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头,嘿,我们不管他,他老打你,你也不要他好了。”
“可是,他是我爹啊,再说我要想这里怎么办?稻子哥,我还是更喜欢这里,我不想离开这。”
“真傻,这里有什么好?又穷,连电都没有,城里有电视,你想看啥就看啥。反正我是不想回来的,我拼了命地读书,就是想摆脱这里。出去了,永远都不想回来。”
“稻子哥,你这样是忘本。”
“什么忘本?”
“你的学费都是村里人出的,他们对你那么好...”
我断然喝住她,她吓得噤了嘴。是的,我的学费是村里人资助的,是我母亲低声下气,挨家挨户求来的。
菊花的父亲昨天就在门口大声对我母亲说:“他是个扫帚星,为这小子赔得倾家荡产,你是不是中邪了?我没钱借,也不做蚀本的事。把你家的猪卖给我得了...”
我不能忘记母亲唯诺的表情,她为唯一的儿子,求爹爹告奶奶地挨家乞求。遇上老姜头这样趁火打劫的小人,母亲愈发抬不起头来。
我愤愤地说:“不读了,我就种地,不信不比别人种得好。”
母亲像看陌生人样看了我一眼,第一次严厉地骂道:“说这种天杀的话干什么?”
是的,如果我放弃了大学,就对不起死去的父亲,我能上大学是他活着时唯一的心愿,母亲不知道大学是什么?但她清楚父亲要什么。父亲的愿望就是她的愿望,他活着时不能实现,他死了她也要为他完成。
母亲在昏黄的灯光下向我念叨着借钱人的名字和数目,我把它们记在小本子里,母亲将它悬在房梁上。她说,记住,那是我们要还的恩情,不能忘记,不然和畜生没两样。
我会还的,总有一天,我会加倍用钱来偿还。让他们看看,安家的儿子究竟是不是败家子,晦气星?这个村子,给我的从来就不是温情,是压抑,想逃离的压抑。
不管怎样,我终于上了大学。大学二年级,我母亲因病去世了。谁也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她一生都没进过医院,对于母亲来说,医院和米米向往的太古广场一样,是个极为奢侈的地方。
菊花来报丧的那天,下着滂沱大雨。她浑身湿透,头发像海藻紧紧地贴在额头。我回寝室时,她就蹲在墙角瑟瑟发抖,过路的同学都对她侧目而视。我居然在那一刻犹豫要不要和她相认,幸好这一念及时被罪恶感驱散了。我上前将衣服披在菊花身上,她跳起来像抓一根救命稻草,嚎哭起来,声音沙哑恐怖,周围的人看笑话似地议论着。
我竟有一丝嫌厌,推开她低吼道:“别哭了,叫你别哭了。”
她吓住了,但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稻子哥,你妈,走了。”
我的天就在那一刹塌了。
我留菊花在食堂吃晚饭。她不肯,她说身上带了窝头。我默许了,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多少钱。菊花撩起衣角,从夹裤里掏出一袋东西,她说这是村里人凑的一点钱。
我犹豫着,心颤抖起来。菊花将钱塞到我手中,她的手指冰凉。她说村里人都商量了,每月都会寄钱给你的,你放心。菊花用手背擦干了眼泪,轻轻地怯怯地碰了一下我的手便缩了回去。她转身离开,我呆立着,看着她的背影在夜色里渐渐消失。
袋子里有一百六十元钱,币面都是一分、一角,五角,连一张一元的都没有。对我施以援手的是那些从前吝啬多看我一眼的村里人?自形惭秽的自己憋得一口血涌上喉头,腥得想吐。
菊花走后,我木无表情地回到寝室,在被子里我咬紧牙关地流泪,早上才发现湿透的被角上全是嘴唇上的血迹。从此,我知道在这个世上,我再也没有了亲人。如果我不努力,生活对我将场噩梦。
好在我的讲师介绍几份家教的工作,加上菊花寄来的赞助,总算勉强地熬到四年级。大学最后一年,我第一次被同学拉到市区玩。“玩”这个字眼对于当时的于我真是陌生遥远。我茫然地跟着他们在人堆里晃悠,结果把自己给晃丢了。也就在那时,我看到了菊花。
我始终记得菊花在窗台插花的样子,抿嘴一笑的羞涩清纯。而那刻,菊花竟是在人来人往的腿缝里出现,她的脸很脏,头微垂着,目光呆滞,没有任何表情。我的心被撕裂了,疼得近乎窒息。我向她走过去,举步维艰,我喘着气,低头看她,她就跪在我的脚下,没有动静。我想起母亲拜神的模样,菊花和母亲一样,有着同样的虔诚。
有人在此时扔下一枚硬币,菊花的头就机械地磕了下去。我喉头哽咽,极快地搀起了她。她十分惊愕,看清是我后,不知东南西北地就想跑。我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众目睽睽,我一字一顿地对菊花大声说:“等我赚到钱,我就娶你。不管你那时愿不愿意,都必须嫁给我。”
菊花在我怀里号啕大哭。街上行人诧异地看着我们,一个叫化子和一个穷学生,但我觉得那是我一生最庄严的时刻。
蜘蛛之寻(十)
米米嚷着要吃意大利菜。
老陈一个劲地给我使眼色,他最讨厌吃这些刀叉菜。老陈无法理解外国人为什么把吃饭这么简单的事弄得如此复杂。明明两根筷子可以搞定,非得生出一堆费事的餐具?还有那些腌喉咙的番茄酱和狗屁沙拉拌过的东西根本是喂猪的。
与老陈吃西餐,也被我视为畏途。他的那些牢骚让人坐立难安,食不知味。米米暗地骂老陈是乡巴佬、老土豆。现在她也跟我在使眼色,希望甩掉老陈。对着两个互不相让的人,我只能提议吃火锅。
米米的嘴刚要撅起来,老陈笑逐颜开地说:“我请客。”我朝米米挤挤眼,贪便宜的米米只有把不满咽了下去。
在火锅城,米米皱着眉看老陈吃猪脑,唏哩哗啦的。她手掩着胸口一副恶心的样子,好半天才动筷子,在里面翻来覆去地挑。
“牛肉呢?刚烫的。”
我把肥牛卷递给她,她还在小声报怨:“人山人海,想说话都听不见,没情调。我在Mistral吃意大利餐时,没有一点嘈杂。”
“哪?”老陈大声问。
“Mistral。”米米也大声回答。
我踢了她一脚,她委屈地扔下筷子。
“什么时候英文利索了?” 我调侃。
“你以为是你专项?”米米白了我一眼。“这次我去香港,好好地品尝了香港美食。除了Mistral,还去了Onion Bistro吃法国菜……”
我突然之间倒了胃口,冷冷地丢下筷子。
“是吗?看来这两周你过得十分滋润。香港确实是个好地方,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嫁个香港人,那样就可以每天享受拌着虾饺啜饮功夫茶的日子了。”
米米警觉地盯了我一眼,淡淡一笑说:“是啊,阿道,你最让人爱的地方就是能替别人打算。”
“哦?是吗?看来我真该为你好好打算了。”
“是啊!”她悠雅地放下筷子,挑衅地看着我。“这世界出路很多,没有必要总在一颗树上挂死。所以某些人不能把自己搁得太高,以为没了自己别人就活不下去!”
“谁啊?”老陈断章取义地插嘴,转念发现形势不对,赶紧打趣。“那是,太高的地方吸不到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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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就不食人间烟火。”米米的攻击迎面而来。
“烟火都落在香港了,随便挑个男人,都有油烟味。”
“Sure。被你说中了,我倒真的很想嫁给香港人,要是你有认识人品不错的,不妨介绍给我。”米米的语气越来越重。
我喝了口啤酒,面无表情。
“千万别指望我,我怕耽误了你的大好时光。”
“别为我操心,女人成熟一些会更有魅力。”
“呶,刚好相反。”我笑起来,对老陈说:“男人才是,像古董,越老才越值钱。女人却是照片,日子长了就泛黄。所以,老陈,你现在可是无价宝。”
老陈忍不住偷笑。米米的脸色更阴沉了,她火药味浓重地问老陈:“老陈,你是哪个朝代的古董?”
老陈刚咽下一块黄喉。
“哎,我可没招惹你们,别殃及池鱼。”
米米嫣然一笑。
“你们两个,一个王老五,一个心理不平衡。也只能是老古董,恐怕还是劣质品。”
老陈佯装不懂继续埋头大吃。他尝过米米的厉害,识相的不再接茬。我忍了一下火气,继续吃牛肉卷。米米忽然一把扯下我的筷子,烫油溅到我脸上,灼痛令我火冒三丈,她把碗碟搡到一边,不示弱地冲我昂起脸。
“疯了你?”我啪了一下桌子。
“疯也是让你气疯的!”
“我告诉你,米米,不要给鼻子上脸。好就在一起呆着,不好咱们一拍两散。这里还轮不到你使性子。你想嫁给谁,随你想,你在这里泼我的面子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就会这一句。没一点创新,你烦什么烦,我还腻了你呢!”
一块餐巾忽地盖在我脸上,我扯下来时,米米已经走了。老陈埋怨起来。
“哎,你有点过了。又不过一辈子,何必要针锋相对地成为仇人,再说,她也没得罪你。”老陈喝了口酒,一副了然地样子。“我说你呀,迟早要掉进去,还嘴硬。”
我将餐巾在手心里狠狠地搓了一把扔在桌子上。女人,女人,有了新靠山就忘了自己姓谁?去趟香港回来胆子都壮了。
老陈接着替我倒了杯酒,安慰道:“是不是吃醋?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八成爱上了她。要不哪有这些莫名其妙的干火?”
“别乱说话。”
“天天在一起,爱上不稀奇。”
“别说了,我会爱上她?”
“不就是去香港有人买单吗?有句话怎么说,只在乎曾经拥有,管它天长地久?既然不打算跟她过一辈子!何必惹火身!人生在世,快活一天是一天。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把上次陪你的小桃叫出来吧。”
“算了。”我的心情已败坏到极点。
“啧啧,也不喜欢小桃了?嘿嘿!我早跟你说过,女人就是那么回事,高兴时,当件衣服穿穿,不高兴就脱呗。为这档子事上心,不值。”
我抽了大口酒,呛得大咳起来。老陈看着我,摇了摇头。
米米跟了我两年,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教授的女儿又怎样?不过书香门第而矣,又不是名门闺秀,还不是靠当空姐那点工资过日子?不是我,她的品味能这么迅速提升?BOBBL BROWN,买这些昂贵的化妆品,我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她攀流行,从服饰到配饰,玛瑙、银扣、珠琏,一丝都不马虎,连内衣都讲名牌,还要限量版。美其名曰纯粹为满足我的感观。在花钱方面,从来都是任她挥霍。还有,她任性地偷刷了我的卡,害得我在客户面前买单差点丢了大脸,这些,我都没跟她计较过。到底谁亏欠了谁?要想分手,也该我提出来,哪由得她开始摆架子?
我推了老陈的牌局,醉醺醺地回到公寓。房里亮着灯光,米米在里面。我不由怒从心起,她还敢回来?客厅里到处堆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可想而知,她的心情居然不错,还能在试衣镜前搔首弄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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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我一把推开门,Mariah Carey的音乐扑面而来,她的声音磁性略带优伤,像一股轻浪击破我紧绷的弦。飘浮的乳白水雾,朦胧,桔黄的灯光,暖暖地流泻。酒精、音乐、玻璃房里隐约着的女人胴体。
我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起来。
蜘蛛之寻(十一)
我把菊花带到学校附近的私人旅社,老板惊异地望着我们俩。菊花的头垂到胸口,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在柜台下奋力地拉她,她就是不敢抬头。
“你们不会给我找麻烦吧!” 老板问。
我吸了口气。
“不会,老板,她是我妹妹,到学校来看我,她不能住男生宿舍。”
老板将信将疑:“她一个人住?”
我点点头。我们上楼时,听到老板对伙计说:“这女的不会是被拐卖的吧?”我心里涌上一股羞耻,既管我也为因此而产生罪恶感,但无法抹掉这种真实的卑劣的情绪。
是的,我内心感到羞耻,为那个生活过的村子,为我寒酸的衣着与捉襟见肘的生活。我发过誓要离开那里,可是我还带着菊花。她时刻提醒着我的过去,她怯怯躲闪的眼神以及粗笨的动作,那些碎碎的大 红大绿的花袄,都是乡下人的标志。可我必须要娶她,我还有良心,我是读书人,更应懂得“责任”的道理。
屋子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破桌子,两个开水瓶。菊花就在窄窄的房里站着,不肯坐,任我怎么拉她,她就是怯怯地站着。我发火了。叫你坐下。她惊恐地望了我一眼,嘴唇嗫嚅着。我心里一阵刺痛,她到底为我乞讨了多久?乞讨到现在失去了尊严?
我捂着脸哭起来,在菊花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我抱着她的腿,多年的压抑像火山爆发。父亲的死、母亲的死、村里人的怨恨、同学的歧视、穷困的生活,我早已承受不住。菊花伸出手颤抖着抚摸我的头,她的眼泪滴滴嗒嗒地滴在我脸上。从来没有感觉过那么温暖,像母亲的手,像母亲的怀抱。
我希望那一刻永远不要消失,不要像唇边溜过的一句话,不要像转瞬即逝的一个场景。我忽然明白,她就是要和我相依为命的人。
我给菊花拿来两套干净衣服。刚推门,她正用毛巾擦身体。她露出来的胸膛柔软白皙,小窗里透过的阳光将她细微的汗毛染成淡淡黄色,湿漉的衣服贴在身体上,曲线暴露无遗,坚挺小巧的乳房像初绽的花苞,乳头在衣服上顶了小小圆圆的凸印,腰平坦结实,头发末稍滴着水,贴在颈项,说不出的韵味。
我喉头发紧,菊花转头看到我,慌张得打翻了水盆,我们俩同时上前收拾。我一眼看到弯腰的菊花衣领深处的乳沟,一对乳房在她垂下身子时跳跃不已。我的血瞬间澎湃起来,身体仿佛要爆炸。我快速地按住她的手,将她拖倒在我怀里,在她发出惊呼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