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看见一身红衣的绝艳女子,执一柄赤色长剑,往雾色深处走去,再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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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金陵城内到处张灯结彩,红红火火,好不热闹。久别归来的宁公子拜帖收到手软,无非是那些旧友知道他回来,吵着闹着要给他接风洗尘,外加恭贺他再次得皇帝亲封为 “明威将军”,过了元宵节就得去宣正殿上朝。
“不过一个有名无实的武散官,难为你们这么有心。”宁书涵此话说得不无讽刺,这官职背后的缘由只有他和宫里的那位心知肚明。
这群公子爷虽整日在金陵城里游手好闲,但也不是傻子,当下听到这话,皆面面相觑,一时竟冷了场。倒是说话的人,细心地剥着手中的虾,喂进旁边的女娃嘴里,“吃完这只就不许再吃了,仔细回去又闹肚子。”
木梓殷将一盘子盐水虾都端过来放到清欢面前,“没事,你小爹爹不给你吃,小五哥哥给你剥。”
“哟,小五,还惦记着给咱金陵公子当女婿呢?”
“去去去,你懂什么,我这叫放长线钓大鱼。”
酒桌上重新恢复了热闹,宁书涵拍回清欢偷虾的小手,“想回去扎马步?”
清欢不高兴地抗议,无果,老实地拿帕子擦干净手,乖巧地坐着听他们说话。
也不知道小爹爹是怎么想的,居然想起来教她武功,好在她对这事也不讨厌,甚至有点喜欢。但是,每天卯时起来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实在是太痛苦了。她抗议了许多次,结果都是毫无例外地被人从暖暖被窝里拎出来,穿好衣服,丢到院子里,冷风一吹,脑袋瓜就立刻清醒了。
宁书涵平日里极宠她,在习武一事上,却不容她有半分懈怠。清欢小屁股上挨了几次揍,长了教训,再不敢懒散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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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过后,宁书涵正式挂职上朝。卯时清欢起床扎马步的时候,他已经梳洗穿戴完毕。
“乖宝,小爹爹这身官服瞧着如何?”
清欢迷糊着眼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摇头,“小爹爹,穿这样不合适。眉头皱成一团,不开心,像个小老头子。”
曼妙的手势,懒懒的连成一句话。宁书涵可以想象,这丫头若是会说话,声音定也是这番懒懒散散,带着睡醒的柔软娇嗔。
“小爹爹这样不开心,乖宝也不开心。”
看清面前小丫头“说”的话,宁书涵心中一暖,探手将人抱进怀里,开心地在她脸蛋上香了一口,“知我者,唯清欢也。”声音微颤。
宁书涵开始变得特别忙,白日里上朝结束后,还会时常被皇帝单独留下来议事,晚上往往还没到家就又被人叫走,周游在各种酒桌之上。这种应酬,他应付到疲软,半个月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有时候,他会带着清欢过去,一来是不忍心她整日里在家闷着,二来也有了早走的借口。但每每瞧着小丫头静坐一旁郁闷无聊的样子,他便又觉惭愧心疼。后来,清欢有次在他应酬的时候睡着了,期间还做起了噩梦,醒来的时候哭得天昏地暗。那以后,再有应酬他总是尽可能的推辞,实在推不掉要早归,其他人也不再为难。
传言渐渐散开,金陵城的人都知道,宁公子有一位系在心尖上的小徒弟,这是他的软肋。软肋一哭一闹,宁公子就得立马回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清欢对此愤愤然,手中木剑斩下一片落叶,不满控诉:“小爹爹,乖宝为你牺牲至此,说好的王记汤包何日兑现?”
宁书涵笑得颇有几分没脸没皮,“后天。明天小爹爹去告个假,专门陪咱家乖宝吃喝玩乐去。”
“不是花天酒地?”
宁书涵:“。。。。。。乖宝,说了不少次,不许乱用成语。”
汤包到底是吃成了,只是吃到一半宁书涵就被人叫走了。这天以后,他更加的忙,晚上回来的时候身上没有酒气,倒是染了许多烟尘。
清欢每日勤勤恳恳地读书练武,柳氏给她请了金陵城最好的老师教她琴棋书画。两个月后,老师含泪告辞,清欢倚在小楼前,和小灰一起挥爪子。
她很聪明,学什么都极快,只是这样也更觉无聊。木小五说,这就叫“天才的悲哀”。她咬着王记新出的蟹黄大包,跐溜溜地吸着汤汁,忙得没空理他。
“画梦?”木小五忽然咋呼一声。
清欢抬眸看去,是个漂亮姐姐牵着个不漂亮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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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架
漂亮姐姐穿着湘妃色的衣裙,听到声音,牵着黑不溜秋的小子走过来,“小五哥。”声音甜腻,像临街李奶奶家放多了糖的桂花糕。
“这是?”何画梦看向木小五旁边的小姑娘,粉嫩嫩的一团,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招人喜爱的紧。
木小五连忙介绍,“这是清欢,咱金陵公子搁心尖尖上的小徒弟。”
“书涵哥的女徒弟?”何画梦讶异,美目上挑,“原来竟是她。”
清欢擦干净了嘴巴和手指,听到何画梦的话,猜想她大概是小爹爹的朋友,虽然。。。。。。不是很喜欢她,但是,不能给小爹爹惹祸,他已经很忙了。
于是,她对着何画梦弯唇甜甜一笑。
木小五边给二人倒茶水,边解释,“小欢虽不会说话,可聪明的很,不输金陵公子当年。”
“是个哑巴?”何画梦怜惜地看着清欢叹气,“可惜了。”
木小五听得这句“哑巴”直蹙眉,“小欢不是哑巴,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不会说话还不是哑巴是什么?”一直被无视的小子插嘴,“没想到堂堂金陵公子竟收个哑巴当徒弟,难怪大家私下里都当笑话说。”
“谦言,不得无礼。”何画梦制止道。
“堂姐,谦言说的可是实话。现在全金陵城都在笑话宁公子,说他被自个儿徒弟管得死死的。我昨儿听我爹说,皇上还在朝堂上问起过呢,当时大臣们都在笑。”
黑衣小子瞪清欢,见她抿着唇的倔强模样,更加得意,“全金陵的人都知道宁公子和我家堂姐是一对璧人,现在坐在你面前的可是你未来师母,我是你未来师母的堂弟,你该叫我一声师叔才是。对着长辈,你就这副模样么?果然是捡来的野孩子少家教,也就宁公子把你当个宝。我告诉你,你——”
“谦言!”眼见着木小五变了脸色,何画梦也顾不得礼节伸手捂住了堂弟的嘴,“你再口不择言,休想我下回再带你出来。”
清欢脸上笑意早就褪尽,小手握成拳搁在膝盖上,指甲扎进手心,也不觉得多疼。她想着,要是那个人这会儿在她身边,定会温柔地掰开她的手指,一边斥责一边心疼地拖着她找药膏。
她看着怒瞪着她的黑小子,这让她想起那会儿在夜半的时候,莫少青也是这副模样,仿佛她是惹不得的瘟疫一般,欲除之而后快。
清欢忍得红了眼睛,一直窝在她脚底的小灰感受到小主人的情绪,吐了手中的胡萝卜,蹦到桌子上寻找罪魁祸首。
“呀,哪里来的兔子?快下去下去。小二!”何画梦猛地看到蹦出来的灰兔子,吓得一阵惊呼,花容失色,手忙脚乱。
然而,她声音刚落,面前灰影一闪,伴随着“啊”地一声尖叫,手背猝然一疼。
“死兔子,你敢挠我,看我不宰了你。”黑衣小子拿起桌上的筷子,对准乱窜的兔子就是一掷。
清欢和木小五同时动作,还是晚了一步,小灰被刺中一只腿,血很快就渗出来染红了灰色的毛。
小灰蜷着腿,颤抖地哀鸣,细细的尖叫声刺得围观的人耳膜发疼胸口如针锥。
木小五急红了眼,也顾不得其他,冲何画梦吼道:“小灰是小欢养的,要不是你们欺负小欢,小灰能挠人?”还真把别人都当病猫啊,兔子急了真是会咬人的!“小欢,你不要哭,小五哥这就去找大夫。”他弯身将小灰抱进怀里,也不管那血会不会弄脏他今天特地穿出来的新衣裳。
清欢此刻心里恨极了,她看着那两人,再看看小灰身上的血,心中火气噌噌地涨,冲过去对着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黑小子就是一巴掌。
她的速度很快,黑小子没有来得及避开,生生地受了,脸上立时多出五个红红地指印。
何画梦一惊,谦言可是何家最受宠的小少爷,今天跟她出来被人打了,她回去可怎么交代。
“清欢妹妹,此事是我们不对,但你打谦言——哎呀。”
谁是你妹妹!清欢很不客气地挠了她一脸,假模惺惺讨人厌。
“敢打我堂姐,看小爷我不打死你。”黑衣小子低吼一声,拳头就冲清欢挥了过来。
清欢也不躲,硬生生地迎了上去,两人一开始还讲究些招式,后来就扭做一团,动作之间毫无章法可言。
木小五抱着兔子,急得团团转,“小欢别打了,先给小灰治腿要紧,小——诶,梳子?”
宁书涵将滚做一团的两人分开。面前的小丫头,粉嫩嫩的衣服上又是血又是菜汤又是灰的,小脸上也是左青一块右紫一块,看得他直蹙眉。将火气压下,他冷声质问:“清欢,怎么回事?为何打架?”
清欢被这一声质问给唤醒了神,看清来人是谁,忙拉着他衣袖找木小五。脏兮兮的小手慌乱地比划,“小爹爹,小灰,腿,小灰,伤了。”
宁书涵这才看到木小五怀里灰灰的一团,心下一凛,忙走过去抱起兔子,托着它受伤的腿检查了一番,口中极快地道:“小五,你留在这里帮我看着清欢,我尽快回来。”回头看一眼惨兮兮的丫头,叹了口气,“小灰会没事的,小爹爹跟你保证。”
清欢目光沉重地看着他离开。
宁书涵走后,清欢跟着木小五挑了张干净的凳子坐了,外面围着看热闹的人也自觉没趣地散开。
见木小五掏银子赔给掌柜,清欢有些歉意地拉拉他的袖子,手指在茶杯里沾了点水,一笔一划地写道,“钱,我会还你的。”
木小五摇摇头,端详着她脸上的青紫痕迹,柔声问道:“很疼么?”
清欢写:“不疼的。”目光落到不远处,见那两人还站在那,她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宁书涵才抱着小灰回来。小灰被剃了小半个身子的毛,加上腿上缠着白布不能乱动,心灵很受伤,闭着眼睛不肯看小主人。
“万幸没伤到骨头,大夫说了,只要平日里多注意一些,没多久小灰就会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了。”
清欢接过小灰,小心地避开它的伤腿抱在怀里,心中愧疚满满。
何画梦听到宁书涵的话,知道兔子没事了,这才松了口气,莲步轻挪,缓缓走来。
“书涵哥,是画梦管教弟弟无方,你可千万别怪清欢妹妹。”
宁书涵面无表情地扫她一眼:“我何时说过要怪我家乖宝?”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黑衣小子,两步走过去,“是你打的清欢?”
黑衣小子心中有些后怕,神情却依旧傲慢,“我是以未来师叔的身份教——”
“未来师叔?”宁书涵冷笑,一脚毫不客气地踹在他小腿上,“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自称我家乖宝的未来师叔?今儿看在你爷爷的面子上,我不教训你。这一脚,只当替小灰讨回一点公道。”
“书涵哥,你——”何画梦没想到他会这样突然发难,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又怒又羞。
身侧,黑小子抱着腿坐在地上,眼睛红红地怒吼:“堂堂金陵公子竟然以大欺小。”
宁书涵垂眸看他,浅浅勾唇,一副纨绔子弟样:“爷今儿还就欺负你了。”毫不客气,再踹一脚。起身,换来守在一边的阿临,面无表情地吩咐:“天色不早了,你带着人亲自送何小姐何少爷回去。”
两尊“菩萨”请走后,木小五一脸崇拜地看着宁书涵:“梳子你这样做不怕得罪何家的人?”
“早得罪晚得罪都是要得罪的,先得罪了,也好告诉某些人,我宁书涵可不是好欺负的。”拿他让软柿子捏?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弯腰将旁边的小丫头抱进怀里,脏衣服上混合的菜味,熏得他有些受不住。
木小五在一边很尽责地将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在说到“野孩子”三个字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旁边的人沉了脸色。
“何谦言?”宁书涵笑得有些渗人,“我就应该打得他口不能言。”敢让他家乖宝受这样的委屈,他何家是活腻了。心中却更加歉疚,好不容易这些日子乖宝不再做噩梦,今日又遇到这样的事,怕是会想起那段过去了。
果不其然,半夜的时候,清欢自噩梦中惊醒,黑漆漆的四周,仿佛能看见那些盘桓粘腻的蛇。温暖的大手扳过她的身子,按在怀里,头顶是熟悉的声音。
“乖宝,不怕,那都是梦。有小爹爹在呢,不会再有那些,不会再有。”宁书涵轻拍着清欢的背,直到怀里的小人重新睡着,才睁开眼睛,黑夜掩不住眸中散发的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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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先问一下:美人们是习惯早上看文还是晚上看文?某日纠结的毛病又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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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像
当今皇帝膝下有五女,无子,朝堂势力分为三派,一是以宰相为首的立“贤”派,从皇家子嗣中选一位可造之才做太子培养;一是以夙阳王为首的立“亲”派,皇帝并不老,太子总会有的;剩下的属于墙头草持观望态度。
何父虽是当今皇后的表哥,但皇帝极为厌恶外戚把持朝政,在将何父晋为户部尚书后,五年时间,未有任何晋职。于是,何父不得不放低身段,跟随权倾朝野的宰相。
现今何家幺子被揍,虽不是他的儿子,但这揍的可是何家的脸!何尚书岂会善罢甘休,立“贤”派纷纷上奏弹劾,历数明威将军任职期间的种种过错,连手下一名小兵不小心射死了一农户家中的小公鸡这等小事,都能洋洋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