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那个人,连昭仪也惹不得么?
“先生驾临寒舍,端不只是为送小女回家吧?”林东兰是个将事情看透的人,那双隐隐看得见极重的乌青,疲倦而无光的眼睛泰然的看着卫书,等着卫书的解释。
卫书往外头看了看,那个小女孩还在灶旁烧水,大抵是天气太冷,女孩就着火炉一边搓手,一边在炭火微弱的炉子边加着去了玉米粒的玉米棒子。
“我只是好心,想要救济一下夫人罢了!夫人何苦曲解我的意思?”
“呵呵……”林东兰讽刺的笑出声来,暗淡无光的双眼有了一瞬间的锐利,但又很快消失无踪,“是也好,不是也罢,我林东兰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先生谋算的价值,先生既然愿意发散慈悲,我们母女倒是欣然受之。”
“夫人还是不相信我的诚意!”卫书微微的摇头,我不明白,这个女人的遭遇的确可怜,可他却是在打着什么算盘?若非要将林东兰身上的价值说出来一个,恐怕就只是她那绝佳的宫廷绣技了,可卫书又要这个做什么呢?
“先生要我如何相信?呵!世情如此,冷暖无常,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梦想着有一天会受到上天的垂怜。”
“既然夫人非要我说出一个目的来,那就当是为了夫人的心头血来的罢!”卫书露出轻蔑的表情,那一瞬间,我觉得我不认得他。
可林东兰却好似弄明白什么似的点了点头,却又问:“我曾听宫里的老人说,心头血是阴阳师用来做法的东西,却不知,究竟有何效用?”
“这个,夫人倒是难为我了。”卫书抚掌摇头。
林东兰不相信的看着卫书:“哦?此话怎讲?”
卫书慢慢站起来,走到林东兰面前,伸手抬起她瘦弱的下巴:“我认得一个阴阳师,他说要是为了改命格,得需七位阴月阴日阴时的人,将他们的心头血取过去,我就能大富大贵。而夫人,正是我寻到的第三位。”
林东兰瞥开头笑了笑:“恐怕还需要什么条件吧?否则,我还能安然地坐在这儿?”
她的眼睛的确很利,和那些在皇宫中浮沉多年的人一模一样,她肯定也清楚,一个能轻易将她的背景调查的一清二楚的人绝对不是普通人。
我不知道卫书为什么要骗林东兰,但我能确定,他要的,不是什么大富大贵。
“的确!条件就是,夫人不能心怀怨恨或者执着于求不得,否则,心头血不纯,便会招来鬼灵,于我而言,却是大忌!”卫书说的极其认真。
林东兰也有些人真的在思考卫书的话:“所以,先生要我不再怨恨那个人么?恨这种东西,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即便先生让樊轻罗复活让我杀一次,让我的双腿恢复如初,甚至让我如愿嫁给将军,我都不可能不再怨恨她!她害我受过的那些苦,十倍百倍的加诸在她的身上也不够我泄愤!”
樊轻罗?
原来林东兰心中所恨便是这个名字?可她为什么会那么恨?
林东兰怨恨的表情让我感觉到了厌烦,甚至,我想要挖了她那双满是仇恨的眼睛!
“所以,我求了一个折中的方法。”卫书看了我一眼,好像能够洞穿我的内心一般,警告我不许妄动,又很快利落的坐回屋子里唯一的椅子上去。
“任你说的天花乱坠,也无法求得半分‘折中’!”林东兰依旧愤恨。
卫书略带无辜的看着正在整理火炉的小女孩:“是么?不知夫人有多爱这个孩子?”
“她是我捡的,我却当她是亲生的女儿!”林东兰慈爱的目光在视线扫过小女孩之后便消失了,虽是而来的警觉堤防,“先生大人大量,断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吧?”
虽然是问,可明显能够感觉到强硬的态度。
她在暗示,小女孩就是她的底线,若是不小心触碰了,她会报复得很强烈。
“夫人误会了!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那先生是什么意思?林东兰洗耳恭听!”
卫书故意做出某件事情极难想像的样子“难道夫人没有发现,您的女儿很钟爱蝴蝶么?”
林东兰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睛瞪的老大:“你说什么!”
“夫人在深宫多年,不该没有听过什么传说啊!”卫书的语气不情不重,却足以让林东兰害怕。
但我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害怕。
不就是蝴蝶么!
我也喜欢呀!
“她都死了那么久了,难不成还能分出魂魄来附在我女儿身上么!”林东兰不可置信,但她略带惊慌的眼神却掩饰不了她害怕的内心。
试想,自己疼爱的女儿身上,竟然有自己仇人的魂魄依存,那这段时间的疼爱岂非变得可笑了?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后悔憎恨,凭什么要我的仇人来享受我的疼爱?
可作为我自己,尽管我并不认得林东兰的仇人,可那个叫做“樊轻罗”的名字却总是莫名的让我恍惚,让我想要维护。
“只要夫人将心头血给我,我便可让那名阴阳师来助夫人一助。”卫书悠然而答,好似万事皆在掌控。
林东兰缩了缩脖子,犹疑了一会儿:“我可以暂时只记得我的女儿,忘记樊轻罗!”
果然,母爱是伟大的。
可是,连我都看的出来,林东兰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而骗卫书。她的眼睛里,虽然努力掩藏恨意,但那种戾气却好像是一团血色的烟雾一样,萦绕在她那双无光的眼睛里。
“多谢夫人!”卫书起身鞠了一躬。
林东兰问道:“我要怎么做?”
“安静坐在那里就好。”卫书说罢,已经动手结出法阵来,而我被他隔绝在法阵之外,只看到飞旋的光炫目刺眼……
林东兰的身子慢慢被一团紫色的烟雾包裹住,很快,烟雾扩散,我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包括我脚下的泥土。
不知道过了多久,紫色的烟雾散去,而我已经身在卫书的住处了。
卫书安然的坐在扶手椅上,手里拿着一个细口瓷瓶,嘴角噙着笑意,朝我招手。
“取到了?”我走到卫书身边坐下。
卫书点头,将瓷瓶放在我的手边:“你看看。”
我没有去那个瓶子,心里有一种直觉,只要我碰到它,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林东兰根本就还有怨恨,这血无用!”
卫书倏然笑出了声:“那是我骗她的。”
“骗她?那有何苦废那么多唇舌?还编造什么鬼魂附身之说!真不怕那个樊轻罗来找你!”我不屑。
“我要是不说,她就不会想着被我取血,没有她自己的意念,我什么都拿不到。”卫书解释道。
“那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不解,既然卫书费了功夫,那一定有什么大用处了。
“我会将它炼成珠,用以结阵之用,届时,尚需你帮助我。”卫书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一手搭在我的头顶,拨弄我头上剩下的绢花,眼神极为认真,“小扇,你会帮我么?”
“当然!只要是你说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脱口而出,好像他现在叫我去死,我也会心甘情愿一样。
说完后,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小扇,你会舞么?”卫书将我拉起来,我看着他的眼睛,好似有一种迷人惑心的光芒。
“不会。”
“不妨,我教你!”卫书牵起我的手走到正厅中空旷的地方,一边搂着我,一边在我耳边小声而温柔的说着我要怎么做,脚要怎么走,手要怎么抬,腰要怎么弯……
不知不觉中,我好像从前就学过舞一样,他已经不用每一步都带着我,而我慢慢记住了舞步……
“舞乐往往互为绿叶,我不会雅乐,便以阴阳师的阴阳阵乐与你相成吧,所幸步子也很合。”卫书放开我,从厅后内室中取来弦琴,好似翩翩公子一般从容悠然的坐在旁边,眉目见是温柔气态,指间乃洗心天籁,我循着刚才的步伐,踏着他的调子在厅中舞了起来……
有几步我踏错了,卫书并没有说话,而是安静的看着我,一脸淡淡的笑容。
我看着他的笑,竟然慢慢忘记了在跳舞的时候,心中那么莫名的恐慌和惧怕,以及脚下愈见灼烈,如同火烧一般的温度。
“小扇……不要着急,时间……还很长。”
“我知道。”其实,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卫书会说,时间还很长。
“小扇……”卫书轻轻的唤了一声,手里却停止了动作,我僵在原地,看着慢慢垂下头的他,竟不敢问他怎么了,好久,他才又仰起头来看着我,“小扇……等你跳好了舞……我送你一套红水晶的头面……”
我没有立即答话,因为我突然觉得,卫书说的话有些勉强:“……没钱买就不要了……我还是带绢花好看……”
“怎么会?我很有钱的!”卫书突然站了起来,如风一般走到我的面前,“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真的?”
“是。”
“我要你陪我过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卫书有些愕然:“刚才不是过过了么?”
“虽然很像!可离过年还有些时日呢!我要过真正的年!”
“好,我答应你!”
可能是卫书说话的样子太认真,我心里异常的高兴。
而五天后,卫书果然带来了一套红水晶的头面首饰,每一刻水晶都好像是一只漂亮的红色萤火虫;甚至我隐隐约约的还闻到了一股香味,但一时间,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香了,即便那种香有些奇怪,并不像我记忆中那些熏香的味道。
卫书取下我发间的绢花,又将我的头发重新梳理盘过。
温润的指腹触到我的头,心里总是痒兹兹的。
猛然一抬头,看到卫书专注的眼神,好像在进行一种很庄重的仪式一样。
“还没好么?”我问,其实心里一点也不希望结束。
卫书平静地没有一丝笑意:“快了!”
我手里拿着一只卫书送来的步摇,轻轻的用手指拨弄,它们碰撞出浅浅脆脆的声音来,好像乐曲一般,我一时玩上了兴致,便加大了力度,岂知半点声音也听不到,反而看到红色的光点从撞击出散出,落花一样飘飘洒洒地落到地上,美丽而诡谲……
原本我该惊奇的,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毛毛的,陡然生出一股惧怕来,看着手里的步摇,愣了愣。
许是被卫书发现,他半蹲在我面前,慢慢从我手里拿走步摇,温柔的绽出笑容来:“不好看么?”
“好看……”我答,的确好看,可以和卫书为我幻化出的烟火媲美,但……
卫书轻轻将步摇插入我的发间,捧着我的脸,眼神深地好似急流中的漩涡,但却更加温柔:“别怕!”
我讷讷的点头,看到卫书又将其余的发饰插入我的发间,将耳坠十分轻柔的穿过我原来的耳洞,接着是镶成蝴蝶形状的项链和简单的手链以及流苏坠子……
我的身上突然多了很多东西,我竟然能够明显的感觉到那些重量。
“戴上了就不要随便摘下来,不然会变丑的!知道么?”卫书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对我说道。
我伸手摸了摸头上看不见的地方,想象着它们戴在我头上的样子:“我要镜子!”
每个姑娘都爱美,我也不例外,但不知道为什么,卫书的住处从来没有镜子,我曾经问他要过,卫书说没有。
这一次,卫书却郑重其事:“你知道,我是阴阳师。”
“嗯……”和镜子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连自己什么模样都已经不记得了。
“跟我在一起,你不能照镜子,否则会引来鬼灵,损害我的命火,你不想我死吧?”
虽然不怎么懂,但,我又怎么为了一点点的虚弱而伤害到卫书呢:“我不要你死。”
卫书颇为满意:“我要出去几天,你若无聊,可以去转转,但切记,不可离开京师!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名字,若有人问起,你就随便起个花花草草的名字搪塞过去,不要接近水和火,你命里与此二物相冲,我不想回来的时候看到你伤到,我教你的舞要记得勤练,等我回来,我要你跳给我看!”
“你要去晋国么?”我记得,卫书好像打算过要去晋国,还说要带我去的。
“暂时不去了。”他说话的样子有些怅然,“等你练好了舞,我再带你去。”
“为什么?”
“晋国以舞乐天下著称,若是你没有拿的出手的,我怎么敢让你去丢人现眼?”卫书戏谑到。
我以为,卫书那是纯粹的玩笑,他其实一点也不嫌弃我跳的好不好。
“那你要去哪儿?该不会……是去会佳人吧?”
“哈哈!你不就是佳人么?”
我一阵羞涩,知道卫书走了,我想起那晚来,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偷偷的笑起来。
卫书走后的日子,我很无聊。
正如他所言,我出去胡乱转转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白衣公子。
他眉清目秀,器宇不凡,关键的关键在于,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暖,似曾相识。
而实际上,我的确见过他,还递给他过一碗茶,只是我知道,他那天并没有看我,只是傻傻的看着我手里的茶碗和我脚下没有擦干净的水。
但我心中那份似曾相识,却并不是从那一碗茶而来的感觉。
那眉眼,好似在我见到他之前,便已经熟记于心。
他是义阳侯,卫书的师兄。
但如卫书猜测的一样,问我的名字。
“花草!”我答,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什么花草的名字来,索性就这样糊弄过去吧。
他愣了愣,显然不相信的样子,我怕自己被他那似曾相识的眉眼套出“小扇”两个字来,卫书回来要生气,所以赶紧抢在他发问之前,堵住他的话:“你呢?你叫什么?”
“温顾,温习之温,回顾之顾。”出乎意料,他竟然还要解释他的名字到底是哪两个字。
温顾?我心里暗暗笑了笑:“温故而知新么?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名字叫温知新?”
他的眼瞳陡然一缩,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轻……小扇?”
我其实并没有被他吓到,他看出来我是瞎编的名字不足为奇,那晚他就算没有记住我什么样子,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有时候,一点印象就足以。但我真正震惊的是,他喊出我名字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