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甄氏本也没指望贾珍做些什么,不过饶是如此,听到喜儿回复说贾珍为了赌钱连弟弟死了也不管时,心里还是一阵气闷。好歹这贾璎也与贾珍一起长大,他竟这般凉薄!也不仅仅是贾珍,府上还有位老太爷,不知道接了消息会不会抬眼皮子呢!这与晚辈成婚不同,晚辈没了,长辈是否操心只需凭他个人想法。
贾裘氏已经木呆呆的,又是个没管过家的,贾甄氏也放弃了找她协助的想法,吩咐了赖升,将府里一干管事都叫到了正厅里。男的在帘子外候着,女管事都立在帘子内听候贾甄氏差遣。贾蓉也反应过来,虽然男子不需要管理庶务,但为了给贾甄氏分忧,也为对贾璎尽一份心,他与帘子外的一群男管事站在一起。却发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被众人隐隐隔离了出来,于是就问道:“这是哪里的管事?”
赖升回道:“回蓉大爷的话,这老奴不是什么管事,只听说大奶奶因璎二老爷没了有很多差事要办,自个儿来的。”
贾蓉暗道这人是什么身份,竟然不守规矩,却连赖升也说他不得,不过看他年纪大,也不忍苛责他,于是说道:“老伯,你是哪个院子的?你的好意大奶奶心领了,还是回去做活吧。”
“蓉哥儿倒不像珍大爷那般不着调,是个好的。璎二爷去了,老奴看着他长大,来尽尽心。”
这老奴竟然直言贾珍不着调,也不称呼自己大爷,贾蓉想到族谱上写的一个叫做焦大的家将,从小跟宁国公贾演出过三四回兵,曾从死人堆里把奄奄一息的主子背出来。没有饭吃,他饿着肚子去偷东西给主子吃,没有水喝,他自己喝马尿,把得来的半碗水给主子喝。九死一生挣下了这份体面,于是问道:“莫不是焦老太爷?”
“老奴正是焦大,当不得蓉大爷一声老太爷。”闻言焦大也不舀乔,收了刚才的不恭敬,垂首回话。这军功发家的人家都养有一些习武的家生子,他们在外没有官位,全家都领着府里的俸禄,陪主子习武上战场,忠心耿耿。贾蓉给他三分颜面,焦大只会感恩而不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怎当不得?没有焦老太爷,宁国府哪有如今的荣华?您这么大年纪了,在府中好生歇息。二叔没了,母亲自会料理,等发丧时,我定叫人给您报信。”每个贾家子孙名字记入族谱时都要垂听祖上的功勋,免得忘了本。不过到了现在,大多也只是过过场而已。贾蓉虽然不聪明,但学什么都非常认真,因此对焦大有些印象。
“使不得,主仆有别,除非老奴腿断了站不住,否则绝没有这样的。”
贾蓉知道古人重视尊卑,也不勉强,因焦大站着,他也不再坐着。只见里面的管事嬷嬷、管事娘子一个个都领了差事出来,王嬷嬷又蘀贾甄氏给这些男管事吩咐了差事。贾蓉才三岁,自然没有他的事情。贾蓉想了想,唤了望春进来,吩咐她去看看焦大的住所,按照半个主子的规格修整一番,又让端砚送了焦大回去。焦大本不愿意,贾蓉只好以主子的身份让他回去,又保证有什么需要他的地方一定叫他,出殡的时候也给他报信。焦大这才领了命随端砚离开。
贾蓉把自己对焦大的一番安排跟贾甄氏提了。贾甄氏夸赞贾蓉知恩图报不忘本,心里却想:当初嫁进来主持中馈,理庶务时也发现焦大的事情不太妥当。但新妇进门,如履薄冰,自顾不暇。何况,正经的贾家人都不管,自己又算个什么呢?等她站稳脚跟有本事管了,因焦大也未跑到她面前诉苦,早忘了这回事。
☆、10因缘天定生死有命
因是四月份,天也不热,贾甄氏就做主把贾璎的尸身存在家里,等贾敬和贾珍看过了再议。不管他们怎么样,她自是要把礼数做全了的。贾陈氏确实如太医所说只是急火攻心晕厥过去,太医施过针就醒了过来。因不忍见到如亲儿子般的贾璎尸身,于是就把大小事情全部交与贾甄氏处理,自己关在佛堂里念经。
离宁国府最近的荣国府第一个得到消息。贾母刚用过饭,心情也不错。听闻贾璎没了,想到贾璎是贾家的嫡亲子孙,丧事办起来定然繁琐,而宁国府就贾甄氏一个当家大奶奶,这忙里出错落了贾家的面子就不好了,于是对王夫人吩咐道:“两家虽然分了家,但还是同气连枝的。珍哥儿媳妇是个能干的,不过人多事杂,你带了人去东府帮衬。”王夫人暗道大嫂病了,此刻正是显示自己才能的时候,若借此机会得了众人夸赞,有贾母偏着,今后也有理由慢慢分了大嫂的权。这样想着,嘴上笑着应道:“媳妇任凭老太太差遣。”
景田侯当晚得到宁国府传来的消息,说是孙女婿没了。想到从小娇宠,与侯夫人有七分像的孙女今后没了依仗,成了孤儿寡母,又坐实了“克夫”的名声,悲上心头,忍不住老泪纵横。因他已有八十多岁,早年刀风箭雨的也落了不少暗伤,这大喜大悲之下也病倒了。
京都外玄真观,贾敬刚服下丹药,觉得体内暖烘烘的,好像离成仙又近了一步,心情正好着,乍听到府里下人来报,贾璎没了,心下不以为然。他连亲儿子贾珍都不管,何况一个子侄?只挥手让张财回去,并不提回府的事情。张财也是宁国府的老奴了,自然是明白贾敬并不打算管这个事情,也不多话,匆匆回去复命。
却说贾珍翻盘没多久又输了不少银子,心里暗道贾璎死的不是时候,连带着自己也秽气,就收了手准备回府吃饭。这刚进门就看到下人们都穿着素衣,贾珍清了清嗓子,酝酿了情绪干嚎着往贾陈氏院子走去。虽然没什么眼泪,但一路嚎着嗓子也有点难受,到了贾陈氏院子时,那假装的三分悲切看似也成了真的。询问了张财家的几句,知道贾陈氏一直没用饭把自个儿关在佛堂里不出来,暗道旁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说自己不孝?这样想着就直接闯了进去。
瞧见贾陈氏湣鹚布淅狭思杆辏暇故乔啄福终湓痉笱艿幕暗褂辛思阜终嫘模骸澳盖捉诎В艿芩乩葱⑺常吹侥盖渍庋慌虏荒馨残摹6嗌儆眯┓拱桑俊�
“珍哥儿,白发人送黑发人,母亲心里难受啊!”说着,又忍不住痛哭起来。
贾珍向来不喜欢看别人哭,也不知如何劝解,只得又重复说了几句节哀。看到贾陈氏不搭理他,犹自哭泣,想到她是为贾璎而哭,剩余的一点耐心就没了,把张财家的喊了进来,也不提让贾陈氏用饭的话,只吩咐她好生照料贾陈氏就走了。他本想去贾甄氏院子,但想到那边说不得又是一堆事情,就歇了这份心思,只打发鲍二去了贾甄氏院子,告知她一切由她定夺便可。因心里烦闷,就去了如今堪称解语花的携鸾的院子歇息。
贾甄氏得了消息,想到贾珍反正有心无力,也不会在孝里闹出什么荒淫的事情,就懒得管他。因府里的几个主子要么不管要么说让自己全权处理,因此就吩咐下去,一切按照她之前吩咐的正式运作起来。
第二日清晨,贾陈氏、贾珍、贾甄氏、贾裘氏、贾蓉、贾蔷都在贾璎院子里。贾甄氏早就差赖升请了家庙里养着的道士、外头做这类营生的婆子给贾璎做小殓。王夫人一早来了,见贾甄氏早已安排妥当,没自己什么事,但想到这本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还是留了下来。等小敛做完了,她借口协助贾甄氏料理停灵之事继续留在宁国府。抬尸的队伍要抬了贾璎的尸身去家庙铁槛寺停放,贾珍和贾裘氏母子都跟着一道去了。贾裘氏抱着贾蔷披麻戴孝,因泪水早流干了,此刻反而没有什么泪水。贾珍早备好了专门的催泪草药,一路哭着,喉咙都哑了方住,见着的人都感慨宁国府兄友弟恭。
赖升按照贾甄氏的吩咐请了天文生择了入殓日期。笀木已系早年备下,寄在铁槛寺的,甚是便宜。三日后,便开丧破孝,做起道场来。因择于十六日卯时请灵柩进城,贾甄氏使人知会诸位亲友,焦大也在其中。
是日,丧仪焜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国府,夹道而观者,何啻数万也。路上行人议论纷纷,贾珍也不管这些,只做足了兄长的模样。直到了申时才将灵柩停放在正堂之内。供奠举哀已毕,亲友渐次散回,只剩族中人分理迎宾送客等事。贾蔷虽然年纪小,但是为礼法所拘,还是由贾裘氏亲自抱着在灵旁藉草枕块,恨苦居丧。(注:引自原着,有改动)荣国府里众人也来宁国府穿孝,至晚人散,方回府里。贾赦夫人是个要强的,恐落了别人口实,因此虽然身体未愈,亦强撑着与王夫人一起过来,协助贾甄氏料理丧事。这一来二去的,身子越发不爽利了。贾赦却觉得夫人此举妥当,是荣国府当家大奶奶该有的派势。
因贾裘氏出嫁时嫁妆丰厚,侯府主事的孙媳妇裘王氏并不喜欢她,且景田侯病重着,于是越发没人管贾璎的丧事。裘王氏为了礼数,还是来了几趟。每次来宁国府也只是在贾甄氏院子里坐了坐,随意敷衍几句就回去了。只有第一回见过贾裘氏和贾蔷,后头就不曾提过。而在侯府,裘王氏亲自端汤端药伺候景田侯。
贾裘氏身旁是有景田侯心腹的,将侯府的事情报与她说了。但她此刻全付心思都在死去的贾璎身上,甚至连贾蔷也不管不问,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事情呢?后来听说景田侯越发病重了,这才如梦中初醒般醒过来,也不管大孝在身,递了帖子去看望祖父。祖孙俩见面,贾裘氏自然又少不了一番痛哭,闹得景田侯心里更不是滋味,暗道假如当初不是非要让孙女嫁到门第相当的人家,也不会选了宁国府,害得孙女年纪轻轻成了寡妇。后头又听裘嬷嬷说贾璎写了和离书,孙女却亲手撕了,誓要为他守节一辈子,心下感叹:因缘天定、生死有命。
贾裘氏在侯府住了几日,看着景田侯慢慢好了起来,就告辞回了宁国府。毕竟她还在孝中,在侯府住这几日已是不合规矩。此后就在院子里养育贾蔷,除了初一、十五例行去贾陈氏处请安以外,再也不出院子半步。不过隔几日都会差了裘嬷嬷去侯府向景田侯请安。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景田侯年纪也大了,这一病下来就失了往日精神矍铄的模样,越发像个垂暮的老头。渐渐地脑子也有些糊涂了,嘴里有时叫着已故侯夫人的闺名,有时叫着孙女的小名。因他糊涂了,裘王氏也就不像之前那般亲自来榻前侍疾,为避免景田侯私下里又给贾裘氏什么好处,就吩咐下人不许将景田侯病重的事情告诉贾裘氏。都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这侯府的下人也不例外。景田侯给贾裘氏亲自挑选的陪房都是家生子。家生子有家生子的好处,一家人握在主子手里,只有好好当差的份,但若换了主子,那坏处就显示出来了:自家的丈夫儿子媳妇都在侯府当差,她们除了听裘王氏的还能怎么办?裘嬷嬷本是个忠心的老仆,但裘王氏捏着她一家子人要挟她,她思来想去也只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回去只捡了好话对贾裘氏说。
因每次得到的消息都是景田侯身子挺好的,贾裘氏也渐渐放下心来,只一心照料贾蔷。婴儿都是一天一个样子,贾蔷长着越发像贾璎了,她对着贾蔷发呆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有时候贾蔷从她怀里脱手了都不知道。嬷嬷们见状,只得更加小心谨慎伺候着。贾甄氏得了消息也请太医来看过几次,太医都说这是失心病,能不能好只能看贾裘氏自己的造化。因贾裘氏连自己都无法照料,贾甄氏本想把贾蔷抱到自己身边养着,免得出了差错。贾陈氏却横插了一脚,说是要把贾蔷养在自己身边。张财家的得了贾陈氏的命令来抱贾蔷。贾裘氏却死死抱住贾蔷,怎么也不松手。按理说,长辈要抱养孩子在身边养着,晚辈必须遵从方显孝顺,但贾裘氏本就病着,只觉得有人要跟她抢贾璎,哪里还想到那些礼数?因她的强横,贾陈氏怕惹了是非,也就暂时歇了这份心思。
六月初五,景田侯走完了荣华风光的一生。失心病其实是不愿意面对残酷的现实,而活在自己虚构的世界里。贾璎于贾裘氏自然是非常重要的,但怎么也比不上从小疼爱她的祖父。贾裘氏乍然得到消息,突然就清醒了。此刻看着襁褓中酷似贾璎的贾蔷,竟觉得厌恶非常。心想若不是他出生,贾璎也不会守在产房外,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一病不起;若贾璎不死,自己也不会像失了魂一样,景田侯也不会因担忧自己而病倒。思来想去,只觉得一切祸事的源头都是贾蔷,她举起安静的贾蔷,想把他摔到地上。
贾蓉刚从陈仁那里回来,遇到贾甄氏想去看望贾裘氏,他也就跟着一道来了。因贾甄氏怜惜贾裘氏,想跟她说些体己话,就屏退了伺候的丫鬟嬷嬷,只留了王嬷嬷一个人跟着。三人沿着走廊往贾裘氏的房间走去,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贾甄氏没反应过来,贾蓉却冲了上去,用幼小的身子垫在贾蔷下面。贾蔷因受了冲击,向来不太哭闹的他哇哇大哭起来。
王嬷嬷忙抱起贾蔷哄着,贾甄氏搂着贾蓉,看他有没有伤到。贾蓉想起了上辈子死的那一刻,那个被自己救下的小女孩的母亲也如贾甄氏这般,眼里一涩,一股暖流从眼睛里冒了出来。贾甄氏却以为他受了伤,更加心焦,急忙让伴夏去找太医来。裘嬷嬷听到动静,也进了院子,看到这幅样子,就知道贾裘氏惹祸了,见没有人搭理她,也怜她,就照着往常去哄她。贾裘氏却一个巴掌过去,冷冷道:“裘嬷嬷,祖父看错了你。”
裘嬷嬷自是明白缘由,心里也觉得对不起两个主子,想起往日里景田侯并侯夫人给自己的体面,只觉得一时糊涂,把老脸都丢尽了。羞愧难当之下,就触柱而亡了。贾裘氏也吓了一跳,她怨恨裘嬷嬷瞒着景田侯的病情,却也从来没想过逼死这个从小对自己关爱有加的嬷嬷。又想到刚才想摔死贾蔷,觉得自己怎么成了如此蛇蝎心肠的妇人?脑子里冒出乱七八糟的东西,吐了一口黑紫的淤血出来就晕了过去。
裘嬷嬷自尽、贾裘氏吐血也只是片刻的功夫,等三人反应过来时,已经是无可挽回的局面了。王嬷嬷将信将疑,探了探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