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队中不仅有全军十数日的粮草,有二三百名伤卒,还有一个单父的吕直公子。伤卒倒也罢了,若丢了粮草,或伤了吕直公子,在刘邦那里只怕都不好交代。于是,曹参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站在我身边的叶小七忽道:“能不能让骑兵从侧冀冲冲看,他们盾牌都在身前,前面守得强,边上倒未必。”当初自彭城出兵之时,我将灌婴及两千骑兵送给了刘邦,准备以此为基,组建一只强大的骑兵队伍。但刘邦担心我的安全,又从中拨了一百骑兵跟在我身边。叶小七话中所指的便是这一百人。 “嗯。”曹参沉吟了一下,道:“也只得如此了。”他拍了拍叶小七的肩,道:“兄弟,就辛苦你了。记住,一击即退,勿要恋战。”叶小七素来跟在我身边跑腿,刘邦那些兄弟虽然见了面也都客客气气的,却大多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是。”叶小七拱手喏道。然后转头看了看我,道:“公子,我去了。” 我点了点头,知道在此情景之下也唯此一举,道:“一切小心。” “是。”叶小七又喏了一声,牵过自己的马,翻身骑上。随着他的一个手势,那一百骑兵也纷纷跨上战马。接着十几个运粮丁便跑了过来,在盗匪攻击的死角处,推开了数辆粮车。叶小七抽出腰间长刀,喝了一声“走”,一马当先,带着后面的一百骑兵也纷纷催马跟进,杀到了圈外。这小子平日只见他机灵,却不知临敌之时也如此勇悍。 相对于前部的严密防守来说,剑盾阵的侧冀与后部明显较弱,骑兵虽然可以于侧冀对其产生一定的冲击,但叶小七带领的骑兵毕竟人少,区区一百骑还不可能对厚实的剑盾阵产生破坏性的打击,只能仗着马速,围着剑盾阵的侧冀及后部游走,像是只用一把小刀来对厚重的硬质奶酪,只能一小块一小块的啃。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一小去骑兵跳出来主动攻击,一时未及反应,待数十名盗匪倒在骑兵的马刀、长剑之下后,树林里又响起了急促的哨声,随着这哨声,剑盾阵迅速分成了一小部分士卒,缠住了审食其的骑兵,而剩下的人则继续急步向我们冲来。 我不禁与曹参对视了一眼,神色中都有惊异之色,想不到昌邑的盗匪竟是如此训练有素,甚至强过了某些地方小诸侯军队! 但目前不是惊叹的时候,叶小七的骑兵很快失去了刚刚的优势,手持长剑与盾牌的剑盾兵既可攻又可守,骑兵对步卒的攻击一般是来自于上方,这些剑盾兵便用盾牌护住自己的上半身,然后挥动长剑攻击骑兵的下半部分。他们重心低,相对于骑兵来说,攻击的力量与方向更加稳定,分散开后,一时竟给骑兵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稍不在意,便被长剑砍伤了马腹、马腿。伤马受惊,顿时嘶鸣着猛地腾起前蹄,将猝不及防的骑兵摔下马来。立刻就有几名盗匪挥剑冲上去,将还不及爬起的骑兵砍死在当场。 可是曹参已经无法顾及骑兵的窘境,因为近千名的剑盾盗匪已经冲到了阵前,“弓箭手后撤,长戟兵,上前!”他厉声喝道,转头又看着坐在大车上,神色已经有些紧张的伤卒喝道:“能走的,带好兵刃准备,不能动的一人一把弓,搭箭上弦!”随着他的命令,三、四百名长戟兵疾步冲了上前去。 没有组成方阵的长戟兵几乎是所有兵种里最脆弱的。我摇摇头,知道这几百名士卒最多也只能阻止强悍的剑盾兵片刻的时间。 “萧尚,把我的佩剑拿来。”我咬了咬牙道。萧尚是审食其临走时特意吩咐留在我身边的,据说武功很是不错。他的性格与审食其有些像,都是沉默寡言型,只是行动之间杀气更重一些。 在这个时代糟糕的洗浴条件下,我其实并不很喜欢大汗淋漓的练功夫,所以从小对两个哥哥练的什么剑术、刀法一向都敬而远之。但自随军以后,知道前路凶险,也寻了一把佩剑带在身边,功夫不会,拼命总该会的。 萧尚飞奔到马车上替我拿来了佩剑,我提剑在手,只觉出奇的沉重,心中不禁一阵懊悔,若是以前也练些剑法之类,今日也能派上些用场。忍不住又向叶小七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一百名骑兵似乎只剩下了五、六十人了。七夜身上溅满了鲜血,也不知道是自己还是敌人的。一手提缰,一手持刀,只是发疯般的在敌群中来回冲杀。 他跟在我身边已有数月之久,却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凶悍的模样。 果然,几百长戟兵仅仅挡住敌人数息便不得不撤了下来。因为当敌人欺近戟杆范围之内的时候,等待长戟兵的只能是被无情杀戮,倒不如先撤下来,保存一点实力留着跟敌人肉搏。 现在是短兵相接的时间了,曹参抽刀在手,大声道:“兄弟们,和他们拼了!”说罢,第一个扑上去和正往粮车上爬,欲越过粮草进入防御圈的剑盾兵杀在一起。然后所有的护粮丁、弓箭手、长戟兵等都扑了上去,与正在攀爬或挪动粮草的剑盾兵对杀起来。兵器相击之声瞬间在我的四周响成了一片。 “萧尚!”我握剑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转头突然看见萧尚还站在我身边一动不动。 “遇到紧急情况,小人必须半步不离公子身边。这是审将军临走时交代的。”萧尚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注视着四周的混战,没什么表情的回答我。 “你……”我还没说出下面的话,萧尚突然动了,左手一把将我拨到一边,右手的剑如毒蛇般的刺了出去。“噗”的一声,鲜血溅出,一名冲进包围圈,正举刀向我冲来的剑盾兵瞪大眼睛,嗬嗬了两声,委倒在地。 “公子小心!”萧尚扯住我的左手又顺势往他身后一带,自己微侧的一下身子,闪过一柄劈来的长剑,一脚将那名剑盾兵踢出老远。 居然一剑一脚就解决了两个人,真是高手。我心里胡乱的想着,身子却像个木偶似的被萧尚带着踉跄着打转,不断地躲开那些刺劈过来的长剑。 萧尚扯着我的手,一边应付已经冲进粮草圈的剑盾兵,一边带着我往马车边跑去。到得车旁,他突然顿住,然后左手挟住我往马背上一送,叫道:“上马,快走!”手一松,回身一剑劈开了一名剑盾手的长剑。然后又一剑砍断了系马的缰绳。 我伏在马背上,努力直起身,看了看已经和敌人厮杀在一处的萧尚。经过刚才那个片刻,我才知道自己多佩一把剑其实什么用也没有,在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场上,就算带十把佩剑也只是他的拖累。咬了咬牙,拉起断成两截马缰,双腿一夹马腹便欲往外冲去。 -------------- 推荐一本我很喜欢的书,大家可以去看看: 《鬼子六大传》,浮竹,67106
七五章 援兵
战场上已经混战成了一团。所有的运粮丁都已经冲上了前线,就连躺在车上不能动的伤卒都操着刀剑吃力的砍向冲到大车边的盗匪。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白刃与人体的残肢碎肉横飞,鲜血片刻染红了大地,在一些低浅的地方甚至聚成了小小的血洼。 “公子,快走!”萧尚又喊了一声,手里一剑劈倒了一名扑过来的剑盾兵。 我咬着牙,一带缰绳便欲策马往外冲,猛抬头间,看见远往沙尘滚滚,奔来一彪人马,约有一两千人。数息之后,马上之人已能看清面容,竟是审食其。曹参显然也看到了这彪人马,一边奋力砍杀着,一边大声喊道:“咱们来援兵了,兄弟们顶住啊!”这一声喊出,护粮兵们顿时气势大盛,嗷的一声,咬住那些剑盾兵死缠烂打起来。 审食其带的骑兵片刻便到了跟前,他一带缰绳,跳下马来,大喊一声:“下马,杀啊!”说罢提剑向战场中杀过来。那些骑兵也纷纷跳下马,发一声喊,冲了过来与对方的剑盾兵杀在一处。这些新鲜血液的加入,使得对方的气势顿时低落了些,边打边有些往后退的架式。 “小姐,你没事吧。”审食其带着几十名士卒一路杀到我的面前,脸上溅着点点滴滴的鲜血,面容狰狞冷酷。见到我,似乎松了口气,神色也缓和了一些。 我心中微微悸动了一下,点头道:“没事。”转而对萧尚道:“带些人到那树林里去,擒贼先擒王,把那个贼头拎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萧尚明显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审食其。审食其点点头,道:“去吧,这里有我。”萧尚这才喏了一声,带着几十名精壮的士卒向外冲去。不需要因为保护我而缩手缩脚,他的杀伤力顿时显现了出来,一柄长剑在手,楞是杀出了一条血浪滚滚的通路,直向几次发出哨声的那片树林奔去。 “小姐,站在这里危险,还是上车吧。”审食其一边用目光不断扫视着四周的战局,一边道。 我向四周看了看,见审食其带来的人与护粮兵合兵一处,已明显占据了优势,才慢慢放下心来,知道自己站在这里确实半点用也没有,倒不如钻到车里去,少给他们制造一些负担。于是撩开车帘,进了车里。审食其一挥手,数十名士卒迅速围了上来,护在了马车的周围。 ---------------------- 这场激战在萧尚拎着已经被打昏了的贼首出现在战场时终于结束了。 萧尚将长剑放在了那贼首的颈下,然后大声喊了一嗓子:“谁再动手,我就宰了他。”他是练武之人,中气浑厚,一嗓子传遍了整个战场。密集的兵刃交击之声终于零落了下去。 曹参一身是血,气喘吁吁的跑到了萧尚的跟前,忍不住在他的肩上捶了一拳道:“好小子,还真看不出来啊,功夫不错!” 萧尚嘴角动了一下,似是微笑了一下,然后扫视着那些呆立的剑盾兵,喝道:“丢下兵器!” 剑盾兵们迟疑着,犹豫的捏着手中的长剑。那些护粮丁便纷纷冲上前去,趁这些剑盾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夺下了他们手中的兵器,一脚将他们踹倒在地,四马攥蹄般的捆了起来。 “食其,快去看看七夜。”我跳下马车,拎起袍角向叶小七厮杀的地方奔去。审食其微怔了一下,也跟在了我的身后。那一百名骑兵已经全部倒下了,在他们战斗过的地方,马尸与人尸叠在一起,血气冲天。 “七夜!”我焦急的念着,翻找着骑兵们的尸体,审食其见状也俯下身开始寻找起来。“在这里!”他忽然叫了一声,从血泊里扶起一个血人,手指放在他的鼻下试了试,“还有点气。”说着,一把将叶小七搭在了肩上,走了出来。 那边曹参也带人开始打扫战场,自己的人若还有一口气就赶紧搭回来救治,若是敌人正在苟延残喘,那就现补上一刀了事。战争期间,资源宝贵,谁也舍不得把珍贵的伤药给敌人用上。 此役,随叶小七出击的一百名骑兵只剩下四名生还。叶小七身负十一处剑伤,有七处都深可见骨。据他清醒后说,他当摔下马的时候,正好旁边也有名骑兵被伤马甩下来,一下子砸在了他的身上,砸得他立时就昏过去了。那名骑兵摔下来的时候折断了颈椎,当场就死了,而他被压在尸体的下面,倒是奇迹般的捡回了一条命。 看来这孩子也是名福将。 --------------------- 因为这场阻击,运粮队被迫原地扎营休整。我从叶小七的帐中出来,才想起来问审食其怎么会及时赶到这里。 “小人在砀郡收到了情报,说是昌邑地方最大的盗匪近日来似有异动,目标似乎是我军的粮队。这消息也来不及核实,小人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临时在砀郡点了一千多人马赶到了这里。”审食其道。 “砀郡哪里会有这许多骑兵?”我诧异地问道。因为砀郡的精锐早已被刘邦带走,剩下的也不过就是几千守城的士卒而已。 “他们不是骑兵,只是一些会骑马的步卒。”审食其解释道,“事情紧急,我把全城的马以及军里会骑马的兵都带来了。” 我点了点头,心道,难怪这些骑兵赶到之后居然全部下马步战,原来他们压根儿就是步卒。 正说着,听得前方传来一阵沉闷的隆隆之声,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烟尘蔽日,至少也有数千人马的样子。一群运粮丁顿时如惊弓之鸟般现出了慌乱之色,一个个拿弓执剑,做出一副应战的状态。曹参也从营帐里钻了出来,神色凝重的向远处眺望。一名斥侯飞奔了过来,跪禀道:“回曹将军,是侯爷亲率兵马前来救援。” “知道了。”曹参点点头,紧锁的眉头慢慢松了开来。转头看见我和审食其站在一边,便几步走过来,微笑道:“是三哥来了,想是接到我们的求援信报,亲自带兵赶来的。”又笑着向审食其道:“审将军,刚刚若不是你,只怕我们都等不及三哥来救了。” “不敢。”审食其拱了拱手,淡淡的喏了一声。 曹参素知他性子冷僻,倒也不以为异,只呵呵笑了两声,拍了拍审食其的肩膀,道:“好兄弟。”转头对我道:“三……吕公子,既然侯爷亲自到了,我等还应前去迎接一下。”说罢,对身边的一名短兵吩咐了几句,那士卒应命而去,片刻后便带着几十名看上去带算精神的士卒在营门前列成两队排开。 曹参当前,然后是我,然后是审食其,再后面就是一些低级军官,身上的血渍还未干,便一起排到营门前迎接刘邦。 “老曹,”刘邦马到跟前,利落的跳了下来,一把抓住曹参,上下左右的看,道:“你没事吧。” 曹参微微有些动容,微笑道:“没事,三哥。” “噢,那就好,就知道你小子命大。”刘邦哈哈笑起来,然后用力拍了拍曹参的胸。然后,他才转过来看我,道:“你……也没事吧。” 我微笑着拱了拱手道:“吕直一切安然无恙,请侯爷放心。” “嗯。”刘邦点了点头,目光滑向了审食其,“噢,食其也在这儿啊。” “见过侯爷。”审食其拱手为礼。 “好,好,好,大家没事就好。”刘邦哈哈笑着,道:“唉,老曹,到你帐里去歇歇,赶得这一路土啊,啧啧。”说罢,一马当先向曹参的大帐走去。 曹参落后了几步,他看了看刘邦的背影,似是有些犹豫,然而终于低声对我道:“三嫂,有件事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我微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