌上摆着一杯暖茶,还在热腾腾的冒着烟,可是环顾周遭,厢房里并没有人。
奇怪,人去那儿了?
阑珊心里嘀咕着,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哪知双脚刚刚迈进门槛,脖颈旁就传来一种幽凉寒冷的感觉。她一怔,缓缓向身边望去——
一个女子穿着普通的绒毛棉宫装,手里攥着一支簪子,目光逼视着自己。而簪子的锋利处,正直直地抵着她的咽喉处。
女子的容颜很清秀,只是脸庞上似乎被刻意地画上了点点雀斑,右颊上还有划伤的血疤,看起来应该是自毁的容颜。不管怎么加以掩饰,那张脸她决对认得出。
那时她和兰烬落一同被贬到杂役房里,皇后处处刁难于她们,甚至有一次,皇后竟要用蒸馏过的雄黄酒泼洒在兰烬落的身上。
那时候有一名宫娥看到了兰烬落,便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语无伦次的不住磕头认罪。她没记错的话,那名宫娥唤作晚晴,正是眼前的这个形迹可疑的女子。
“多清秀的一张脸,姑娘怎么就舍得自毁容颜呢?”
女子有些诧异,脖颈处的簪子又逼近了几分:“你……你是懿婕妤身边的,说,你找到这里来有什么居心?”
“原来你还记得我,那时在杂役房,我们是见过一面的。你的名字叫晚晴,对不对?”
“是又如何。你,你到底想怎样?如果你要告诉皇后娘娘我还没有死,就请便好了。反正我都已经是死过两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阑珊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更不会害你。我家娘娘只是有些事情不明白,让我来问问你,你整天在这里躲着也不是办法。如果你肯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家娘娘一定会让你出宫,保你平安。”
晚晴一撇嘴:“你凭什么这么自信,认为我会告诉你?我就是知道,也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可以走了。”
“就凭懿皇妃与熙妃有一张相似的容颜,还有,你对皇后的恨。你应该是熙妃娘娘生前身边的宫婢,皇后对熙妃是恨毒了的,所以你也一定与皇后有所瓜葛。”
晚晴的手一颤,许久垂下了眸:“的确是这样,好了,你问罢。”
“其一,你见到我家娘娘的时候,为什么形容失色,屡屡磕头认罪?其二,你又为何会在半夜时分外出,把一只红色纸鸢悬挂在云岘轩门口的杉树上?其三,云岘轩中被关的疯妃,到底是谁?”
“皇后恨娘娘夺了皇宠,就用我家眷的性命来要挟我,要指证熙妃与逍遥侯私通。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顾及了家眷的性命稀里糊涂害了自己主子。懿婕妤与熙妃生得太相似了,现在一看到她,我就以为熙妃死而复生,要向我索命来了,我好怕……”
说着说着,晚晴声泪俱下,阑珊继续问道:“后来呢?”
“到最后,皇后还是杀了我的家眷,我便一直潜伏在皇后身边伺机报仇。我命薄,幸蒙云溪姑姑两度施救,才得以死里逃生,我们一直用红纸鸢来联系对方。那天,我看见你来到了承华寺,生怕你一眼认出我,把我揪到皇后面前,这才惊慌失措地要去找云溪姑姑。”
“至于那云岘轩关着的,是已经疯了的废后亦云然。熙妃娘娘生前和她的交情甚好,契若金兰。娘娘出事后一年,废后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打入了冷宫,自那时起就开始发疯了。废后只会在月明风清的子时歌唱,那是因为,熙妃娘娘没了的时候,正是皓月当空的子时……”
☆、87、拨云驱雾见月明
转眼二十日已经过去,承华寺外,阑珊跪在兰烬落面前,拉着她的褶褶裙幅道:“主子,阑珊这二十多日里日日反思自己的作为,着实有负主子的厚望。阑珊以后,定不会再被儿女情长昏了头脑,一定尽心尽力服侍主子。”
兰烬落走上前一步,用只有她们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阑珊微微颔首,继而泪眼朦胧地道:“眼下我的娘亲身染重疾,身为女儿我却无法出宫照料重病的娘亲,是我不孝。这串璎珞坠子是我用身边的积蓄给她买的。还望主子体恤,替我将它捎给娘亲,以保她平安。”
阑珊说罢拭干了泪,从袖中取出一串精致玲珑的璎珞坠子,递给了兰烬落。目光相交之际,阑珊不着痕迹地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眸底犹如一潭深水。
兰烬落心领神会,将她扶起来:“你起来罢。你有这份孝心自然是好的,本宫一定替你捎给你娘亲。还有十日,相信经过这段时间的抄写佛经,你身上的浮躁和心中戾气定然也化去了不少。”
“是,主子一番苦心阑珊又怎会不懂。主子身子骨弱快回去罢,这里风大。”
花溆轩。
兰烬落临窗坐在几案前,摩挲着手中的璎珞珠串儿,寻思着这其中的玄机。璎珞坠子上悬挂着一枚玲珑精巧的铃铛,轻轻晃荡,却没有发出想象之中清泠的脆响。
找到了玄机,青葱指尖轻巧一掰,铃铛应声打开。一张纸条蜷伏在小小的铃铛中,就像个未成形的婴孩,乖巧地蜷曲着身躯静静躺在娘亲的胎盘之中。取出纸条铺展开来,素纸上面是几行细若蚊足却勾画了了的蝇头小字:废后亦云然。
云岘轩中的疯妃,竟然就是废后亦云然。只是这废后亦氏与她五岁之前的姓氏相同,许是有着什么命定中的关系,无怪乎那缕歌声总是让她魂牵梦绕,牵引着她迫切地想要揭开这宫闱之谜。
只不过她觉得,这件事应该不止是墨云然被废这么简单。其背后,似乎牵扯着什么汹涌的暗流,一旦开闸,无可遏制。
忽然一双手从背后圈揽住她,心神不宁的她心漏跳一拍,如惊弓之鸟。耳边传来九妄言的声音:“绮罗,你在想什么?”
“哪有想什么,我不过是……在思量着夏日快过去了,该多添置些秋日的衣裳了。”
兰烬落稳定下心绪,将手中的纸条揉搓成团,不着痕迹地扔进了身旁的纸篓中,“对了,明年开春的时候我们的孩子也出生了。我想请湮舞城最好的工匠为皇儿打造一个长命锁,你看如何?”
九妄言默然不作声,对上她澄澈的目光方才道:“甚好,你说怎样都好,我……这些琐碎的事情自然都听你的。今日找你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件事,我的手足之中只有十七一人还未婚娶,母后为他的婚事也忧心忡忡。这几天你就从四大仕族中择选贤良淑德,温文尔雅的及笄女子,将名单呈给母后过目罢。”
“我不过是个小小皇妃,这些事理应交与皇后娘娘负责,何时轮得到我了?再说了十七生性豪爽不羁,不愿被家室束缚,擅自为他择选妻室恐有不妥。”
九妄言深深睇着她:“我说过,我的妻只有你一人。很快,斗转星移,皇后将不再是皇后。因果报应非小可,犯下的罪孽,终究是要自己来偿还。”
兰烬落听得怔怔,参不透他话中的深意。
他捧起她的脸,轻浅却深情地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声音中蕴含着化不开的柔情蜜意:“绮罗,你要记着。不管发生什么事请,我对你的爱一直一直都不曾变过。相信我,假以时日我一定会给你一片锦绣天地。”
☆、88、冥思多日不得解
看到阑珊这一个月里消瘦的许多的脸庞,兰烬落起身伸手拥住了她:“阑珊,这些日子你受苦了。你知,若我明目张胆探访云岘轩必会惹来皇后的猜疑,只有将你送去承华殿对当年之事明察暗访,才有可能寻得蛛丝马迹。”
笙歌也在一侧欣慰笑道:“你在承华殿这一个月倒沉稳了许多,不像以前那般口无遮拦毛毛躁躁的了,看来也不虚此行。”
阑珊嘟囔着:“主子你看笙歌,她贯会取笑人。”
“好了,你们俩嬉笑怒骂我哪还有心思去管?只是此番,我让你平白无故背上了一个与侍卫私相授受的罪名,毁了你的清誉,我也几度于心不安。”
阑珊浅浅一笑:“主子您就别自责了,阑珊为你做事心甘情愿。况且,这又不是暗度陈仓珠胎暗结的大罪。即便以后嫁不出去了,阑珊就一辈子跟着主子好了,还望我七老八十的时候主子不要嫌弃我才是。”
“你这不饶人的妮子。一个月来,除了得知云岘轩里的疯妃是废后亦云然,可还有什么线索?”
“主子,您瞧这个。”阑珊从袖中取出半本线装书,递给兰烬落。
那本书被火烧毁了小部分,边缘处是火舌舔舐的痕迹,呈焦黑色翻卷过来。线装书的封面蓝底黑字,右侧楷书书写的“西楚史”三个字在烟熏火燎下泛着焦黄,有些模糊不清,但仍能辨别出这是一本记载西楚历史的史书。翻开书,潮湿阴寒的味道扑面而来。
兰烬落疑惑问道:“阑珊,史书向来是由翰林院编撰修著的,你是从何得来的?况且,这本史书为何是这幅残破不堪的模样?”
“主子,我在承华殿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一个密道。这本史书便是在一个密室里找到的,不知与云岘轩一事有没有牵连……”
就在那天兰烬落来承华殿,阑珊将璎珞珠串交给她的翌日,偶然发现了此书。那天,怜儿去了内务府为承华殿置办香烛、烛案等物品,阑珊就一个人负责洒扫主殿。活计做到一半汗津湿透了衣裳,就挨着释迦牟尼佛像坐下来歇息。
哪知不晓得碰到了什么机关,佛像竟轰然移动起来。她一惊,起初还以为地动山摇发生了什么灾事,回过神来才发现一条密道竟呈现在自己面前。原先有一尊偌大的佛像挡在密道前方,自然无人知晓,竟偶然被自己撞破。
密道蛛网盘结,似乎已经有许多年不曾有人走过了。密道狭窄的只容一个人通过,通往黑黢黢的幽处一望无尽头,阴气甚重。阑珊按捺不住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掌了一盏烛火就进入了密道。
密道里死寂阴冷,只有自己的步伐回荡在耳边,令人发憷。才进去没多久阑珊就开始懊恼地打退堂鼓。
自小胆子就小,哪里敢独闯这阎罗殿一般阴森可怖的密道。可是既然已经进来了,又怎能轻易言弃?也许前方是光明坦途,也许是大批金银珠宝,又也许是无人敢踏足的禁断之地。
阑珊扶着冰凉的墙壁一直往前走,烛火几度明明灭灭险些被阴冷的寒气扑灭。她拾起一粒石子向前一掷,没过多久石子落地的回声便落入耳中。看来,沿着密道再走不久就能到得了尽头了。既然没有风扑面而来,想必这密道应该不会通往外界。
烛火映照着前路,果然没过多久,眼前赫然是高高耸立着的石壁,看来是个死胡同。环顾所在的地方,四周方正石壁矗立,像是一间密室。里头空空荡荡,就连一张石桌石凳都没有,更不用提什么大箱的金银财宝了。
正向前走着,脚下似乎绊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她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竟然是一具森森白骨!而她绊到的地方,正是那具白骨的头盖骨,阑珊险些失声喊叫出来。好不容易镇定下了惊惶不安的心绪,她定睛一看,一堆白骨中竟散落了一本蓝底封面的书。惴惴不安地一边拨开白骨,一边念叨着:“这位先辈,阑珊有所冒犯,还望您不要责怪才是。”
取出来一看,竟是本线装的西楚史书,只是书有被火侵蚀的痕迹,封面也有些模糊不清了。再环顾那具森森白骨,可能许多年前这白骨的主人,怀揣着这本史书进了这密室里。只是不知道为何这密道竟没有通往外界,他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返回承华寺,竟被生生地困在了这里死去。
这史书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能够让一个人为了它丢了性命?
☆、89、风起云涌几时重
兰烬落翻开这西楚史书,此书以编年体的形式呈现。从西楚景帝开国的开元元年记载伊始,直至先皇驾崩,九妄言继承大统的元熙元年为止,前后跨度仅仅只有二十年左右。
信手漫不经心地翻阅过去,记录着先皇开国的举步维艰,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君等等的事情。本以为这只是一本普通的史书,不足为奇,她的目光却忽而停驻在开元十年的那一页上。
上载:端懿庄皇后,左丞相苏晟之嫡女也,帝初即位选入宫中。初为贵妃,后立为后,母仪天下。开元十年,帝醉酒临幸凤阙宫萧氏宫婢,萧氏一朝梦熊有兆,怀有皇嗣。皇后与萧氏于同一日临盆,皇后产女婴,萧氏产男婴。皇后暗令宫人偷龙转凤,留下女婴,将萧氏逐出宫外。男婴立为皇长子,名曰妄言,女婴名曰如烟。
她与笙歌大惊失色地愣在原地,就连手中的书抖落在了地上。兰烬落骤然缩小的瞳孔中充满着讶异之色,喃喃道:“这……这,九妄言他竟是宫婢所生,怎会有这等事……”
虽是大骇,阑珊却一时迷惑:“主子,即便皇上不是嫡子,到底也是先皇的子嗣,有何不妥?”
“西楚有律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你可知,若皇上并非嫡亲血脉,他便没有资格坐上这皇位!而取而代之,坐在龙椅上的应当是——先帝长子,定陶王九重霄!”
阑珊惊慌失措:“怎么会这样?那皇上岂不是要退位,将江山社稷拱手相让给定陶王?这会令天下大乱啊……”
兰烬落失神地颔首:“正是如此。恐怕你所说的,在那密室里看到的那具白骨,正和此事有所关联。白骨的主人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这本史书,意外得知了太后偷换皇子之事。他想利用这本史书来推翻皇上的政权,再借着什么拨乱反正的名头进行逼宫。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他竟困在了密室中生生化作了一堆白骨。”
“主子,你莫慌,许是这本史书只是杜撰出来的也未可知。皇上乃是金龙下凡,九五至尊,太后娘娘也对他煞是疼爱。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皇上是嫡子的可能都远远大于庶子的可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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