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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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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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先小小的茶间已翻修得有原来三两倍般宽敞,在薄宣上勾画的意境颇曼妙的春宫图嵌在雕花红木的屋梁上,四角洁白无瑕的几个贝壳开开合合,将其中含着的夜明珠都开合出明灭烛火的效果,映着桃昱此时的脸色分外迷离。
  这么些年过去了,也许四海八荒的大小神仙早就忘了万千年前他同这位栖云上仙有过一纸婚约。而这位栖云上仙约莫也忘了,七千年的那场神魔之战,魔君赤巫的长鞭挥到她眼前,鞭上的戾气灼得她法力全失,直直跌落到西瑶山脉间的一处山谷中去。是与她刚刚毁了婚约的桃昱上仙与赤巫战了三天三夜,提着赤巫血淋淋的首级到她榻前。她却紧闭着双眼,气息微弱。司命星君随他来看她,却忧心忡忡,无奈摇头,说:“栖云上仙是心伤灼人,要昏迷多少年,全凭她自己。她愿意醒来,便随时都能醒来。她若不愿,就一辈子都无法醒来。”
  三日后,栖云山的人来接走了栖云上仙,将她妥帖安置在栖云山巅上的一处山洞中。栖云上仙的大弟子伏夷来谢他,说道,等栖云上仙醒来,弟子自会告知。他那时想,神仙的一辈子有多长,她要在这寂寥中半生不死地活多长。
作者有话要说:  

  ☆、

  
  苍岚眉目里笑得狡黠,带着点“我知道你不知道吧?”的沾沾自得,又喝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声情并茂同桃昱道:“那栖云上仙啊,七千年前同魔君赤巫一战,不知昏迷了多少年……对了,我年幼不懂事的时候还追求过她,从西王母那讨了几篮蟠桃给她那栖云山上送去。竟是她的弟子们吃了,老子心甚痛,甚痛啊!”
  苍岚还在感慨心甚痛,忽然瞥见桃昱脸上已经对他这番没重点的话表现出了微微的不耐烦,连忙转了话锋,道:“近几年,不晓得为何她突然又醒过来,醒来后性情大变,将自己的弟子屠了个满门,只有几个弟子恰巧不在山上,躲过了一劫后都没敢回去。老子向来只见过仇家做这种事,没见过自家人做这事的。所以,就跑去看了一看……咳咳,当然了,我也不是刻意跑去看的。
  “那栖云上仙虽然生得同以前还是一样的美,但眉眼间那股淡淡的愁怨以及‘舍我其谁’的傲气却全都不见了。诶桃昱你说昏迷这件事实在是分外奥妙,它能使一个昔日的美人从气质上发生根本的改变,从而不生鱼尾纹不长老人斑地变成黄脸婆。”
  桃昱抿了一口茶,上下打量了一番苍岚的脸色,自觉苍岚还有事隐瞒着自己,淡淡问道:“还有呢?她可不止干了这事吧?”
  “呃……还有……”苍岚有些不好意思道,“老子的二儿子苍寄有个情人,叫如花的,就在栖云山隔壁的山头。那栖云上仙也不知犯了什么邪,把周围的几个山头全血洗了。咱二儿子本想挫一挫她的气焰,没想到打不过……眼睁睁看那如花惨死,跑回龙宫里头养伤了。”
  东海二皇子打不过栖云上仙并不是一件怪事,栖云上仙的修为本就在大多数神仙之上,当年败给魔君,才是一件令桃昱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但桃昱当时只顾神伤,根本没有想到要去追究这件事。虽然这七千年来失了联系,但性情大变的栖云上仙,他总归要去会一会的。
  故事说道兴头上,苍岚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辰了,直到前边宾客到齐,几位胸大腿长的美人来柔柔地敲茶间的门,苍岚才恍然想起来,匆匆往前厅去了。桃昱也方想起桃亦还在岸上等他,便同苍岚辞行,缄口不提红薯干的事情。
  不料桃昱到方才礁石嶙峋处,却不见了桃亦的踪影。
  因为等太久而生了气,自己跑了?
  桃亦如何看都不是个胆大的人,东海之岸人生地不熟的,她绝不可能独自乱跑。不是独自乱跑……那就是被人拐走了?桃昱知觉桃亦生来便长得一副招桃花的模样,被拐到什么淫靡的地方也未可知。他心下一颤,念了个决子,循着他早前系在她手腕上的香囊的香味寻去。那香味告诉他,他的桃亦,在东海的龙宫里。
  他沿着方才的那条通明的道路一路进去,苍岚的宴席已然开始,在门口时三两虾兵刀戟一横拦下了他。有些怒意的桃昱阴测测地瞥他们一眼,他们陡然觉寒意没来由地生起,手一颤,刀戟落地。他们本想着要不要区禀报龙王,但转念一下这位上仙似乎方才也见过,也是龙王宴请的宾客,便没说什么。
  桃昱一路循着那香味在迂回曲折的龙宫里拐了几个弯,将近时已身处一片幽绿之中。此处并没有放置多少照明的东西,倒是绿油油的海草生了几重。他探到这面海草墙的另一边,有人施法在海水中隔出一片空地来,神仙并不需要这样一个类似陆地的环境,桃亦只可能在这儿了,可是,同她在一起的是什么人?
  桃昱心急如焚,念了个诀子穿过飘摇着的海草,一眼便见一片浮在海水中的朦胧纱帘,帘内摆着一个圆桌,桌上的菜肴无不是奢侈珍馐,但并不特别,特别的是桌上的一壶精致青瓷盛着的酒,酒香里浸着药味……
  桃昱已然不晓得自己心中想的是什么,一把拽开本就轻飘飘浮着的纱帘,帘后的玉塌上,东海二皇子苍寄面色风流正压着他的桃亦。桃亦的脸烧得通红,但仍然咬着牙,双手护着胸前的衣衫,惊恐却恶狠狠地瞪着苍寄。
  看见身份不明的来人,苍寄愣了一愣,手上的力道一松,桃亦趁势将他推倒在一边,快步扑进桃昱的怀里。他伸手安抚地拍她的后背,她却突然挣脱了他的怀抱。桃昱见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却紧紧咬着牙不愿哭出来。他突然想,她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吗?因为要成为一国的公主,未来也许是一国的帝王,所以她遇到什么事首先想的不是向父亲撒娇,不是向他人求救,而是想着自己熬一熬,熬一熬也许就过去了。
  这般想,他心中的怒气更甚。苍寄却不晓得来人是谁,满心只怨桃昱搅了他的好事,身为东海二皇子,自小就受父亲的百般宠爱,这浩浩天地间该隐居的前辈都隐居去了,德高望重的并不屑惹他,同一时期的仙者里,敢惹他的不多。苍寄匆忙穿好衣裳,顺手捞起床边的一柄长剑,冲着桃昱刺去。
  桃昱一手揽过桃亦,侧了侧身,长剑从他面前直穿过去。他伸出另一只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剑身,微微用力,长剑便弹落到另一侧的地上去,苍寄却顺势往前倾倒,直直摔在地上,破了相。
  苍岚闻声匆匆赶来,见自己百般疼爱的儿子倒在地上,嘴角还渗着几道红艳艳的血。方才还与自己交谈甚欢的桃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这口气他如何咽不下,道:“桃昱,别觉着自己酒酿的好就可以欺负老子。你凭什么伤苍寄?!”
  桃昱揽在桃亦肩上的手紧了紧,冷笑一声:“这事,得问你儿子。”
  苍寄一张生得颇风流的脸此刻摔得一点都不风流,他心中憋屈的很,看这位上仙话间对自己的父王半点敬意都无,也隐隐感到自己惹了大事,只委屈地望着苍岚,道:“我……不就拐了个人嘛?从前我也拐带人,就不见有什么人来闹龙宫……”
  苍寄自觉理屈词穷,便想在话语间把父王往他闹的是龙宫啊不是我这儿的方向带一带。但情场如油锅,苍岚也算根从油锅里一路滚来的老油条,苍寄怀的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但毕竟前厅还有大大小小众多宾客,面子这种东西还是要顾着的。但你不给我面子我何必给你面子,于是说道:“苍寄不晓得这姑娘是你的人,委实犯了错。”说着轻轻踹了苍寄一脚,“赔罪去。”
  苍寄不大情愿地给桃昱鞠了一躬,小声道:“上仙莫怪。”
  桃昱清心寡欲了两万年,上一次怒火中烧,是万年前同栖云上仙的一场缘,缘起缘灭,他躲在西瑶山中,淡忘了众仙,众仙也淡忘了他。时隔七千年,此刻他看着桃亦委屈的神情,心如刀绞,只差踹了这龙宫,要苍岚这些年搜刮的钱财都打了水漂。
  本在前厅的众仙竖起八卦的耳朵朝事发地层层围堵过来,苍寄这般,苍岚的脸上并不好看,见人已齐全,苍岚同桃昱道:“小儿年幼不识事,多有得罪,还请桃昱上仙息怒。只是上仙年长,并不是不知礼数,老夫生辰,你就送一麻袋红薯干,是几个意思?”
  苍岚没什么真本事,就是台面上的功夫做的足,私下里老子老子地喊着,随时都能爆粗口,一到正经事上,官腔子拿捏得颇有章法,总给众小仙一种德高望重的错觉。但桃昱最厌的就是将简单事说得繁冗,笑了笑,直接道:“我向来是知礼数的,什么样的人,便送什么样的礼。苍岚你一世风流,连儿子都教养得这般风流,送袋红薯干,不是挺搭的么?”
  苍岚丝毫不见老的脸绿了绿,自己罄竹难书的情史已经是众仙皆知的事情,且经常被隐晦地写进话本子里排演,最近一次演出还是在西王母的蟠桃会上,他再狡辩什么便是自讨没趣了,又显得是东海龙宫劫了桃昱上仙的人还无理取闹。……况且自己日后还得去找桃昱讨酒喝。
  他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大好破坏自己与桃昱之间山无棱天地合的情谊的,情谊与酒比之面子更甚,他便作认真样上下打量了一番桃亦,同桃昱客气道:“先前不晓得桃昱上仙喜欢这般的,日后我同苍寄要是寻到什么如此的伊人,一定先送西瑶山。”
  却是轮到桃昱的脸阴了阴,念了个决子抱起桃亦便走,只留苍岚在原地回味他那句意蕴万千的“不必了”良久。到底是真的不必呢,还是表面上客气客气,实际上迫切需求呢?这些明面上一种说法暗地里一种说法的说辞他最是常见,并且对此颇有研究。但桃昱这话说得干净利索,目光里并不夹什么含着深意的情绪,令久经沙场的他也捉摸不透。                    
作者有话要说:  

  ☆、

  
  回到西瑶山后,桃昱不再让桃亦晒红薯干。他捧着经书在月光下静坐了一夜,想着桃亦这两年将一直在他身边,他原来清闲,本可以处处照料她,护她周全,可如今栖云上仙醒来,又莫名做了些没来由的事,他放心不下,是要去蹚这一趟浑水的。指不定就将性命栽了进去,那她……怎么办?
  他思忖再三,终于决定将她留在西瑶山上,在竹屋四周设几层禁制,要她在此中等他回来。桃亦只觉得自己给他惹了大事,此番也不好意思开口恳求他留下陪她,低头盯着随风浮动的衣袂想了很久,一言不发,只点了点头。
  自七千年前一别,桃昱再也没有走近过栖云山,只依稀记得旧时他常来看她,同她谈天论地。那时月光摇曳,草地上未名的白色小花开得正好,她倚上他的肩头,伸出手漫空地比划道:“以后我们的家要特别特别特别大,我也要这样的一片草地。每天晚上都和你并肩坐在草地上,我数星星,你数月亮。”
  那时的栖云山云雾缭绕,别有生气。她的几个弟子上蹿下跳的整天活泼得不行,她说这样好,这样热闹。故地重游,此刻他眼前的栖云山,已凋零了半山树木,乌云黑压压地欺在山头,笼下一层阴翳,整座山已没了生机,死气沉沉。
  栖云上仙端着个架子斜斜倚在一处枯瘦的树枝上,目光飘渺地望着前方,见桃昱来,嘴角并不容易地扯出一丝笑,说道:“桃昱,我就猜你会来。”
  桃昱瞥见四下零星横陈着栖云弟子的尸首,死相狰狞,问道:“你猜我来做什么?从前你对这些弟子都颇疼爱,七千年前你昏睡过去,亦是他们不离不弃前后照料,为你保全了栖云山。你醒来不去找魔君理论,却为什么要杀他们?”
  “呵。”栖云上仙冷笑一声,“当年魔族大军压境,他们却纷纷躲进山里,要我一人对阵。他们就是这样信任我,这样不离不弃的。”
  桃昱虽信下她这话,却仍觉字里行间有什么道不明的怪异。他从前见伏夷正气凛然,并不是忘恩负义的薄情之人,丢下栖云上仙自己避难去这种事,如何都联想不到他。桃昱又问:“为什么血洗邻近的山头?”
  栖云上仙不答,从枯树上起身一跃,稳稳落在地上,直视着桃昱半晌,才弯起眼角笑了笑:“没什么为什么,突然想杀了,就杀了。”
  这便是她的理由,即便和他一样守着个山头过日子,但她作为天帝的私生女的这种事是永久不会变的,她自然有底气说这样的话。桃昱突然笑道:“那你接下来,想杀什么人。”
  “魔族。”她垂眼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我与赤巫之间的仇怨,无须你插手。”说着,栖云摆手做了个请回的姿势,眉眼带笑地看着桃昱,似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同他说的这番话。但万年前她就同他这般生疏,这般绝情,即便她确然性情大变,但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
  从栖云山被赶了出来,桃昱腾了朵云便往司命星君处去。栖云上仙口中与魔君赤巫的恩怨他半分不知晓,她莫名因他扑面而来的长鞭昏迷,清醒后所做亦是要同他有一个了结,桃昱仍怀疑万年前她绝情同他毁了婚约,同魔君赤巫有关。
  抵达司命星君的弗如宫时,司命星君正捧着个金雕玉饰的宝匣子左瞧瞧右瞧瞧,整个匣子更像是一个装饰华美的实心金块,上下左右一个缝儿都没有,令司命无处下手。司命见常年避世不出的桃昱来访,觉得自己肯定和桃昱上仙心有灵犀,摇了把折扇,乐呵呵地迎上去:“你上回不是说那坛酒打死都不给我的吗?怎么,改变主意了?”
  “上回不是说等你娶了惜曜,我就送你做贺礼吗?”桃昱悠悠道,半眯着一双美目看着司命星君如鲠在喉的模样,“我就是来问问你,栖云上仙同魔君赤巫,有什么恩怨。”
  司命星君的脑回沟早千八百年前就被大大小小的八卦事情给填平了,纵观天下,没有哪个能如他这般将《天下全情史》倒背如流。司命嘿嘿笑道:“这时候想到我了?恩……你是要听三天三夜讲不完版的,还是一句话梗概?”
  桃昱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梗概。”
  满肚子的声情并茂的故事讲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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