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正在行路,眼看得前方快到丹阳县城,忽然前面岔路上转过两个人来,只见前面一人披散着头发,身着灰色的衣服,容貌秀丽,但是脸色一片惨黑,而且双目皮肉纠结,正是盲了双目的梅超风。
梅超风身后之人穿一件青色直缀,身材高瘦,头戴方巾,看穿着是个文士模样,但面貌怪异之极,除了两颗眼珠微微转动之外,一张脸孔竟与死人无异,完全木然不动。说他丑怪却也并不丑怪,只是冷到了极处、呆到了极处,令人一见之下,不寒而栗。
最奇的是这人走路绝无半点声息,以梅超风的功夫,走起路来尚不免有沙沙微声,而他毫不在意地缓缓走来,身形飘忽,有如鬼魅,竟似行云驾雾、足不沾地般无声无息。
柯镇恶与梅超风均是双目已盲,所以看不到对方,而另外五怪和尚可见到梅超风却均是一惊。
尚可并不知六怪与梅超风的恩怨,还并不怎么吃惊,另五怪却都是停下了脚步。
柯镇恶何等机敏,当下便问道:“怎么?什么事?”
梅超风听力并不比柯镇恶差多少,她与六怪互为死敌,一听便认出是柯镇恶,当即便道:“江南七怪,既然在此相见了,还不快快过来送死!”
江南六怪见了,自然也是列阵相迎,朱聪道:“尚姑娘,你不用管我们,扶着杨兄夫妇的灵柩先走吧。”
尚可知道他是一番好意,让自己先走,他们要与梅超风生死相搏。
但是尚可怎么能自己逃走呢?那以后还有什么脸去见郭靖?哪怕是去跟郭靖说“我是为了来报信才逃走的”,那都是特丢脸的一件事。
尚可在赵王府中看过梅超风的武功,知道她武功远在欧阳克之上,自己一个人只怕很难取胜,但若是与江南六怪联手,倒也不是没有胜机——江南六怪十几年来在大漠苦练武功,也是大有长进,六人合击,已经超过了欧阳克这样的一流高手,而梅超风却因为不懂道家内功,所以进展时常限入瓶颈。
所以尚可若是与六怪联手,胜负还真的很难说,但是梅超风身后那人武功看来比梅超风更高,若是他与梅超风是一伙的,只怕六怪和尚可都得死在这里。
当然,这个人便是桃花岛主黄药师,只是六怪和尚可都不知罢了。
尚可对梅超风道:“梅前辈,前问你和江南六侠有什么过节,为何要以性命相搏?”
梅超风还未答话,柯镇恶却哼了一声:“她和她丈夫杀了我大哥,又杀了我张五弟,毁了我这双眼,我们杀了她丈夫,你说我们有什么过节?”
虽然陈玄风并非死在江南六怪的手里,但江南六怪知道与梅超风相搏,生死难料,生怕自己死后,梅超风再去找郭靖报仇,却不知在赵王府里,郭靖已经对梅超风说过自己幼年时杀了陈玄风的事了。
梅超风却也并不仔细分辨,在她看来,郭靖是江南七怪的徒弟,是郭靖还是江南六怪杀了丈夫,那都没什么差别,反正当时他们是一起出手的。
于是梅超风便道:“还废话什么,进招吧。”
江南六怪知道这一战只怕是生平最后一战,自然各自心中提防,心中仇恨越炽,手底下就更是谨慎,不敢轻进,怕破了六人合击的圆阵。
四十三章 巧言退敌
梅超风也是侧耳倾听,抽出腰间的毒龙银鞭,却也不轻易进击。
只是尚可和江南六怪见黄药师退开了两步,并没有上前相助的意思,心中疑惑,却更加慎重,不敢轻动。
尚可这时想上帮忙,却也是心中为难——梅超风和江南六怪乃是死敌对头,他们互相决斗,自然是不存在什么以多欺少的说法,但如果自己上前帮忙,不但是外人插手于他们之间,只怕那个青袍怪客也会出手。
黄药师的武功在梅超风之上,那是显而易见的,尚可只怕自己下场帮忙,那黄药师也下场,岂不是己方更是不敌?
但转念又一想——如果对方不管这一套,就算自己不下场,也要下场相助,那怎么办?
于是尚可便道:“好吧,既然梅前辈要与江南六侠公平决斗,那我也不好插手,也正好为你们大家作个见证。嗯……陪你来的那位,也一起来作个见证吧。”
柯镇恶听了她前半句,心中正觉得她贪生畏死,听到后半句,才知道梅超风身后尚有另外一人,不觉一惊——以他的听力,居然没有听出对面是两个人,这说明对方武功极高。
柯镇恶这才明白了尚可是要用话挤兑住对方,不让对方相助梅超风。
但是他认为梅超风不是什么好人,跟她在一起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会不会信守承诺,实在是难说得很,所以便道:“尚姑娘,我们江南七怪和梅超风有死无生,也不要什么见证了,你快走吧,见到靖儿,把今天这事告诉他就行了。”
柯镇恶是个直爽人,知道自己错怪了尚可后,反而怕尚可在这里枉送了性命,所以要让她快走。
但是梅超风这时却似是吃了一惊,偏头听了半天,然后才道:“有人跟在我身后?谁?是谁?”
梅超风自到江南以后,这些日来一直觉得身后有点古怪,似乎有人跟随,但不论如何出言试探,如何擒拿抓打,始终摸不着半点影子,还道是自己心神恍惚,疑心生暗鬼。
这时她听了尚可的话,心中大惊,一边说着,一边回头一把抓去,结果黄药师身子一闪,便躲过了梅超风的这一扑,居然仍是不带任何响声,梅超风与柯镇恶二人都听不出任何动静。
这边众人见了都是暗暗心惊,却见黄药师转过身去,便似足不沾地一样,转眼间便过了岔路口,再一闪便在一片小林子的边上不见了。
梅超风兀自不知,还在道:“阁下是谁?一直跟着我有什么打算?”
尚可道:“梅前辈,他已经走了。”
梅超风和柯镇恶一时都为黄药师的身法轻功所震憾,一时无语。
尚可见了,便又对梅超风道:“梅前辈,看来那人一直跟着你,对你不怀好意,我们还是改日约个时间再作决斗吧。”
梅超风虽然与江南六怪不共戴天,但是也怕身后那人对自己怀有恶意,但是若要就这样放过六怪,却又有点不甘心。
这时尚可又道:“杀你丈夫的是郭靖,现在郭靖也不在,不如就定在今年八月中秋,我们在嘉兴烟雨楼一决胜负如何?”
尚可这话实在是偏向江南六怪,因为到时有全真七子在,怎和也不会看着江南江怪被杀。而且六怪答应了马钰放过梅超风,如果是生死相搏,六怪乃是轻生重诺之人,便是胜了梅超风,也不会杀了她的,这实在是有败无胜的决斗。
江怪中只有柯镇恶是刻板得近乎顽固的人,另外几人却都懂得变通,自然明白尚可的用意,朱聪当下便说道:“梅超风,我们曾答应过丹阳子马钰马道长,不伤你的性命。你若真要与我们见个生死,到时我们再请马道长来作个见证。”
这话其实是对大哥柯镇恶说的,意思是就算要拼命,也要拼个明白。
但是梅超风听在耳里,却想道——难道抬出全真七子来我就怕了不成?
于是便道:“哼,全真七子,好了不起么?好,我们就在嘉兴烟雨楼,八月中秋相见!”
梅超风也知道,全真七子和江南七怪都是重诺的人,所以也不怕到时有什么变故,说了这句话后就头也不回地去了。
尚可见梅超风居然被自己三言两语说退了,也是松了口气,却见梅超风遥遥在前,也是一路往南,不由得对六怪道:“哟,她也往南去了,跟我们同路呢。她不会就这样去嘉兴等你们了吧?”
柯镇恶哼了一声:“去便去,难道我们江南七怪就怕了她不成?!”
朱聪也不好对柯镇恶的话拆台,就道:“不管她,我们自管我们走。”
其余四怪也都点头称是,尚可无奈,也只得跟着六怪前行。
不过梅超风进了丹阳城后就不见了,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尚可和六怪这才各自松了口气,但为了怕梅超风暗中偷袭,决定找到客栈后,韩小莹和尚可睡在一间屋里,而另五怪住在隔壁,也好互相照应。
就这样一路南行,一边走一边提防,过了几天,也不见有梅超风的踪影,这才真的渐渐放了心。
这日走到宜兴太湖边上,只见长天远波,放眼皆碧,七十二峰苍翠,挺立于三万六千顷波涛之中,一派湖光之色,让尚可叹为观止。
朱聪笑道:“你大概是北方人,没有来过南方吧?这太湖襟带三州,东南之水皆归于此,周行五百里,古称五湖。虽比不得洞庭鄱阳之水,但也蔚为壮观了。”
原来尚可的确是二十一世纪的北京人,说话的口音与宋时的官话大不相同,却与河北幽燕之地的方言有些相似,与江南之音更是不同。朱聪一听便知她不是江南之人,所以才会这样说。
这时韩小莹道:“那边有几个船家,我们去买艘船走水路吧。”
朱聪道:“七妹许久不划船,定是手痒了。”
韩小莹笑道:“是啊,不过从水路走,也比陆路快嘛。”
全金发道:“正好,之前卖船的钱还在我这里,我来买船。”
说着便前去交涉,然后很快便买了一条船来。
船不大,挤上七个人两口棺材便再没有了余地。南希仁把背上背的包着熟铜的铜桨递给了韩小莹——这条桨是韩小莹之物,只是以前常由张阿生背着,张阿生死后,便由南希仁替韩小莹背了——韩小莹笑着接了过来,然后坐在船头,伸桨便划。
本来若是她一个人乘一叶扁舟,一下就能让船冲出一箭多地去,但是现在船上沉重,她左右两下,才让船缓缓前行。
不过难的也就是启动,一旦划起来了,也就渐渐轻快了——韩小莹这些年在大漠也同样是苦练了武功,臂力也非十八年前可比了,所以其余五怪也都没有出手相助之意。
尚可站在韩小莹身后,见这湖光粼粼,感受着足下颤悠悠前行的小船,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心中忍不住想道——此刻若是陪在自己身边的,不是这江南六怪,而是李秋水和童姥,那该是多么地写意?如果是郭靖,那又该是个什么情形?
想到郭靖,心中不免一动,但随即在心中又浮现出欧阳克的身影来——平心而论,泛舟湖上这种风雅的事,似乎还是欧阳克更能相衬的。
但尚可随即便摇头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拿郭靖和欧阳克来作比较的,好像在挑男人一样,真是可笑!
想到这里,心中也不免有些郁闷,放眼望去,这湖光秀色反而更让她胸中的那么憋闷加重了,让她忍不住放声长啸,但听这啸声清丽嘹亮,直入云霄,江南六怪都不禁侧目——虽然知道尚可武功了得,但也没料到她内力如此不凡。
啸声未落,但见远处飞一般划来几艘舟子,当先一艘上站着数人,为首的一人手执钢刀,遥遥呼道:“前方的是哪条路上的朋友。”
朱聪等人已经久不来江南,听到有人相问,便由朱聪上前答话。尚可见他们都是以黑道上的切口问答,自己也不懂,便也不去问,只是与韩小莹说话。
六怪中只她是女人,尚可自然也对她多亲近些。
那边朱聪与对方说了几句话,回头道:“好像是太湖群盗的人,说是恭候咱们多时了,邀咱们去他的总舵。”
全金发道:“咱们和太湖盗从来没有什么交情,怎么会请我们去?”
南希仁道:“有蹊跷。”
韩宝驹性子最烈:“怕什么!且去看看!看他们能怎地!”
朱聪道:“我看人家也未并有恶意,或许只是误会,去看一看也好,正好结交一下。”
柯镇恶道:“不错,尚姑娘说余通蛟要拉拢太湖群盗,他们若是要投靠金人,咱们正好去杀他一番!”
四十四章 再遇郭靖
需知江南七怪乃是江南一带成名的侠士,便是到了太湖群盗的总舵,料来杀出一条血路不是问题,只是这杨铁心夫妇的棺木尸身有些难办罢了。
韩小莹道:“太湖群盗怎么有了总舵啦,这倒是头回听见。”
朱聪道:“的确如此,昔日太湖上大小盗匪少说也有十余股,若结成一股,势力倒是不小。”
柯镇恶道:“不必怕他们,乌合之众,有甚可怕。”
朱聪微微一笑,他知大哥性如烈火,便不再多言——反正他也的确是不怕太湖群盗的,柯镇恶说他们是乌合之众,的确也没有说错。
于是韩小莹便依言划船跟了上去,两条船儿前后相距不过尺许,不论前面的那条船或疾或慢,韩小莹手下的船总是与它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前面那船上的人见了,也都是心中暗赞,知道他们都不是庸手。
却说韩小莹操舟相随,在湖中行了数里,来到一个水洲之前,在青石砌的码头上停泊。上得岸来,跟着前面几个行走,不多时便来到一座石桥之前,只见桥那边楼阁纡连,竟是好大一座庄院。
朱聪一路与那为首的领路者攀谈,他却只说了自己姓张,并不多言,径把众人领到庄前,只见门上大匾,上书“归云庄”三字。
这归云庄是陆乘风所居之处,尚可没看过射雕,自然不知,但是她却从余通蛟那里听过这个名字,知道是太湖群盗之首,心想这也正好,本来就想来看看的,却有人自动带路了!
众人把棺材停在门内,然后随着那姓张的到了里面,却见庄内陈设华美,雕梁画栋,极穷巧思,实是比之赵王府也相差不了太多,却另有一番气象。
众人到了大厅,刚刚立定,一个人便跑了过来,纳头便拜,口中叫道:“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四师父、六师父、七师父,你们都来了,那真好极啦。”
尚可定睛一看,却居然是郭靖。
朱聪笑着上前把他扶起来,然后一指尚可:“怎么你眼中只有我们,却没有尚姑娘么?”
郭靖其实也早看见了尚可,只是恩师在前,自然要先见过六位师父,再来与尚可相见。于是当下便上前握住尚可的手:“可儿,你……你怎么也来了……”
尚可知道他拙于言辞,其实是想问自己怎么会又与六怪遇到了一起,便道:“我有事要来找你,正好遇到了你的六位师父,就一起南下啦。”
郭靖激动得脸上泛红:“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找你,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尚可见他只是说“太好了”,却说不出别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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