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 发布这一日,我正陪着心儿在山间牧羊。适度的运动可以加快身体的恢复,我一直相信这一点,所以体力稍济,便不再让审食其陪我。在青山绿水之间,身边环绕着羊群,与心儿这个聪慧的孩子神聊,其实是一件非常愉悦身心的事。 发布卧在心儿身边的那只大黑狗忽然低声吠了两声,这只狗是心儿自小养的,高大威猛。有它陪着,心儿牧羊即使走得远一些,屈老爹他们也能放心。 发布心儿跳了起来,踮着脚向狗呔的方向眺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喜色,随手拍了拍黑狗的头喝道:“叫什么叫,范爷爷都来过几次了,还不认得。”那狗呜咽两声,乖乖地伏了下去。 发布“范爷爷是老爹的好朋友,每年都要来看望我们。”心儿笑着地对我道:“他最喜欢我了,每次都给我带好多吃的玩的呢。”说着,又抬手齐眉向远处眺望,似乎想看清那个范爷爷这次又带了什么东西来。 发布我也起身望去,只见远处山道上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骑着一匹青马向这边慢慢走来。山道崎岖,待得他走到面前,只怕也要小半个时辰以后。 发布可是心儿这孩子已经等不及了,呼哨了一声,已经笑着冲下了山,大黑狗猛地蹿起,汪了一声,跟在他的身后冲了出去。羊群一时有些骚动,我忙学着心儿素日的语调叱了几声,这才让羊群慢慢平静下来。 发布过不多久,心儿已经陪着那位老者走了过来。这位范爷爷约有六旬左右的年纪,身材瘦削,面色红润,须发皆白,两缕寿眉束入鬓角,望之仙风道骨,仿如神仙中人一般。 发布“吕姐姐。”心儿远远地向我挥挥手,黑狗也跟着吠了一声。那位范爷爷看了我一眼,似是极为诧异,俯身向蹦蹦跳跳跟在马边的心儿说了几句话,心儿也仰头回了几句,大约是回复他关于我的情况。那范爷爷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我一眼,却目光冷冽,始终不释狐疑之色。 发布屈老爹看到这位范老先生却未显出多大的欢喜,只淡淡地寒喧了几句,随即吩咐景大娘整治几个小菜招待客人。而那位范老先生也并无不悦,相反还隐有喜容,似乎屈老爹已经给了他相当大的面子。 发布晚间用餐时,我与审食其也算是客,便陪坐在下侧,景大娘和心儿却只在灶间用餐。我有些坐立不安,但拘于礼节,又不便就走,只得强自忍耐,听着两个六十多岁的老爷子说些没什么味道的场面话。他们便是有什么要紧话想说,只怕也碍着我和审食其在场,不会说出口。过得片刻,两人渐渐便聊到了养生之道方面,也对,岁数都不小了,对这方面是该关心些。 发布我听得愈加无聊,正欲托词告退,突听得屈老爹问了一声:“范公,我去年为你配制的药丸,服用之后,背疾可见好转?” 发布范老先生笑着点了点头,道:“正要多谢屈先生,蒙先生赐药,今年以来,背疽已经大为好转,疮口渐有复合之象。” 发布背疽?我将这个词默念了一遍,心念电转,手中的竹筷突然滑落到桌上。 发布我已经知道坐在眼前的这位六旬多的老者究竟是何人了。 发布范增,他应该就是范增! 发布项羽的亚父范增! 发布听到竹筷滑落桌面的声音,那两人都转过头看向我。我只得勉强笑了一下,道:“屈先生,范先生,小女子身有不适,要失礼告退了。” 发布屈老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却也不说什么,回过头对范增道:“背疽之症,尤忌湿热,忌躁怒,难以根治,又极易复发,切不可掉以轻心。我近日无事,又制了些内服外敷之药,当够你近二三年之用。总之,只要一切小心,这病虽然磨人,却也算不得什么。” 发布范增大喜,躬身谢道:“如此,多谢屈先生了。”这一躬到地,实是真心真意。而屈老爹也不作虚让,居然就怡然承受了这一躬。 发布我悄悄地退了出去。退到屋外,被冷风一激,才发现自己后颈之中满是冷汗。 发布范增,这个在有生之日无时无刻不想着杀死刘邦,令刘邦最为忌惮的敌人,不是应该死于背疽发作吗?我心思混乱地想,如果真的有药治他,如果他不死,那死的会不会是刘邦? 发布这是真的历史事实,还是还是所谓的蝴蝶效应,是因为我的存在而使历史产生的改变?我猛的停下了脚步,突然想到,连范增都如此恭敬相待,屈老爹,又会是什么人呢? 发布夜风幽幽的抚过,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几座简易的茅屋,忽然觉得其中无比幽深,似乎隐藏着无限的秘密。 发布
四四章 王孙
审食其一直跟在我的身后,见我皱眉不语,忽道:“心儿那孩子,他姓熊。”我一凛,回头看了看他。只见他又轻声道:“熊、屈、景都是故楚大姓。” 发布我挑了挑眉,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想到的?” 发布“我以为小姐早就知道了。”审食其垂下了眼帘,沉声道。 发布我淡淡笑了笑,自知这段日子过得太是平静,以至于忽视了本该注意的许多事情。比如屈老爹的医术与学识又岂是一名普通山中老农能有的,再比如屈老爹、景大娘、心儿为何分三个屋子住着,而相互之间的神态也不似一家人。 发布熊心? 发布真是大惊喜啊。 发布这一夜,屈老爹屋里的灯光始终未灭,纸窗外可以看见两个须发老者的身影对坐倾谈,直到东方发白才各自倦极睡去。 发布门外响起了两声轻轻叩击,想必是心儿来唤我的。我这些天日日陪他去牧羊,早已养成了习惯。于是拉开了门,微笑道:“心儿,进来吧。” 发布心儿站在门外,一张清秀的面庞映着初升朝阳的红润,笑着问我:“吕姑姑,今天还去不去?”我凝视着他,忍不住想伸手触碰一下那张青春少年的脸,却又落了下去,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怎会不去,心儿先等等我。”稍作收拾,便和往日一般陪着他上山了。 发布心儿依旧走在前面,不时打着呼哨,大黑狗忽前忽后纵跃在他的身旁,听从小主人的命令驱赶着羊群。这原是日日看惯的风景,今天看来却平添了异样的心思。 发布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牧羊少年的名字叫熊心。 发布熊心。故楚怀王嫡孙,昌平君之子。嬴政二十四年,秦国大将王翦、蒙武攻楚国,在淮南大破楚军。昌平君战死,大将项燕战败自杀,千金之躯的楚王孙熊心也于乱军中不知去向。 发布就是这个孩子吧。 发布一个牧羊的王孙。 发布心儿回过头,喊了一声:“快点啦,咱们今天要翻过这片坡,到那一边的草场去呢。” 发布“知道了。”我应了一声,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发布—— 发布“心儿,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我的目光一直落在心儿的身上,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发布熊心的神色有些迷茫,他凝视着那只蹿来跳去的黑狗,过了片刻,忽然一扬眉,笑道:“不记得了呢。”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短剑,在我面前晃了晃,道:“吕姑姑,你看,这是范爷爷带给我的。” 发布短剑只有成人的巴掌长短,剑鞘似是由牛羊皮鞣制而成,皮上雕刻着许多精细的花纹,并用银丝镶嵌于其中。剑柄则洁白如雪,似乎是用兽骨或是类似象牙的物质制成的。但剑身却只是由青铜所制,精致而小巧。 发布以这把短剑的尺寸送给孩子把玩是最好,对敌之时其实毫无用处。 发布看我把玩那把短剑,熊心忽道:“吕姑姑,我想永远和屈老爹还有景大娘一起住在这山里,有黑子陪我放羊,有姑姑陪我说话……”他的眼睛里泛起了一阵淡淡的阴影:“只要这样就好。” 发布我怔了一下,试探着问道:“真的只要这样?” 发布心儿点了点头,道:“真的。” 发布我看着他,良久,将短剑放回了他的手中,轻轻地道:“你会长大的。”我选择着自己的用词:“长大以后,就要过自己不很想过的生活,做自己不很想做的事。” 发布“我不想长大。”熊心的神色中有一种他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悲伤,“最好是长大前生场重病死了。不过,”他忽然淡淡地笑了笑:“屈老爹很厉害呢,肯定会把我救活的。” 发布“有一个办法。”看到他恬淡地笑容,我的心中却一阵酸痛。半晌才道:“你去和范爷爷说,让他陪你十年。你不是很喜欢范爷爷吗?他陪在你身边,你……你一生都会很快乐的。” 发布熊心诧异地看了看我,摇了摇头,双手枕头在草地上躺了下来,道:“我小的时候求过范爷爷,可是他还是走了。屈老爹说范爷爷有事要忙,要我不要缠着他。”他微笑地看着空中的浮云,道:“屈老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像我喜欢在草地上放羊一样,范爷爷也有他喜欢做的事。只有做自己想做的事,人才会开心。” 发布“你是个好孩子。”我轻叹了一声,低声道:“姑姑希望你一生都这么开心。” 发布熊心笑着看了看我,道:“我一定会的。” 发布我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便仿如当日在咸阳兰池畔看到了那神仙中人般的扶苏和子婴。知道一切的结局,却无法改变。 发布扶苏已经死了。 发布“姑姑一定会帮你。”我将手搭在了熊心的肩上,轻声道:“帮心儿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发布日暮归家时,远远看到屈老爹瘦削的身影挺立在山坡之上。 发布范增已经走了。 发布—— 发布又过了两月,我所担心地事终于发生。 发布那时我和熊心正坐在山坡上,远远便望见一支青巾裹头的骑兵飞驰入山中,扬起了一路灰尘。为首的将领年约二十多岁,至院门前率先下了马,将自己的佩剑挂到了马鞍之上,这才上前叩门。 发布开门的是景大娘,也不知和那骑兵将领说了什么,可能是话不投机,啪地把门又关了起来。那骑兵将领似也不恼,只是指点带来的那些兵在院外搭起了行军营帐。我转眼看了看熊心。他的脸上有种奇怪的神色,终于叹了口气,站起身道:“吕姑姑,我们回家吧。”然后发出一声呼哨,招呼黑狗赶着羊群往回走。 发布那群骑兵听得声响纷纷回过头,为首的将领拨开人群走近前来,叉手向熊心行了一礼,道:“在下楚将吕臣,敢问阁下可是熊心公子。” 发布熊心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这个年青将领,过了片刻,方轻轻喟叹了一声,道:“将军随我进屋吧。” 发布正在田里劳作的屈老爹和审食其得到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屈老爹沉着脸向熊心道:“心儿,回你屋里去,这是大人之间的事。”熊心扫了一眼那叫吕臣的楚将,随即垂下眼帘,似是想说什么,却还是听话地出了屋子。 发布我也带着审食其退了出来,审食其有些诧异,低声问道:“小姐,出了什么事?” 发布“我们大概要离开这里了。”我淡淡地道,看见熊心这孩子虽出了屋子却并未走远,只在离门不远的地方怔怔的站着。不由心中微酸,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心儿,到姑姑屋里坐坐吧。” 发布熊心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却又似隔着我看着很远的地方。半晌,才低低的叫了一声:“吕姑姑。”顿了顿,突然用力挣脱了我的手。 发布“心儿!”我心中一凛,只见熊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几步迈进了屋子。 发布屋里的交谈显然并不愉快。屈老爹面沉如水,见熊心冲了进来,不禁厉声喝道:“进来作什么,出去!” 发布熊心身形一顿,脸上又显出那种奇怪的神色,慢慢地道:“老爹,我都知道了。” 发布“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做的事,”熊心轻声道,“楚怀王的孙子,昌平君的儿子,终究不可能……不可能在山里放一辈子羊。” 发布
四五章 三户
骑兵将领吕臣神色肃然,拜跪下去,行了一个大礼,方道:“末将吕臣参见公子。”既然熊心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一拜便当是正式谒见了。 发布熊心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道:“将军请。”却并未作势去扶。 发布吕臣也并不在意,站起身后退了一步,挥了挥手道:“拿上来。”便有一名骑卒上前单膝跪下,呈上了一只雕刻精致的檀木盒,盒中放着一叠堆锦积绣的新衣。 发布吕臣躬身道:“请公子更衣。” 发布熊心看着那叠新衣,半晌,才慢慢地伸出了手。 发布屈老爹突然喝了一声:“心儿。” 发布熊心回过了头,微微笑了一下,道:“老爹,你放心。”说罢,伸手取过了最上面的一件锦衣。随即便有两名骑卒快步走上前来,轻手轻脚地替他脱下旧衣,换上新服。熊心原本样貌清秀,只不过平日里总是粗衣乱服,也显不出多么出众,这会儿换上锦衣,又清水净面,重整发髻,众人眼睛都不禁一亮,果是一位俊美的少年公子。 发布待几名骑卒收拾妥当,熊心只随意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袍,便回身走到屈老爹的面前拜跪于地,道:“老爹,我要走了。”他抬起头,微笑道:“您和大娘岁数大了,还请留在这里贻养天年。我走之后,自会令人定期送信回来。心儿已经长大了,您教了我这么多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总是知道的。” 发布屈老爹看着他,终于流出一丝伤感,点了点头,却未说话。 发布“心儿。”景大娘忽然走了进来。众人的目光都停留在熊心的身上,也不知她静静站在门口看了多久。 发布“你这孩子又说傻话。”她一把拉起了熊心,道:“你是我照顾长大的,没有我在身边,你怕连该穿什么衣服都不知道。”景大娘瞟了一眼屈老爹,道:“这个老头子想怎么样我管不着,反正大娘我这辈子无儿无女,就指望你养老,跟着你享福呢,可不许丢下大娘。”她虽是含着笑说,但最后几个字的音调却有些发颤。 发布熊心眼圈一红,喃喃道:“大娘。”大字说得极轻,听上去就像是低低地唤了一声娘。 发布屈老爹长叹一声,站起了身,道:“也罢,想留的留,想走的走,各人自有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