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宫主之令,无人敢站出来求情,倒不是他们怕死,而是冒然说情只会触怒宫主盛威,给少宫主带来更大的责罚。
一时堂中安静得只剩下虎皮鞭的破空之声。
衣衫碎裂,皮肉撕开,深可见骨,血模糊了宁书涵整个后背。茴香咬着唇,努力睁大眼睛,拼命压制着泪水。
二十鞭,堂中少年哼都未哼一声。
宫主走到少年身前,一手按在少年肩上,“那个丫头就暂且留下吧。”
少年额头都是冷汗,听到这话,苍白的脸上露出欣慰笑意,调皮地眨眨眼,“谢宫主。”
两名灰衣男子架着宁书涵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纵使大夫已经替他清洗过并抹了伤药,但受了这么严重的鞭刑,只稍稍一动,整个后背有如被人撕扯一般,疼痛难当。
学书堂很安静,晚枫等在院子里,一看到宁书涵,眼泪就落了下来,伸手就要扶住他。
宁书涵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轻声问:“乖宝睡了么?”
晚枫低泣着道:“已经躺下了,许是有些认生,一直未睡着。”
宁书涵深吸一口气,活络活络腮帮子,堆起宠溺的笑容,推门进去。
清欢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努力想睡着,但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听到推门声,她拥着被子坐起身,看到来人,立马笑了,伸着手要他抱。
晚枫跟着进来,见状刚连忙道:“少宫主,不可——”
余下的话,被宁书涵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
“出去。”宁书涵下令。
晚枫心中一时担忧一时委屈,捂着嘴跑了。
清欢不明状况,但见宁书涵方才的样子,也知道他是生气了,伸着的手臂慢慢地往回缩。
宁书涵上前两步,步子有些急,扯动了后背的伤口,一时疼得立在原地倒抽几口凉气。等这一阵疼痛缓过去,才慢慢挪到床边,将清欢抱进怀里柔声安抚。
“乖宝睡不着?”
清欢点点头。
“小爹爹给你说故事好不好?”
清欢继续点头。
宁书涵慈爱地摸摸她的头,拣了几个有意思的故事慢慢地说给她听,没多久就听到了怀里孩子均匀的呼吸声。
他将清欢放到床上,给她掖好被子,想了想,又拂了她的睡穴,这才撑着床壁,由着疼痛肆意蔓延,低低哼出声。
小灰耳朵很灵,听到声音立马惊醒。从床里侧直起身子,待看到他的样子,惊了惊,红红的眼睛里,像是……担心?
宁书涵苦笑着看着小灰,没想到自己竟然沦落到要让一只兔子担心的地步。他想抬手顺顺兔毛,却使不上半分力气,每动一下,那疼就牵入四肢百骸。彻骨之痛,他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宫主这一次是下了狠手的,这二十鞭,真是实实在在地抽在背上,不光是皮肉之苦,内里也受了极严重的伤。
宁书涵压抑不住地重咳几声,一口血喷了出来,随之整个人栽到了床上。但就算是这个时候,他还是用仅有的意识 ,让自己避开了床上的清欢。
作者有话要说: 若说宁公子为清欢做的事情,这只是其一,也是最轻微的。
在他后来的生命中,世间除了父母双亲,只剩下清欢和其他人之分。
美人们,有这么情深的宁公子,确定不约么?
☆、弑蛇
宁书涵高烧数日不退,是这几年来从未有过的。茴香等人急得团团转,孙一顾不得一身伤每日在他屋里守着。
清欢在睡梦间被茴香接到他院子里照顾,清晨醒来,不是熟悉的屋子,也不见熟悉的人,便慌了。
茴香从外面进来,看到她的模样,心下叹息一声,堆起笑脸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发,轻声哄:“小爹爹出去办事了,乖宝这两日跟着茴香哥哥可好?”
清欢看着他的眼睛,像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孩子的眼睛最干净,茴香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脸上的笑就快绷不住的时候,孩子乖乖地点了头。
宁书涵不在身边,清欢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逗小灰就是看茴香给她带来的各种书,读不懂的地方会折起来,等着那人回来教自己。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月,作为一个孩子的耐心开始慢慢耗光。小灰明显感觉到了小主人不安的情绪,趴在她膝盖上蹭蹭她的手。到后来,小灰都开始变得有些恹恹的,抱着胡萝卜啃得心不在焉。
直到那一天。。。。。。
清欢记得,那天刚开始的时候,天气是阴沉沉的。小灰不知怎么回事,吃东西老是吐,茴香就抱了它去找孙一,留下院子里的两名侍女照顾她。她不会说话,不懂怎么亲近人,只好一直门头看书,两名侍女觉得无聊就锁了门溜出去玩了。
她看书看得正犯困,外面突然就起了风,乌云像铁罩一样沉沉地压下来。风透过半开的窗户灌进来,桌案的纸被吹得满屋四散。
那些都是她记的句子,清欢不得不从塌上起来,将纸一张张捡起来叠整齐放到桌上,用镇纸押好,又走到窗边去关窗户。可惜她个子太矮,力气又小,垫着脚连窗户边儿都够不着,倒是看到了一个好看的男孩子,一色青衣的站在雨幕对面。
男孩子看到她一愣,没撑伞就从雨里跑了过来,很不客气地一把将半掩的窗户推开。
清欢当时就站在窗下,结结实实地被窗角磕了一下,钻心的疼一下子涌到眼底。她委屈地看着他,扁起嘴,忍着眼泪。
外面门锁了,男孩子进不来,就隔着窗户瞪她,嘴里火大地骂着:“都是你,你就是个害人精,要不是你,顾大哥和茴香就不会被打,少宫主不会到现在还卧床不起。”说完,伸手大力推了她一下。
清欢被推得一下子跌在地上,懵懵懂懂的,脑子里慢慢拼凑出几个词,最后得出结论:小爹爹他们被打了。
被打,是很疼的一件事。
她想到这里,眼睛里包着泪满是急切。
男孩儿看到她这样一言不发,以为她是为自己委屈,更是气急,愈发的口不择言:“他们说你是个哑巴,我偏不信。今天瞧你这副装疯卖傻的模样,可见天生就是个骗人精。哼,你等着,我一定要让大家看清楚你,你这个祸星!”
男孩儿离开了,清欢从地上爬起来去扒门,但不论她敲多大声,就是没有人过来。她更加心急,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过了好久,刚刚离开的男孩子又出现在了窗户口。她虽然有些怕他,但这会见到他还是很开心的。
她指着门,想让他放自己出去。
莫少青嫌弃地看她一眼,从窗户口丢进来一袋子东西,恶声恶气地冲她说:“我看你这回喊不喊。哑巴?我才不信呢!”
清欢不明白他丢进来的是什么,但小爹爹跟自己说过,不能乱碰别人给的东西。
她就这样光着脚站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袋子里的东西鼓动着涌出来,一条条,不同的颜色交织盘桓在一起,冲她吐着红信子。
清欢吓傻了,心智再低,也知道这些东西全是会咬人的蛇。一双腿软得一动不能动,等到脚背上传来滑腻恶心的感觉时,才猛地清醒。
她害怕得都忘了哭,张开嘴想喊人,只是徒劳无功。满地的蛇沿着她的小腿,慢慢往上缠绕。
清欢看着看着,忽然就彻底安静了下来。她咬着唇,抬眸平静地看了窗外男孩一眼。眼中没了眼泪,只剩空洞洞的一片。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令莫少青毕生难忘。
屋里的女孩儿,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匕首,闭着眼,漫无章法却用尽全身心力地砍着身上、地上的蛇。匕首划到手臂,血流出来,她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
慢慢的,她睁开一双大眼睛,坐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砍着地上动的、不动的蛇身。
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她只是麻木地重复着一个动作。她的脸上、脚上、白色的衣服上全部都是血,分不清是那些蛇的还是她自己的。
莫少青彻底懵了,惨白着一张脸,口中凄惶地喊了一声“怪物,你是怪物”,慌忙奔进了雨中。
安静的院子里忽然就喧闹了起来,茴香、顾南天、孙一等人一下子全都到了。
清欢坐在地上,心无旁骛地剁着满地的蛇尸。她的世界,被彻底隔绝。
茴香抖着手刚打开门,就被一个大力推开。
宁书涵仅穿一身单衣,浑身上下被雨水淋得通透。他紧紧地盯着屋内坐在一堆死蛇中间的孩子,双手在身侧紧攥成拳,嘴唇抿得死死的,苍白的脸上全是肃杀之气。
顾南天反应过来,急忙将躲在角落里发抖的莫少青拉走。
方才他们都在学书堂和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体力的少宫主议事,就看到莫少青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嘴里一遍遍地喊着“有怪物,有怪物”,等从他断断续续地描述中拼凑出一个大概时,床上的人瞬间就变了脸色,恨不得当场掐死他。
宁书涵慢慢地走过去,双腿沉得不像自己的,但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不然会吓到这个好不容易活回来的孩子。
几步路,走了很久。他不敢靠近她,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做,怎么面对这个他发誓要守护一生一世的孩子。
宁书涵弯下腰,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温度让他几乎颤了一下。他将清欢握着匕首的手指头一根根地掰开,揪起衣袖擦掉她脸上的血,将人紧紧地抱进怀里,带离这间屋子。
目光瞥见茴香身后的两名侍女时,幽深的眼神微定。茴香见此情形,心中一惊,立刻上前道:“少宫主先带清欢小姐走,此事属下一定会处理妥当。”
在夜半,谁不知道茴香和少宫主好得跟自家兄弟一样,也就茴香敢和少宫主没大没小的。他有多久没在少宫主面前自称过属下了?而他一句“清欢小姐”更是道出了清欢在夜半的地位和身份。
两名侍女闻言,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以茴香的手段,她们这一次怕是会生不如死,但心里也明白,茴香将事情揽过来,亦是救了她们一命。
孙一撑着伞,脸上少有的暗沉,心中叹息:莫少青那小子,这一次怕是要遭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不是虐真不是虐,这都是成长中的历练╮(╯▽╰)╭
莫少青以后会自讨苦吃的,这熊孩子。
乖宝会没事的,相信我,请看我正直的眼神。
☆、纵火
宁书涵抱着清欢回到学书堂后,径直去了小楼。
晚枫见状没等吩咐就带着人去准备热水,等热水和干净衣物都送来时,宁书涵挥挥手将人都赶了出去,除了身为大夫的孙一。
孙一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敛起心神,将他怀里抱着的孩子仔细检查了一番。孩子没有躲他,安安静静任由他摆弄的模样,让他心疼,心里又将少青那小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清欢身上伤处最多的就是手臂,左臂上一处刺伤深可见骨,皮肉都翻了出来。
孙一拧着眉将清欢身上所有的伤口清洗干净,仔细包扎好,忙得满头大汗。
“少宫主,清欢。。。。。。小姐身上的这些伤口痊愈之前不能碰水。”他说得有些犹豫,因为……眼前的孩子,定是要好好洗个澡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宁书涵疲倦地挥手。
“少宫主——”孙一欲言又止,终究是长叹了口气退出去亲自熬药。
宁书涵小心地避开清欢身上的伤口,将到抱到外面浴桶边的凳子上坐下。凳子上垫了软垫,坐上去不会觉得冷。
他伸手试了试水温,觉得合适后才取了干净的帕子,给清欢细细擦洗,每一个动作都极尽呵护。
凳子上的孩子安静地坐着,神情麻木,情况比遇见他之前还要糟糕。他记得清欢之前洗澡的时候,总爱撩水花扑得他满身都是,他常常佯装生气,却在看见她笑得弯弯的眼睛时,就装不下去了。
宁书涵心里堵得难受,说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像是有人撕扯着他的心一样,不扯碎了绝不罢休。不过几日光景,甚至昨晚他还因着想念小丫头,偷偷跑去茴香那里瞧过她。
那会儿她正在做梦,小手揪着被子,眉头皱得紧紧的,呼吸有些急促。宁书涵就坐在床边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隔着被子轻轻拍打着,许久,她紧锁的眉心才松开。
他一心一意苦心护着的小姑娘,一日之间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宁书涵从来没有这么自责和后悔过。为何不将她在眼皮子底下放着,明明知道她是不能离开你的不是么?
眼前又浮现出了刚才的情景,七岁的女孩子,刚刚到他腰身的高度,却拿着一把匕首,将那么多蛇杀死。她坐在一堆死蛇中间,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一滴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打在帕子上。他连忙用指腹抹去,拿皂荚给清欢洗头。等确定怀里的孩子已经洗干净后,宁书涵拿过旁边凳子上的浴巾将她从上到下裹得密密实实的,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他将清欢抱在手里轻轻颠了颠,故作轻松地说:“乖宝重了不少,小爹爹都快抱不动了。”
怀里的孩子呆呆地看着他,眼中没有半点光彩。
清欢睡不着,宁书涵只好点了她的睡穴。他身体尚未复原,今日又淋了雨,后背的伤口一阵阵的疼,夜里就发起了烧。宁书涵睡得昏昏沉沉,梦中忽然听到一针凄惶的尖叫声,他瞬间清醒,将在梦中挣扎的孩子抱进怀里,双臂箍住她的四肢,不让她伤到自己。
这之后,一夜未眠。
茴香天没亮,就在院子里跪着了,一直到日上三竿,小楼的门才打开。
见到宁书涵,他第一句便问:“乖宝如何了?”
宁书涵也没让他起来。
“少宫主,那两个丫头属下已经处理了。”茴香道。
宁书涵“嗯”了声,问道:“少青今年十一岁了吧?”
茴香眉峰一抖,心中咯噔一下:不好,臭小子要完蛋了!
“十一岁,该要学会担当了。”宁书涵说,“让他去北角屋那领罪吧。”
对于莫少青,茴香有想过少宫主会如何责罚,竟没想到他会将少青送到北角屋去。
茴香想求情,宁书涵面无表情地跟着丢出一句话:“半个月禁闭,让他好好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