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能保持这种斗志,委实难得。像他自己就是即使有什么想法,也终究会顾虑现状而耽于实施。
从这个层面来说,他深为欣赏段瓷。但是追求小翘,不行。
私生活且不去提,单说性子里的诡计多端,或者换了个平常一些头脑不太灵光的姑娘还好,他没有玩手段的机会。偏小翘也是个油滑惯了的主儿,巴不得在脸上写着“我智商一百四,你不动脑筋接近不了我”。
连翘最致命的缺点就是对自己的头脑过于肯定,以至到了迷信的程度,于是艺高人胆大。安绍严想到她明知是圈套还故意钻进去看究竟的心态,怎么也放不下心。大概还是家长心理,自己的孩子再强悍,也总怕她受别人欺负。而他明知这是个外强中干的孩子,别人只要不被她外表吓到,一欺负一个准儿。
想同她谈谈,一直没有机会,拖到了她主动来找他要工作。
安绍严还记得,她刚来的时候,他就以现在的职位相待,她却说:“我大学刚毕业,给我个最轻闲的工作吧。”
后来他也知道,她想换掉的,不仅仅是出生日期那一栏的几个数字。而是想否认过去的那几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想问又不敢。
至于段瓷有没有问过,安绍严直觉是否定的,但总归他能让小翘从接受工作开始,逐渐的,也许便不再抗拒这五年。
夏初忌日那天,连翘在电话里不知所措的疼痛,透过虚无的手机线路,无比清晰地传给他。他再不想重复这种经历。段瓷若真能止疼,不管是毒是药,他愿意让小翘尝试。
安绍严只想,天塌下来,他比小翘高,自然不会让她被砸。
而她懂得在哭的时候找他,就够了。
《你抱着的是只狼》吴小雾 ˇ第卅七章ˇ
伤感的事想太久会影响健康,活到安绍严这个年龄,多少开始懂得养生。他常让连翘不要再想过去,尽管过去过不去,但是即使事情糟糕到无可挽回,如能不再受它影响,起码生活还可以继续。想着怎么活下去,伤心的时候不如找事情来伤伤脑,脑子被占满了,就不会去想那么多。 连翘偶尔会奇怪,“安绍严,你怎么变得这么随波逐流?”
安绍严咳了咳,笑,“我希望你想说的是随遇而安。我不是一直就这样吗?没你那么任性的。” 连翘心说你当然不是这样,否则当年怎会拐了赫赫有名的方家千金私奔?这话噎了回去,只对他说的任性二字没好气冷哼。复又失笑,笑自己快三十岁的人了,不知怎么,在他面前总有不合年龄的举动。两颗黝黑眸子一转,被乌沉沉天色吸引:“要下雨了……”
眼看着一朵笑自她唇角忽而绽放,安绍严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却因为这笑容恍惚得不知了所言,“为什么?”
连翘被问得挑眉,视线自窗外模糊的景致收回,悠哉哉瞥他一眼,“我说要下雨就是要下雨了,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安绍严先是为这语气逗笑,接着免不了有些触动。她这副神态像极了夏初。 被男人宠坏的余夏初,一贯的霸道专制,至刚则易断,正是没受过丁点儿委屈,才会稍不如意即走上极端。她以为死可以一了百了,从来没想过她的死亡会为女儿带来什么。 连翘皱眉看他,“胃又疼了?”
他纵容地笑着,像是小寒说了傻气的话。“好好的胃疼什么?”
可手仍压在胸口,掌心下面丝毫揪痛的,倒不是胃。
“饿了?”时间还早,可他在飞机上想也没吃什么,连翘说,“先下楼去吃点东西。” “不急。过会儿跟我去接小寒一起回家,吃完太晚的话,就住下,或者叫司机送你。”没等说完,想到她有可能约了段瓷,语速拖慢了半拍。
连翘并没为难表情,反而爽快地起身,“还是现在就走吧,怕一会儿真下雨了堵车。看你注意力一点都不集中,早早回去歇着。”
安绍严佯做惊讶,“你说话越来越重的北京腔儿了,发现没有?”
连翘轻嗤,“什么稀奇事?”
在波士顿的时候她学芭芭拉说话,对卷着舌头发音的方式不习惯,到北京听了这一年,杨霜段瓷都是满口的京片子,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没留神带了那么些儿化音。
她总结一句,“因为我妈是北京人,我有这血统。”
他回避不及的话题,她倒拿出来大大方方说。
安绍严摇头,起身,踱至窗前看坏天气,等她收拾电脑,“你英文说得也好,我们小翘儿有语言天赋。”微笑欣慰,似赞美聪明的女儿。
她还他一记皮笑,“嗯,我们安绍严有马夫天赋。”旋身挑下他漂亮精致的下巴,“走咯,回家。”
“咬你哦!”他眯眼威胁。
她大笑,盖过了电光火石间他的隆隆心跳,甚至盖过了天边滚来的闷雷。 北京的夏天,比深圳还多雨。
段瓷没在深圳久居,不得横向比较,只觉得今年跟往年夏天比,雨水颇丰。 三天前为新顾问公司与精冶的案子飞了趟香港,回北京的这天,虽未落雨,天却阴得遭人唾弃。正午一点多钟暗如傍晚,能见度极低,进了三环就一路狂堵。半空里不知是雾是霾,挡得太阳浑身使不出劲儿来,段瓷都替它着急。“我走这些天一直没见晴?”
小邰漫应着,“要么说您回来的是时候。前天机场高速就快要封路了,这几个转盘底下,水都积了有一米来高。昨儿停一下午,渗了不少。不过没啥用,瞅着又要来场暴的。”车夹在路中间进退不得,探脑袋向前面望了望,叹口气坐回来,嘴里越发碎叨。“估计哪段又肇事儿了,地面溜溜滑的。要都有刷子爷那技术还成。”
段瓷冷哼,“少几个他那样的,首都交通不至这操行。”
他平时说话算不得斯文,但也很少这么糙,小邰笑了笑没敢乱接茬儿,直觉猜测让他心烦的不仅仅是为了精冶南北奔波这件事。他不是那种会为自己处理不了的事迁怒别人的老板,通常公事上的磕绊都是闷着琢磨。
段瓷半仰头靠在椅背上打盹,信口问起精冶那边的进展。
小邰不深接触顾问工作,只跟着参与会议,掌握项目进度,以便为段瓷做行程安排。精冶这个态度诡异的甲方,他提起来就满腹抱怨,“还是之前一样,把做好的阶段建议一通乱改,打回来重做。项目组以为市调出了差错,重核分析问卷、制表……一周时间就耗费了。结果用的还是最初那份,这么反反复复,根本是在浪费时间做无用功。”停一下,说自己的看法,“也许确实是那块儿地出现了什么问题。”
段瓷反应漠然,“不是地的问题。”是什么?脑中弦颤,他又重复一句,“不会是因为地。” 精冶的背景小邰也清楚,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总之跟这种甲方磨久了,足以让整个新顾问公司军心动摇。“对了,赵科和孟杰涛可能是有想法,苏晓妤跟你说了没?” 思路中断,段瓷轻掀眼皮,“什么时候的事?”
看来是没说了,小邰暗忖这女人够能压事儿的。“昨儿赵科自己跟我说的,听他的话,虽然没递辞呈,也是去意已决。”谨慎地瞄一眼镜中脸色像阴天一样平静的人,“您意思呢?留吗?” 他说的这两位,是负责精冶项目的商业规划总监,而精冶又是新顾问重点项目,他们的变动,影响可不止是团队士气的问题。
车子挪挪停停了好久,段瓷看看窗外景物,感觉也没移出去几步远。天色越发的暗了。
昱日例会后,总裁办公室里,苏晓妤同段瓷提起赵孟二人的去留问题。
邰海亮眼看桌面上那两张白得刺眼的辞呈,难免对拖延报备造成这种局面的人心生不满,“您真沉得住气啊苏大美女?”他没恶意,但想到段瓷一下飞机就遭这么当头一棒,语气委实挑拨了些,“这节骨上了才想起问段总怎么办。”
“各人处事风格不同,在我看来不到这节骨上,没必要劳烦段总,毕竟是我直管的人。”苏晓妤面对苛责不怒反笑,似风度上乘。
只是那笑脸美如毒蛇身上的艳丽花纹,让人无论如何陶醉不起来,反倒徒增危压。 段瓷发了封邮件,待查看完对方邮箱自动回复的已收报告后,才将视线挪到办公桌前的二人身上。
双方姿态尚佳,没有针锋对口,只不过办公室里没有其它闲人,无顾虑之下,你言我语说得急了些,空气中腾起淡淡火药味。
苏晓妤蜂后心性,受到威胁扬针蜇人大抵是本能,言下变相讽剌小邰过于依赖上司。倒是小邰跟了段瓷许久,已非初入职场的毛头小子,懂得什么场合下什么台词不应该计较。 执起两张辞呈作势看看——项目展开不了,引咎离职。段瓷摇头笑笑,“就这样吧,相信该做的苏总也做过了。二人都是顾问公司主干,想必也知道这时候撤出会造成什么影响,既然还是做下这种决定,我不想勉强。认识这么久,私交也不错,大家不做同事也别成了仇人。”签好字交给小邰,“苏总还是专心项目,人事上的手续给小邰处理吧。”
小邰接了翎子出去,随手带门,把这只滑溜的美人鱼留给他一人斩杀。
段瓷神色自若地继续吩咐:“另外关于人手的事,内部培训有必要,当务之急你还得多分心留意一下。”
苏晓妤点头道:“这次的事我也有责任,只顾着啃项目,没注意到下边人想法,有点措手不及。”
“新公司人员变动很正常,要有个磨合调整期,这你倒犯不着自责。”段瓷起身绕过桌子,安抚地拍拍她所坐的椅背,走向会客区沙发上坐下,寻个放松的姿势向后靠去,揉着颈根处,无奈说道:“事儿是在可预料范围内,不过,怎么办呢?”
“商业规划我们还有另一位总监,能力只在他们俩之上,而且项目现在已经过了规划阶段,人员方面暂时还不会产生太大缺口。”苏晓妤说出眼下对策,“这些天一直通过各种渠道在招人,你出差的时候面试了一些,有几个可以见见细聊。”
“我不是指这个。”目光极轻地在她脸上扫过,段瓷凝视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精冶的项目你做好准备,很可能到头来只是练手。”
苏晓妤脸色稍凛,“有什么消息了吗?”
“没有。所以才要做最坏打算。”拖延流程期,拖延进度,本身对甲方来说百害无一利,精冶偏偏为之。事有反常即为妖,连总公司那群不理朝政的老家伙们也特意找他过去问及,精冶集团愣是一点动影也捉不到,哪怕与项目不相关的其它经营单元投资。
他合起眼,心思只在脑中亘旋。
安静得让苏晓妤几乎疑心他已睡着,试探地唤他:“段瓷?”
独特的声线,入耳来使人心神错乱,段瓷哑然应道:“哎。”心知此兮非彼,他仍愿自欺片刻,只为缓解相思毒发。
恼人的项目,紧张的工作日程,周转繁重公事间,可稍不留神,那只狼便蹿上心头,巧笑嬉戏,爪上尖锐指甲在他脑膜上轻搔挑逗。他又疼又痒,又舍不得把她一巴拍开。
苏晓妤轻笑,“哎什么呀,跟你说话呢。”
段瓷掩饰地调整坐姿,从几下取出纸杯,为她与自己各倒了杯水。
苏晓妤定定看他,毋须言表的眷然。
她是众所周知的女强人,可在恋慕的男子面前,敛去强硬面孔,不过是个女人。只因为他开口,只因为他的那句“强强合并”,她从E。L。I。跳过来。此举虽谈不上牺牲前程,也实无太大必要。毕竟两家公司实力不分伯仲,而女人的事业期要比男人短,每走一步都应该看得到飞跃性的进展。E。L。I。到新尚居,她只是换了一条并行的跑道。
有朋友善意取笑她,女人三十,逻辑开始混乱了。
她完全无语可驳。其实年龄是无辜的,她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段瓷有没有可能爱上自己,她半点把握都没有,只想着能一起为同一件事或喜或忧已很好。感情这种东西,不贪心,才容易幸福。 段瓷抬头望进一片柔情,只若未懂,“开了一天会累不累?喝点茶解解乏吧。”他垂了眼睑,笑看杯中微漾的浅褐色液体,“这茶可是我从恒迅讨来的。他们安总裁人很大方,我不过随便夸句茶香,第二天整包的茶叶就递过来了。”
只是当时他喝着美味,这会儿却隐隐涩口。
“你爱喝茶?”她挺意外的。
段瓷故意逗她,“不搭调吗?”对吃喝没太多讲究,茶和咖啡在他心里不外乎都是提神解渴的东西。秘书知道茶是他向别人要的,以为他换了口味,每天一壶清茶泡好送进来。 苏晓妤诚实地眨眨眼,“当然不搭调啊。段总是文人雅士里的豪放派,应该喝酒作诗的。” 段瓷露出为难的表情,“酒还是免了吧……喝茶养心,酒后乱性。”
他的酒量,她有所耳闻,难得捉到段十一的痛脚,却不狠敲,噙一抹堂吉诃德式的得意笑容,低头抿着温烫的茶水。
尽管是闲聊,办公室里的身份地位,她还不肯逾越。
是这份得体的机敏,让她取得比寻常男人更好的地位,并兼获尊重。段瓷笑道:“不是说女人的容貌和智商成反比吗?你岂不是在向自然定律进行挑战?”
“应该是没那种定律吧。”苏晓妤放下杯子,“只不过当一个女人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时候,很奇特的,大部分男人只会在意前者。”
段瓷严肃地点头,“因为大部分男人都不是瞎子啊。”
“对,”她笑笑,“这就直接使得漂亮的女人不肯去努力了,因为即使你努力了,不是瞎子的人,也只会看到一张漂亮脸蛋儿。”
表情柔和,话却说得讽刺至极了。不是瞎子的段瓷苦笑,“现身说法吗?” 她想了想,“当然是。”
段瓷心悦诚服,“现在的苏晓妤,不怕别人将她的努力归功于脸蛋了。” “也无所谓。”这句话说得侠气横生,“漂亮也是我的本事啊,而且是别人想学还学不来的,理应善用,要不然哪对得起老天这么厚待我。”
段瓷忽然感慨,“不是人人都能像你这么想得开。”
所以连翘就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