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红月楼第一等的清倌人招入幕之宾,已经叫价五百两白银了,乖宝,你说我们要不要凑个热闹?”
就算了买了站位,人也很多,而且是在画舫上还须留心被挤下河去。清欢挤在人群里,手势打得不太顺畅,“你好像不喜欢这个清倌人?”不过,清倌人是什么?回去问问小爹爹好了。
茴香夹枪带棒冷嘲热讽,一番话说得极快,“之前号称卖艺不卖身只为一人守身如玉哪怕山无棱天地合也不敢与君绝,现不过才春秋两载,就不甘寂寞开始找下家了。这种不守信用的两面派,真是最最讨厌了。”
清欢:“。。。。。。那你还要花钱?”这不是傻么?
茴香“嘿嘿”奸笑,“我就凑个热闹。”
清欢翻了个白眼,真是人傻钱多。
“乖宝,我发现数月不见,你长大了不少。”人群里,茴香忽然感叹,“是我又老了么?糟糕,天下第一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美少年公子茴香怎么可以老,不行,回去一定得找老孙要几颗美容养颜的丹药补补。”
清欢:“。。。。。。”
价位从五百两白银叫到了八百两,茴香秀秀气气一抬手,捏着嗓子尖尖出声儿:“一千两。”
人群里一阵惊呼,这清倌人虽才貌双全,但也不至于花上一千两白银,这人是不是傻啊?惊呼声过后就是诡异的沉默。
“黄金。”脆生生的声音,有点儿娇气。
黄金?众人再次震惊!一千两黄金买一个青楼女子?原来没有最傻只有更傻。老鸨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拉着还没缓过劲儿来的清倌人执手相看泪眼。
原本竞完价,清倌人招到入幕之宾,这台戏就该唱完了,但今天的竞价实在是太让人震惊,大家索性也不走了,翘首以盼地等着那个大傻子出现。
珠帘被人从一侧揭开,露出一张圆圆的白皙脸庞。
“这就是那个大傻子?看着不像有钱的样子啊。”
人群里有人小声议论,清欢怔住:阿临?那么,里面的人是。。。。。。
黑缎锦靴迎入众人视线,一页月白衣袂飘然而出。
此时少年含笑而立,腰间是红缨玉佩,发上是墨玉鎏簪。
清欢一直都知道他长得好看,不是茴香那种倾倒众生的绝艳,而是清风明月的俊雅,笑含春意,怒则生波,平白招得人动情。
宁书涵一出,全场哗然。
谁能想到一掷千金的竟是金陵小公子?!
画舫上的女子掩不住口中惊呼,丝帕一方接一方地往那画舫上扔,哪管什么矜持,此刻得宁公子一眼垂青才是王道。
清欢看着引起这场“香帕风波”的人,周遭已闹得翻天覆地,他却只懒懒站着遗世独立,这让她想起近来读到过的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原先不懂得这话是什么意思,此刻却明了。
满场的惊呼里,清欢举起爪子想示意一下自己的存在,却见他身后钻出一人,虽是作男子打扮,但那娇滴滴的模样,不是何画梦是谁?
诶?这又是怎么回事?众人不明,交头接耳:这人一看就是个姑娘,金陵公子的画舫里居然还藏着个姑娘,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宁书涵并不理会围观的众人,指间夹着数张银票塞到那清倌人的罗红丝绦内,惊落目光一地,而他只温柔地注视着身边人。
“不知这样,能否博何姑娘一笑?”
何画梦娇嗔地瞥他一眼,掩唇低低笑了。
“一掷千金为红颜,梳子,今儿起,这金陵城又要出一段佳话了。”木梓殷掀帘而出,折扇挑起清倌人的下巴,“倒也是个美人,但比起金陵第一的才女何画梦还是差了许多。”转头对宁书涵,“我说梳子,你既这有第一才女了,小欢可以让给我——额,小欢?”
宁书涵如被烫着了一样猛回头。
那有着双葡萄大眼穿着碧色罗裙的漂亮女娃娃不是他家乖宝又是谁?
宁书涵平生第一次有些无措,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
清欢红着眼睛瞪着他,不等他开口,狠狠一踩旁边茴香的脚,趁他嚎叫之时,在身前栏杆上一个借力,纵身跃到了对面画舫上。
“乖——”宁书涵话未说完就被一个大力推开。
清欢冲到那清倌人身前,抽出她腰间的一叠银票,悉数丢进了秦淮河里。转身,狠狠推一把旁边站着的何画梦。坏人!
何画梦被人猛地一推,来不及反应向后倒去,她身后恰好就是那清倌人。清倌人“啊”地一声低呼,情急之下攥住了老鸨的衣袖。
“扑通”“扑通”两声,清倌人和老鸨接连落入水中。何画梦幸得宁书涵及时扯住手臂,逃过此次落水之劫。
清欢不想宁书涵竟然会救这个坏女人,当下气极,自来金陵后一直强压着的脾气被彻底激发,冲上前就要去扯两人拉在一起的手。
宁书涵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清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胡闹,当下冷了脸,一手控住失去理智的人,低斥:“宁清欢!”
清欢愣,仰起气得红通通的小脸,倔强地看着他,一笔一笔地比划:“我、不、姓、宁。”
“清欢!”宁书涵盛怒,什么不姓宁?这孩子都说得什么话!自他带着她从大漠回来,无论是夜半还是这金陵,写在他宁书涵后边的就是“宁清欢”。
清欢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好像恨不得掐死她一般。但心里越害怕,脾气也就越犟,指着何画梦,无言控诉,“上次就是他们,说我是野孩子,还伤了小灰的腿,小爹爹,你忘了,我可没忘。”
宁书涵被指责地无言以对,但也知道此刻若放开何画梦的手,由着清欢的性子胡来,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来,目前的情况已经一团糟糕,再闹这么一出,后果难以设想。再者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当下只好口不对心地说道:“此事已经过去了。”
清欢听得他话中意思,竟像是要将上次那件事就此揭过。心中怒极,当即身子一弯,对着两人交握的手就是一阵狠咬,也不管咬的是谁。
茴香一直抱着看戏的心想由着清欢闹一闹,也好让自家少宫主长点心,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他靠近利用的。但此刻见到清欢发狂的模样,暗道一声不好,纵身而出,一掌劈在在她后颈。
“谁让你劈晕她的?”宁书涵怒,也不管手背上那一圈血红牙印开始慢慢渗出血,触目惊心。
何画梦掩唇低呼,伸手探去:“书涵哥,你的手——”
宁书涵避开她探过来的手,弯腰将清欢抱起,吩咐阿临安置捞上来的清倌人和老鸨,脸色铁青地离开了。
茴香对着惊魂未定的何家小姐露齿一笑:“何姑娘,幸会。”目光瞥向旁边浑身湿透涩涩发抖却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清倌人,冷笑一声,纵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清欢不发威,你当人家是病猫啊。宁公子,搓衣板已备好,请安心跪吧。
☆、冷战
宁书涵勒令清欢禁足两月,不得出学书楼一步。
柳氏听闻的时候匆匆跑过来想为清欢说上一两句话,但见向来脾气温和的儿子沉着一张脸,不免叹息一声,“清欢还小。”欲言又止,终是敌不过心中的疑问,“涵儿,你与为娘说,你和何家那姑娘。。。。。。”
宁书涵此刻烦躁无比,可面对自己母亲,他不得不压着身体里乱窜的火气,温言温语道:“娘亲,孩儿与何家那姑娘真没什么,那银子,是她自己的。”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地为何家的人花钱呢,当时何画梦发了善心想救人,但又觉得自己一个姑娘家拿银子买一青楼女子开了不口,郁郁地坐在他旁边,一张脸板得跟面饼子似的,时不时欲语还休地看他一眼,加上一群狐友起哄,他就顺手帮了一把,想着左右也是个机会。哪想这一帮,不巧,就被清欢看见了。
柳氏见他不愿多说,当下也不再逼问,走到窗前看了眼里面鼻子贴墙站着的孩子一眼,忧心忡忡地走了。宁将军见她这么快就回来,倒是不意外,给她倒了杯水消暑,“夫人,何家的姑娘,我们宁家还是别高攀了。”
柳氏不解:“为何?何家虽是皇亲,但若结亲,我们宁家怎么也配得起。”
宁将军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做解释,只道:“何家的人向来心高,这姑娘,我们的儿子未必消受的起。”
“但涵儿今年已经十七,该早作打算才是。”
宁将军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下,“夫人呐,这事你就甭操心了,涵儿他自有主张。”
***
茴香拎着一笼蟹黄包子翻窗进来,看到里面直挺挺站着的小丫头,心中无比愧疚,“乖宝,过来吃点东西吧。”
清欢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茴香绕到她左边,弯下身,歉疚开口:“乖宝,是茴香哥哥不对,不该带你去那儿的。”更不该利用你去试探他。
清欢伸手指着地上蜷缩着的小兔子,无声地比划:“茴香哥哥,这事不怪你。清欢自今日才晓得,我不过是小爹爹捡来的野孩子,被人打被人骂,都是活该。”
小孩子心直口快,茴香听得皱眉:“乖宝,你这样说,就太伤你小爹爹的心了。他待你如何,不说我们这些旁观者,就是你自己难道感觉不出来么?”
清欢梗着脖子不再理人。
茴香见她这样,心知一时半会儿的她也听不进去劝,索性没有再说,心中暗叹着今儿闯了这祸事,不知如何才能避过一劫。哪想刚走到门外,就见那人站在院里的葡萄架子下,手中拎着个食盒。
宁书涵听到他的脚步声,头也没回地问:“她吃了么?”
茴香摇头,一想他背对着自己看不到,只好开口:“没有,这孩子倔的很。少宫主,属下多嘴一句,这个时候的孩子最需温和引导,你这样罚她站。。。。。。”见人回头,恶狠狠瞪着自己,急忙住口,不着痕迹地后退,确定退到安全范围内后,呼口气,垂头,老实交待。
“少宫主,是属下错了。”
静默,静默。
茴香头皮都麻了,偷偷掀起一边眼皮看某人,一不小心被那阴沉的眼神扫到,又急忙垂下,装乖。
我天,是死是活大爷您给句话行吗?不怒不笑,是想闹哪样啊!小弟我胆儿小惊不起吓啊!
一声低笑传来,茴香浑身一紧,脊背僵住。
“我上次遇着南天,看见他小心谨慎地护着一位姑娘,他特意叮嘱我不要告诉你。”
宁书涵说完就走了,徒剩茴香一人在院子里迎风流泪。顾南天你大爷的,爷还没享用过,你就去伺候别人了,你大爷的,等你回来,爷定要扒光你,大战三百回合,战到你下不了床。
清欢禁足的两月里再也没有见过茴香。她从宁书涵的屋子里搬了出来,住到了五楼藏书阁内的一间小房间里。
烟雨看她收拾东西着急地劝,“小主子你这是做什么?公子回来若是不见你,定是要大发雷霆的。”
清欢停下手中的动作,对着烟雨缓慢地做口型:“他不会。”
那天秦淮河大闹一场后,她一直禁足在学书楼,后来婆婆过来看她,她无意中听到了婆婆与他的对话。她确实已经不小,整日赖在一个男人的房里是有些不像话。虽然她不懂,这有什么不像话的,但她不想外面的传闻将他传得越来越坏。
明明,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茴香说的没有错,他对她有多好,她心里知道的紧。
这几天细想当日的举动,确实有些冲动过了头。但再来一次的话,她一定会更加狠狠地揍那个何画梦。
清欢将手里的衣服摔得啪啪响,烟雨看得眼皮子一跳一跳的,生怕她发起怒来将手中衣服都撕了,这些可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呢。
宁书涵夜里回来没有看到人,就问这几日来对自己一直不苟言笑的烟雨,“人呢?”
烟雨没好气儿地指指楼上,“下午的时候搬去藏书阁了。”
宁书涵:“。。。。。。你怎么不劝着。”
烟雨难得地使起了脾气,“公子,她是主子,我一个做奴婢的怎么劝。”
宁书涵被质问得心口一堵,闷闷道:“你是听她的,还是听公子我的?”
烟雨端起准备送上去的糕点,“奴婢跟着谁自然就听谁的。”
宁书涵心里的那“堵”一下子被添得满满的,寒着脸拿过她手里的盘子,“我去瞅瞅那丫头,犟得跟头牛似的,这坏脾气也不知道是谁惯的。”
烟雨:“。。。。。。”
脚步声急急远去,烟雨终于回神,捂着嘴憋不住笑,谁惯的,还不是公子爷您惯的。
阿临听到她的笑声,叹口气道:“烟雨你有时间好好劝劝这小祖宗,公子近来起早贪黑的,忙得饭都吃不上几口。”这十多日来,将军和公子脸色都不好看,怕是要出大事了。
宁书涵端着一盘糕点到楼上的时候,敲了声门没听到回应,心里思忖着小丫头还生着气呢。他便绕到另一边,悄没声儿地推开了一扇小门,弯身猫了进去,心中头一次觉得自己是真聪明,小时候临时起意在藏书阁旁边开扇小门还是挺有用处的。
藏书阁内点着一盏烛灯,摇摇曳曳,照得屋内半明半昧。黑眸细细扫过每个角落,没有看到人。他托着盘子往里走,掀开帘子,果见一人一兔缩在一张小床上。
他将托盘搁在床边几上,瞅着睡梦中都不安分在喃喃自语的小丫头,俯下身将人抱进怀里轻拍着安抚。
小没良心的,做错了事,小爹爹还罚你不得了?
温润的面孔在黑夜里透出几分疲惫和不符年龄的沧桑,眸中满是浓浓的不舍。
乖宝,你这一怒为兔子,小爹爹我少不得要去一趟北疆。届时一别数月甚至数年,谁能护在你身边?让谁护着你,我才能安心。
***
清欢的两月禁闭提前一个半月结束,她仍旧坚定地住在藏书阁的小房间里,坚定地不出学书楼,坚定地冷着小脸不理某人,不坚定地享受着某人带回来的各种好吃的。
她依旧每日卯时而起在院子里练剑,宁书涵一身清爽地从屋子里出来,总会微笑着在一旁指点一两句,“乖宝,这招不对。来,小爹爹给你示范一遍。”
不得不说,看宁书涵舞剑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清欢和烟雨并一只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