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鸳脸色不太好看,沉默了会儿才说:“倒是低估这个贱婢了!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要毁了她!否则将来当真进了沈家门,寻常主母哪里压得住她?到时候不管你嫁不嫁沈窃蓝,少不得要看到她在你跟前耀武扬威!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我当然是希望她不好过的。”宋稼娘忙道,“但她这会儿死不承认,闻羡云说的证据又没起到作用,这可怎么办?”
徐景鸳自认为城府深沉,但实际上,她生活的定国公府,虽然因为胞兄徐景昌内宠颇多,后院确实乌烟瘴气的紧,但徐景鸳是徐景昌的胞妹,又不是徐景昌的妻妾,兄妹俩的母亲定国太夫人还在堂,内宅阴私谁敢扯上她?些许经验大抵都是隔岸观火跟道听途说。
这会儿见事情的发展不像自己想的那么顺利,就有点手足无措了。
不过她是不会在宋稼娘跟前承认的,此刻略作沉吟,就低声说:“且看闻羡云如何处置……咱们此番固然是叫他做事,何尝不是给了闻家扯大旗的机会?如果他连这点子事情都做不好,这样的废物,可不能轻饶!”
宋稼娘闻言踌躇了下,勉强点了头:“但望这人争点气!”
实际上闻羡云比她们还想将郗浮薇铲除掉,毕竟郗家的家破人亡到底怎么回事,明眼人心里都是有数:这一家虽然子嗣不丰,但一直也是无忧无虑的过着,怎么自从郗浮璀死后,短短时日里,几个主人就没一个好呢?
尤其是郗家族人跟下人里应外合谋害主人的说辞,也就骗骗一些不上心或者不长脑子的,正常人稍微一想:这郗家可是闻家的亲家!郗兴一个全靠郗浮璀提携才有今日的族人,还有卖身契都捏在郗宗旺手里的下人,就算觊觎主家的产业,至于当真下毒手谋夺?
就不怕在东昌府势力根深蒂固的闻家查出端倪?
之前闻羡云以为郗家人都没了,就剩下来的一些下仆,不足为惧。
如今既知郗浮薇在世,甚至郗矫也还活着,怎么可能不想赶尽杀绝?
“薇薇,我不知道你为何要隐姓瞒名进入邹府。”闻羡云心里转着念头,目不转睛的看着郗浮薇,诚恳道,“但是岳父跟兄长都是尸骨未寒,你却带着矫儿一走了之!这些日子以来,我真的非常担心你!”
郗浮薇冷着脸,嗤笑了一声,说道:“我的来历,邹府上下人人都知道,乃是济南府的沈家!”
又寒声说,“我要是有个亲兄弟,这会儿也不至于来邹府做女先生了!更不至于被你这孟浪小人口口声声喊着什么‘薇薇’!”
“闻公子,我看这位女先生说的言辞恳切,你也许确实弄错了。”这时候徐景鸳忽然又开口,说道,“这位女先生……嗯,你说你姓沈是吧?那你就说一说济南府的风情,那边都有些什么人,你在沈府的时候,下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邻居是谁?你说点这些,然后核对一下,不就知道身份真假了?”
众人闻言都朝她看去,却见这位一袭红衣胜火的小姐托着腮,笑眯眯的注视着郗浮薇,一脸的云淡风轻。
“徐小姐说的是。”郗浮薇看了她一眼,也笑,“济南府……”却是张口就来,非但说了济南府的一些风景名胜,沈府附近一些街巷的景色、特点,沈府内外之人的姓名、大致容貌,还有邻舍的身份之类,却比徐景鸳问的还要仔细些,压根就是在济南府住了十几年似的。
徐景鸳听着,脸上变幻不定,差点把持不住露了懊恼。
郗浮薇将她这番神情变化都看在了眼里,暗自冷笑:真当锦衣卫的无孔不入是吹出来的?
当初要她用沈家小姐的身份时,沈窃蓝可是搬出近一尺高的案卷,要她反复背熟,能够不假思索的画出沈府以及整个济南府的地形图,甚至随时报出济南几家老字号的招牌糕点跟菜肴,都有些什么特色跟讲究……这才算过关的!
徐景鸳要用其他事情为难她也还罢了,要用这个刁难她,怎么可能?
“徐小姐跟这位闻公子要是不相信,大可以派人前往济南府彻查。”郗浮薇证明了自己之前十几年一直住在济南府后,不待徐景鸳再说什么,就说,“不过,这位闻公子一直追着我不放,我也很是奇怪:闻公子据说是东昌府大族闻家的宗子,按说不该是那种轻浮之人!既然你的未婚妻已经出了事情,也还是过去一段时间的事情了,为什么见到一个与你那未婚妻容貌酷似……姑且就算你未婚妻与我容貌酷似,你第一个想法就是总算找到你的未婚妻了,而不是天下竟然有如此相似之人?”
她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怎么我听着这话,闻公子仿佛知道你那未婚妻只是诈死?”
不等闻羡云说话,她又立刻道,“你的未婚妻郗小姐父兄才故,如你所言,乃是尸骨未寒!正常情况下,郗小姐就算不想继续呆在伤心地,怎么也该给父兄料理好后事吧?而闻公子方才亲口说的,郗家家主跟长子才去,郗小姐就带着侄子一走了之了,招呼都没跟闻家打一个!这到底是她自己不孝,还是迫不得已?”
众人听着,脸色各异。
徐景鸳见闻羡云沉默,只道他没话说了,暗恨他无能之余,就有点沉不住气:“闻家在东昌府是数一数二的望族,如果当真想对郗家、对郗浮薇不利,郗浮薇一个女流,哪里有本事逃走,还是带着个侄子?”
郗浮薇闻言朝她笑了笑,说道:“原来这位郗小姐叫郗浮薇啊?不是徐小姐说,我都不知道呢!听徐小姐的语气,却也知道这位郗小姐吗?”
“……之前在东昌府,郗家灭门的事情闹的挺大的,所以听了一耳朵。”徐景鸳皱眉,不悦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郗浮薇微笑:“徐小姐真是好记性。”
徐景鸳觉得她这句话似乎很有些揶揄的意思,心下恼怒,说道:“我记性当然不错,这还用你说?”
“不敢。”郗浮薇闻言屈了屈膝,赔罪道,“我只是以为徐小姐这样尊贵的身份,是不会过问这样的俗事的。”
徐景鸳冷笑道:“怎么我过问什么样的事情还用你指手画脚吗?”
见郗浮薇连连赔罪,庄老夫人也帮着自承招待不周,一干人都是战战兢兢卑躬屈膝的样子,心里多少好过了点,轻哼道,“不该你管的少插嘴,没点儿规矩!”
“可是闻公子要找他未婚妻的事情,好像也不该是徐小姐你该管的吧?”徐景鸳颐指气使的一番发作,寿宴的气氛算是全砸了,只是庄老夫人一干人碍着定国公府的权势,也不敢说什么。
邹一昂自来被家里捧着长大,此刻既是对郗浮薇有出于愧疚的维护之心,又是心疼祖母好好的生辰成为闹剧,忍了半天,见徐景鸳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就有点忍无可忍了,脱口道,“你这么帮着他,难道是不喜欢他未婚妻吗?”
话音才落,整个大堂都安静了。
跟着庄老夫人醒悟过来,赶紧扯着孙子跪下来:“一昂年幼无知,胡言乱语之处,还请徐小姐海涵!”
老夫人这会儿很有点想吐血:邹一昂这话,也不知道有意无意,可是内中之意,跟“你是不是看中了闻羡云生怕他未婚妻还在人世所以一定要将那个郗浮薇弄死才放心哪怕错杀也不放过”差不多了!
“……”徐景鸳反应过来,被气的全身直哆嗦,指着邹一昂,“你再说一遍!?”
邹一昂见了祖母惶恐的样子,也有点害怕,闻言忙把头埋的更深一点,大气都不敢出!
可是这会儿这鹌鹑的样子并不能让徐景鸳觉得高兴点,要不是顾忌到众目睽睽之下,她拎着裙摆过去亲自狠踹这小子几脚的心思都有了!
眼看场面僵持住,郗浮薇心念数转,正要硬着头皮站出来打圆场,却见门外忽的施施然走进一袭蓝衣。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草草收场
“老夫人是跟闻公子一见如故,竟成忘年之交,把学生这些人都忘记了么?”走进来的人正是欧阳渊水,他这会儿换了身衣裳,虽然还是靛蓝袍衫,然而衣襟袖角上却多了些寓意吉祥的绣纹,革带上还挂了一块小孩子拳头大小的玉佩,显得郑重了许多。
进门之后未语先笑,道,“其他人都守着礼,不好意思进来打扰,学生在老夫人跟前日子略长一些,却不客气的先进来了。”
说完了这番话,他仿佛才看到庄老夫人祖孙跪着的场面,就是一怔,“这是?”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徐景鸳原本正在逼问邹一昂,见他进来打岔,本来就铁青的脸色越发难看,此刻欧阳渊水目光一转,落到她身上,她顿时双眉一扬,厉声喝道,“未经允许擅自闯入,根本就是蓄意窥探女眷!简直该死!!!”
“徐小姐,这是欧阳士子。”庄老夫人本来见欧阳渊水进来,心头还一喜,以为经过他的打岔,场面多少会松快点。
这会儿见徐景鸳竟然迁怒到他头上去了,连忙说道,“他是敝府的西席,打算过两年就进京赶考的。”
老夫人着重强调了“士子”两个字,以及过两年就要进京赶考的前途,自然是希望徐景鸳看在欧阳渊水是读书人,而且还不是普通读书人的份上,高抬贵手,不要太过苛责。
只是徐景鸳出身高贵,永乐帝都宠溺三分,区区一个士子,哪怕前程远大,在她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听出庄老夫人话中之意后,反而越发恼火:“西席?本小姐看你们这邹府的西席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女师不孝不义,寡廉鲜耻!男师粗鲁无礼,卑鄙下流!这样的货色还想去应天府赶考?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这番话说的众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庄老夫人也噤了声。
“徐小姐是吧?”屋子里短暂的寂静了一下之后,欧阳渊水眯起眼,忽然朗声说道,“您这话说的仿佛对邹府十分了解?只是不是学生埋汰自己的东家,邹府跟定国公府之间的差距,何止是天壤之别?小姐贵为定国公府嫡女,这次亲自前来邹府贺老夫人寿辰,原本就叫人猜疑,这会儿话里话外,连邹府的西席都了如指掌,却也不知道,徐小姐此来邹府,到底意欲何为?”
他似乎压根不知道,或者说不在乎徐景鸳一句话便有人取了他的性命,慢条斯理的说着,“按理来讲,徐小姐这样的身份,就算定国公有什么打算,也不可能劳动您的。还是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徐小姐自己要做的?与定国公府关系不大,所以才会亲自出马?”
徐景鸳面色似霜,冷然道:“本小姐心血来潮,难为还要跟你一个不上台面的登徒子解释?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学生在小姐面前当然不值一提。”欧阳渊水看着她,柔声说道,“但邹府虽然远不及定国公府尊贵,在这济宁,也有几分薄面!平常也还罢了,如今朝廷才传了消息,道是天子意欲迁都,是以命工部主持疏浚运河之事,以为日后漕运所用。”
“济宁自来毗邻运河,更是要紧的大港之一!”
“邹府世居于此,素与邻舍乡人和睦。”
“徐小姐突如其来,原本已经叫邹府上下诚惶诚恐了!”
“如今这番疾言厉色传了出去,不出一日,慢说济宁,就是兖州上下,只怕也要议论纷纷!”
“到时候流言四起,只道济宁有变。邹府因此衰败,也还罢了,徐小姐这是存心看着疏浚的工程也因此受到影响吗?还是,定国公府反对迁都,故意让徐小姐出马,做此举动,试探圣心?”
不等徐景鸳说话,他又转向宋稼娘,笑容更盛,“学生不敢挑拨徐小姐与宋小姐的姐妹之情!不过,宋小姐可曾想过?徐小姐乃是已故的皇后娘娘的亲侄女,自来被陛下当成自家晚辈看待的!如果徐小姐有什么淘气的地方,陛下八成不会计较!可是令尊呢?令尊是陛下的臣子不错,然而当今朝中怀珠抱玉者不知凡几,宋小姐确定庙堂上下离了令尊就没法过了?”
宋稼娘再没城府也知道这话是绝对不能认的,当下惊慌失措道:“你不要乱说话!我爹爹何尝如此倨傲过?”
“那宋小姐或者觉得,您跟徐小姐关系不错,所以徐小姐在陛下跟前的体面,您也一样有?”欧阳渊水笑眯眯的说道,“即使您涉嫌反对陛下的决议,陛下也会一笑了之,非但不会责罚您,更不会迁怒令尊?”
这话听的宋稼娘心头剧震!
她虽然自从听说郗浮薇跟沈窃蓝来往密切之后,一直耿耿于怀,疑心渐重,这会儿亲眼看到郗浮薇,发现这女孩子果然长的很是美貌,宋稼娘自忖家世固然远胜,单比姿容是自愧不如的,心头就更不爽快了,是巴不得将这“情敌”扼杀掉的。
却也晓得,自己之所以可以端着沈窃蓝准未婚妻身份理直气壮的对付郗浮薇,无非就是因为她是宋礼的女儿。
如果宋礼受到永乐帝的贬斥甚至是厌弃……那她又算什么?
到时候哪怕沈窃蓝还看得上她,沈家也肯定要反对的!
“景鸳姐姐……”这么想着,她就有了退意,轻轻扯了扯徐景鸳的袖子,低声道,“要不……就算了?”
徐景鸳脸色阴沉,说道:“区区一个天知道打哪儿钻出来的士子,自以为口才了得的说上几句,居然就以为可以将本小姐跟宋妹妹玩弄于股掌了么?!”
因着亲爹的功劳,以及跟徐皇后的姑侄关系,徐景鸳在永乐帝跟前实在是非常体面的。
所以她根本不怕偶尔跟这姑父作对。
就好像欧阳渊水说的那样,永乐帝是不忍心处置她的。
既然没有后顾之忧,又不想对欧阳渊水让步,用自己的狼狈来成全他的机敏,她就没理会宋稼娘的劝说,反而冷笑了一声,道:“本小姐原本无意对邹府做什么,但你这么说了,本小姐还就不想放过邹府了!你待如何?”
“景鸳姐姐!”闻言欧阳渊水还没回答,宋稼娘先吓了一跳,本来悄悄扯她袖子的手,顿时都顾不上掩饰了,附耳急切道,“姐姐,这种事情闹大了,对咱们的闺誉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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