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时辰后,身体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吃饱后人容易犯困,老妇人虽硬撑着不肯睡,丁澈却不忍心,轻拂了她的睡穴,好让她可以好好休息。
走出充满霉臭的屋子后,丁澈默默地站在破烂的篱笆墙边。
他今天穿了一身青白色的长衫,长衫得体地贴着挺拔的身姿,偶尔被秋风拂起飘飞,再加上四周的萧索的秋景,竟仿佛有一股与年龄不为相称的淡淡沧桑。
范小鱼走到他身边,柔声劝慰道:“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不过过去如何,你现在不是已经找到她了吗?”
“我小的时候,在父母的身边不多。因为父亲身体不好,母亲照顾不及,因此大半的时间都只能把我放在祖父的身边。后来父亲外任,母亲随同,见面的机会就更加少了,家里虽有奶娘丫环,可真正把我当亲人看待的却只有我父亲以前的奶娘。丁家败落后,爷爷看在嬷嬷照顾了我和父亲两代的份上,给了嬷嬷一笔相当丰厚的养老费。”丁澈没有转头,只是专注地看着无限湛蓝的天空,清越的嗓音略略低沉地缓缓诉说,“我原本以为嬷嬷老来有靠,可以衣食无忧地得享天年,却不曾想就是这笔钱,反而害了嬷嬷。”
范小鱼沉默了半响,才道:“有些事情不是人为所能控制的,何况这些是当初你们也无法预料,你无须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当年丁家并没有薄待老妇人,只是老妇人很不幸地有一个表面忠厚,实际上却赌博成性的侄子,不但填上了老宅和老婆,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若不是因为当年的一个手帕交还惦记着姐妹情份,顶着儿女的反对收留了她,哭瞎的老妇人恐怕早就饿死冻死了。
人各有命,尤其是对于一些没有特殊自保能力的老百姓来说,在命运面前,更是软弱无力,幸好,她不是其中一个。该属于她的,她一定会自己的全力去抗争、去保护。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吧?”
“我想在你家附近置一处院子,把嬷嬷接过去住,然后买两个下人伺候她。只是我可能无法长期呆在她身边,所以,想请你有空时能帮忙照看一二,免得下人阳奉阴违地欺负她老人家。”
“好。”
“为什么答应的这么快?我听说你最讨厌管人家闲事。”丁澈回眸看她,像是要从她平淡的眼神中找出一丝勉强。
“因为这事一点也不麻烦。”范小鱼微耸了一下肩,淡淡一笑,“我说要做的只不过是顺带地看一下而已。”
实际上,丁澈开口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一二,知道一定是和这个老妇人有关,而且已经准备好答应丁澈的要求,以她家现在的条件,再请两个佣人专门服侍老妇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不请佣人,相信她那个老爹肯定也只会欢喜不会介意,用不着她亲自去服侍。更何况,丁澈一点都没有把老妇人直接扔给她的意思,而是先安排好了一切,只不过是借着近邻之便,请她偶尔监督一下下人会不会尽心服侍,这种小忙她要是都帮不了,也未免太过冷血了。
“谢谢!”丁澈低声道,灿烂的秋阳投在他比女子还无暇的俊脸上,犹如罩上一层淡淡的光环,格外的夺目。
“有必要这么客气么?”范小鱼瞟了他一眼,把同样的一句话还给了他。
丁澈一怔,想起前不久两人在客栈中的对话,不觉地微笑了起来:“好像是没有必要。”
第182章 天伦
为了让老妇人尽快能搬出那间破屋子,丁澈马上去找老妇人那位便住在村里的手帕交,给了他们许多谢银,并请他们再照顾一二。
那个原本很不乐意婆婆助人的媳妇一见一贯贯叮叮当当的铜钱,哪里还会说半个不字,立马满口保证。老妇人的手帕交则是泪流满面地替姐妹庆幸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
“这样,我们兵分两路,房子的事情交给我,你呢,先去买两个老实可靠的佣人来,然后到我家来。”离开村子上船后,范小鱼主动地提议道。
“嗯。”丁澈点点头。
回到家中,范小鱼找到了给别人帮工的范通,让他去打听房子。
这个时候,范通平日里的人缘就体现出来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探得离范家一里多地的地方,有个半旧的现成小院,稍事打扫就可以住人。范小鱼亲自去看了看,觉得还可以,便替丁澈做主定了下来,等到丁澈带了一对曾经伺候过人的中年夫妇回来,便带着他们置办一应物品。
范白菜早在范小鱼让范通找房子时就得知丁澈要来,很是兴奋,见到丁澈后,一直亲热地丁大哥丁大哥的叫个不停,也要跟着帮忙,岳瑜则只是客气有礼地微微笑笑。
人多办事快,天刚黄昏,院子就已经收拾妥当,丁澈便带着人直接从柳河镇雇船去接老妇人。
这一回范小鱼没有去,而是和春燕一起在家整治晚饭。
等到晚饭做好了,丁澈也正好带了老妇人到了柳河镇。只这么几个时辰不见,老妇人和先前第一眼看到之时,已大大的变了模样。
满头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成了一个富贵长寿髻,不留一丝散发,发髻上清清爽爽地扣着一个百福抓,身上穿的也是全新的衣服,浑身的异味都变成了一股矍铄的精神气儿,就连那一双瞎眼也像是因为人逢喜事而亮了许多。
范通向来是极有老人缘的,当下第一个殷勤地迎了上去,并亲自搀扶着老妇人请她上座。范白菜嘴甜,一口一个嬷嬷,春燕和金陵也都上前行礼,直把老妇人开心的合不拢嘴,拉着丁澈直夸范家都是好人。
宴席上,闻着扑鼻的香气,老妇人欢喜之余,又忍不住流了几行老泪,但很快就叫丁澈和范通给哄住了。那个新买来的名叫李香的妇人很会看眼色,服侍的特别殷勤,加之从未享受过的美味一筷筷地被送入口中,浑身舒畅的老妇人再也没有时间想那些伤心事。
吃着满桌丰盛的菜肴,看着老妇人欢喜的模样,丁澈不禁又向范小鱼投去感谢的目光,范小鱼大大方方地回以一笑。
他们这一交流原本寻常,但落在罗亶和岳瑜两个有心人的眼中,却十分的不是滋味。范通憨中有细,只当做没看见两人的小心事,时不时给这个夹菜,给那个夹菜,面面俱到,谁也不冷落。范白菜则是人小鬼大,明明都瞧见了,却只是笑嘻嘻和老爹一起抢着帮大家夹菜,什么都不表现出来。
一顿饭,主宾尽欢,唯独两个不是主人也不算客人的寄居客暗自沉重。
饭后,老妇人又现困意,丁澈便带着李香和张远夫妇搀扶着老妇人告辞。
众人送到门口,转回头时,看到范白菜还在羡慕远去的一行人,范小鱼温柔地笑笑,揽住了弟弟的肩膀。
“姐,我去你房里坐坐,好吗?”范白菜依着范小鱼,问道。
“当然好了,走吧!”范小鱼摸摸他的头,抱着贝贝,姐弟俩一起走向后院。
范通看着姐弟俩转身,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这才敛了起来,暗暗地叹了口气,一转目,却见自己的徒弟和岳瑜都在瞧着范小鱼,腹里又是一声叹息。
他不是傻子,当然早已看出这两个孩子都对自己的女儿有意。
对他来说,他其实更乐意女儿能和其中任何一个有个结果,因为自家女儿十岁不到就开始当家,十六岁就已经挣下这么一份家业,个性不知比普通女子强上多少倍。这样的烈性寻常人自不大好相配,若能找一个好脾气的宽容的夫君,以后夫妻才更能和睦,而不论是罗亶,还是岳瑜,都符合这一点,毕竟大家已经在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年,都是知根知底的。而丁澈那孩子,虽也不错,可不论是从性格方面而言,还是从家世方面来说,却实在不是良配。
只可惜,这两个孩子在感情方面竟都是如此的内敛,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就硬是谁也没有先开口,而小鱼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又没有半点意识,这以后可怎么办呢?
……
不提范通已经开始为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发愁,后院的闺阁内,姐弟俩正在围桌谈心。
“是不是想她了?”范小鱼温柔地摸摸范白菜的头。
“嗯。”自从范小鱼让他在自己亲人面前无需小心,范白菜就没有再隐瞒过自己的想法。
“姐姐明天就去找她。”范小鱼微微一算,才发现出外场后,自己一天白天在睡觉,一天和柳园青商议百灵阁的事,今天又花在丁澈的嬷嬷身上,一转眼竟已经三天的时间过去了,不由地很是歉疚。
自己对那一位生母没心没肺的也不想念,可是冬冬却是个多情的好孩子,等了三天,心里一定焦急了。
“姐,”范白菜犹豫了一下,渴望地看着她,“能带我一起去吗?我会呆的远远的,不会让她看见。要是……要是她不愿意认我们,我……我已经十四岁了……我能受得住。”
“好,姐姐带你去,也没必要躲得远远的,她要是狠心,我们也不需要这个娘,反正这么多年都已经过来了,到时候,咱们给爹找个好后妈。”范小鱼想了想,故意开玩笑道。
“嗯。”范白菜也嘻嘻一笑,然后向范小鱼依偎了过去,幽幽地道,“姐,二叔走了好几天了,你说他会不会带二婶回来?”
“当然会。二叔那个人,不下决心则已,一下决心可就没人能拦得了他。你放心吧!”
“那他带二婶回来后,会不会成亲?”
“当然也会呀,到时候你可以给二叔当花童,他们成亲的时候,你就一边撒花庆祝。”
“可是现在都是秋天了,等他们回来,连菊花都开谢了。”
“那就买假的绢花,买个满满两篮子。”
“嘻嘻……可我已经十四岁,当不了小花童了。”
“哈哈,那你就当大花童……”
第183章 抛弃的真相
翌日,城南一座清净幽雅的棋园里,范小鱼早早的定下了池边的一间独立棋屋。
“姐,她会来吗?”投信约定的时辰还没到,范白菜已经坐立不安起来,下的五子棋连连出错。
“八九年多过去了,不要在乎这么一点时间,耐心一点,来,再下一盘。”范小鱼淡淡地道,没注意到其实自己也有些紧张,不然不会用这种戴着面具似的口气和弟弟说话。
范白菜收回张望的目光,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开始收残棋,却把范小鱼的黑棋给收了进去。范小鱼也不点破,只是悄悄地把自己的棋子拿了回来,假装若无其事地催着他开始。
“姐,是她么?”下着下着,范白菜忽然站了起来,奔到了窗前。
范小鱼走了过去,只见一顶软轿沿着园内小径中行了过来,两边各站着一个丫环。
“姐,是她,我见过那个丫环姐姐。”范小鱼还没回答,范白菜已自问自答,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
“嗯。”
软轿越走越近,终于来到了这间棋屋前,两个丫环忙打起轿帘,范白菜一直期盼着的那个女人终于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却又情怯地不敢上前,只躲在窗后看着她。
范小鱼冲着他鼓励地一笑,然后退到屋中央,静静地等待。
“你们在那边等我。”一副雍容华贵模样的叶芷燕低着头吩咐道。
两个丫环应声,和轿夫一起退下。
叶芷燕捏着手帕站在门前,伫立了一小会,终于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秋光明媚,屋中有一少女盈盈而立,简洁的打扮,素色的衣着,眸光如水一般地沉静。
叶芷燕倏地掩住了口,怔怔地望着那一张和自己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还未开口,泪已滚滚。
见到她那张纵有脂粉也掩不住红色眼眶的眼睛,范小鱼不由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求证似的看向还躲在窗边的范白菜,她这副样子,是来之间就哭过了吗?
叶芷燕顺着她的目光往左边一看,身子顿时无力地一歪。
“娘……”范白菜失声呼道,就要冲过去扶她,却被范小鱼抢先了一步。
叶芷燕斜靠着范小鱼,双手紧抓着姐弟俩,双唇颤抖着却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地不停地流泪。
“先坐下吧!”
范小鱼没想到她会如此激动,心中一软,和范白菜一起扶她到摆着棋盘的榻上坐下。正要给她倒一杯茶时,叶芷燕却像忽然生出了无穷的力气般,一下子站了起来,左右一把搂住他们,放声痛哭:“孩子,我的孩子,我的白菜,我的小鱼儿……娘想死你们了。”
“娘……”范白菜悲呼一声反手抱住她,积蓄多年的深切思念终于也都爆发了出来。
范小鱼却只是有些木然地任她抱着,只是紧闭的眼睛终究还是关不住眼角的湿意。
她真的一直都把这个娘想的太坏了,是不是?
只是因为见到和范通有一点相似的少年就失神,只是因为区区一封只写着姐弟俩生辰八字的信就毫不犹豫地赶了过来,只是因为见了一面他们姐弟就确定是自己的亲骨肉,而且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孩子,我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这一个娘,看起来是如此的深情慈爱和温柔,温柔地令人无比心酸?
“娘对不起你们,娘对不起你们……”叶芷燕尽情地放纵着自己的眼泪,紧紧地舍不得松一点点的力气,就怕自己拥抱的轻一点,眼前的一切就都是一场黄粱梦,梦醒后,她又只能苦苦地等待着另一场梦的出现。
范白菜也哽咽着抱住她,抱住这份期望已久却又突来的幸福。
过了好一会,母子俩的哭声才平静了一点。
“好了,不要哭了,小心别人听见。”早已控制好情绪的范小鱼率先轻轻地挣脱了出来,她毕竟只是柔弱女子,要这么长时间的维持一份不小的力气实在吃不消,只是凭着那份母爱硬撑着而已。
“好,不哭,我们都不哭。”叶芷燕收住了眼泪,用帕子去试儿子的眼睛,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向范小鱼,水光盈盈的眼睛里满是巨大的惊喜,“小鱼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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