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雪,汝相信……命运吗?’
叮。
不堪重负的杀诫应声断裂,长剑裂胸而过,吞佛童子重伤不支——如果下一剑,真能如佛所想地落下,是否便不会再有后续?
剑雪不知,剑雪不忍,他看见了……临死前自己好友的脸!
“你……相信命运吗?”
在离圆教村有近十数里的一处村落,一路冒着雨嘻嘻哈哈跑回来,直到此时方才到家的孩童们,正推攘嬉闹地争相从蹲在村口大树下被人雇过来等了很久的货郎手中领取糖果和玩具,只有一名看起来依然瘦弱的白发小男孩静静地蹲在大树的另一边,唇边挂着微笑,紧紧地抱着手中第三个草人。
草人是红色的,由人血染红了青草,血由男孩手掌中源源不断地沁出。
他仿佛不知痛,又好像全身早已麻木,背靠着大树,抬头看十里外因为两名剑者的交战,而让天际紊乱的风云——“阿娘说……命运,总是用来打破的……”男孩小小声,小小声地对着手里的草人说道,声音慢慢的,轻柔的:
“……你说是不是?阿娘的话,尘儿一定会听,阿娘的心愿,尘儿也一定会实现——”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另外一种赦道开启方法,先说这版本的剑雪仍然未死。
☆、旧版本魔的故事(二)
一处荒山,一座庙廊。
这是一个平凡而普通的尼姑庵,住着一大一小两位佛门修行者。老尼姑看起来差不多七十多岁,整日只顾着吃素念经,小尼姑大约十一二岁,正是青春年少,却生生被困在这寂寞平时不得多少人来的破旧庙宇中,用少少的香火钱来勉强维持整间尼姑庵的生活。然而对于自幼家门破败饱尝人世冷暖的小尼姑来说,能有这一间庙廊遮风避雨,已经是很满足了。
除了操持杂务,小尼姑还负责照顾借住在此已经有数月之久的一位香客。那是一名脸色苍白气质有些古怪的美丽女子,整日端坐在一架安装有木轱辘的藤椅上,似乎身有残疾而不良于行。她总是喜欢自行推着轮椅静静坐在尼姑庵中那种满花草的小院里,头顶是一棵大槐树茂密的树荫。女子披散着一头如火焰般的红发,微微眯着眼能这样动也不动地坐上一下午。有时候偶尔经过她身边的小尼姑总是有一种错觉,那坐在轮椅上沉默望天的女子,其实只是一具尸体。
但也有时偶尔,这女子也会有些清醒。她会静静地抬眸看着小尼姑忙来忙去,或者轻轻开口用淡淡如风的声音慢慢地,讲一些古怪的故事:
“这世上……有魔。”
小尼姑很喜欢听故事,于是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搬个凳子坐过来,好奇地眨眼附和:“魔?”
女子笑眯眯点点头,目光悠远抬头看天空:“有和佛作对的魔,喜爱杀戮的魔,肆无忌惮的魔,也有……不小心迷惑于自己身份,想要做人的魔。”
“是佛经里有说,会引人作恶,会吃人心肝的魔吗?”小尼姑兴趣来了,托着下巴继续追问:“魔,也能变成人吗?”
“耶,魔么,当然不能变成人。”女子于是笑得更开心了,从轮椅上探下身,拿手指捏捏小尼姑粉嫩粉嫩的脸:“所以啊……那只想要做人的魔其实很蠢很蠢,伊不知——”
“魔。便,永远是魔!”
哪怕。
……是拥有了人性,不太像一个魔?
——番外魔性,莲华——
“你……想做人?”
后来被骚扰不过的一莲托生,无奈下一封飞书召唤来自己的同修好友,同出自万圣岩的莲华尊者。这位一身绣金纹白袍兜帽,面容清秀不凡银发垂肩的佛者微垂眸,手捻佛珠轻声问:“为何呢?”
冰天雪地中几乎镌刻成一副红色雕像的女性“野魔”动了动尖耳——她的耳朵赫然也是上等魔族特征,配上眉心火焰的魔纹,以及披肩垂落的红色发丝间隐约可见的一只红玉般的小小尖角,这让刚参加完万圣岩对外远伐战争的莲华尊者心中一动……这只魔,竟然是异度魔界三族中少见的女性魔族吗?不过,在玄宗战场中彼此却是并未见过面,还是这只魔压根就是异类,不曾上过战场呢?
嗯~~想做人类的魔,的确已经是异类了吧。莲华尊者心中思忖,忽而升起一丝笑意,这样也好。不曾敌对过,彼此少去一丝敌意。
“吾,想做人。”声音低沉而柔媚,女性魔族表情不动甚至有些僵硬,翻来覆去唯有这一句话。
她的目光越过蹲在自己面前白袍莲华尊者的肩膀,透过漫天飞雪,却是依然固执坚定地盯向九峰莲潃山洞口那模糊无奈试图躲避的另一个人影。她似乎认定了一莲托生,也从不怀疑且坚定相信着,他便是能够帮助自己的人。
“凡事皆出于因,魔想做人,也该有理由。”莲华尊者瞥了一眼风雪后方一莲托生试图躲闪的人影,不由几分好笑了,声音不疾不徐依然温润缓慢:“魔者,你的缘由呢?”
风雪呼啸。似乎是终于没有看见一莲托生的人影,红发女性魔族眼里微微闪过失望,这才将目光转向蹲在自己眼前已经蹲了很久的另一位佛。在她的眼里,这位莲华尊者身周佛气精纯隐而不发,却早已褪去人身,只是不知为何依然滞留在人间红尘。
她目光微微一闪,“佛?汝,为何还在人世?”固执而专注的神情,虽然口吻稍显敌意且僵硬,却丝毫让莲华尊者心中生不起半点敌意:“道境……吾有见过你的影像——”
玄宗道境战场,那场绵延数百年的争战。在莲华尊者还未脱离半身影响不能被称之为“圣尊者”的时候,的确有很长时间带领万圣岩众僧加入玄宗一脉,借魔而磨砺修行。
“吾名一步莲华。”
白衣银发的尊者手捻佛珠:“你见过吾?”
“杀魔消业的一步莲华……”
“也是渡魔求生的一步莲华。”莲华尊者语气温和而无敌意:“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莲华。魔者,既愿做人,可愿与吾一同印证?”他的眸光清澈,人世之大慈悲,却让雪地中的红发女魔微微皱眉,似有不愿注目。
“呵……”低沉笑声似有喑哑。
女魔忽而似嘲似讽地勾起唇:“不杀魔的佛。吾之理由,你会信么?”
“你若愿说,吾便相信。”佛者抬眸,温言而道。
他是认真的。
这却让红发魔族更加不愿面对。沉默一会儿,她终于慢慢开口:“人类,有情。”她的态度看似认真:“吾,愿知情为何物……”
莲华尊者垂眸注视手中佛珠:“哦?”
“但或许,吾只是想扮做人,混入人类中做一回卧底……”红发魔族继续一脸认真:“汝觉得,那一个可信?”
莲华尊者沉默,一笑:“哈!“
他忽而站起身:“吾知晓了。”语气依然温和,“明日此时,你之心愿便能达成……或许。”风雪吹拂银色发丝,洁白无瑕的白袍兜帽遮住双眼,佛者转身走向九峰莲潃,逆着山峰上的阳光,一步一个脚印,似身周也有洁净之光轮……
“常行于慈心,大悲感众生,拥护以道意,乃应菩萨行。”
悠远佛偈伴随风声远去。
原地只余红发女魔之身影踟蹰,她微微眯起双眼,掩去瞳孔中一丝骤起的火焰,神色似有灵动忽而轻声自语:
“魔……也在众生之列吗?”
九峰莲潃。莲花池畔,一朵黑莲亭亭,静静矗立在众多白莲之内。
一莲托生手持枯瓢,慢条斯理地舀起池中灵液:“方才那两条理由,你听了。觉得应该相信哪一个?”未等身后人回答,他耸耸肩:“吾觉得,后者比较合理……”比如卧底什么的。
“二者皆是缘由。”
身后传来一步莲华温和的声音:“然两个理由,吾却不相信任何一个……”魔,善变。
“哈。”有佛轻笑。
一莲托生随即轻松地点点头:“魔者胡言,佛,确实不应随之起舞。”他叹了口气手中木瓢再舀一勺浇灌,低头皱眉:“既然如此,为何又要作下许诺?”渡魔,可并非说说而已。
后果,往往会身陷天命而不可自拔。
“异度魔界已被封印。”一步莲华垂眸叹息:“总有脱出封印之一天。”
“天命,我看得见。”一莲托生无可奈何。
“吾总得要为未来做准备……”莲华尊者肃然叹息。
一莲托生微微摇头:“不可信。”那魔来历诡异,这步棋,不可走。
“有你在,吾却是放心。”一步莲华微笑,似有所指:“一步闲棋而已,此魔之异样……吾不信,你看不出。”
一莲托生沉默。
他的确能够看得出,事实上,他“看”得要比一步莲华多。
佛,各有所长。
“既然如此,不妨再试一次,或许……”一步莲华神色有些忧心:“未来,变数难寻。”未来当真不可改变吗?他所看到的,天波浩渺中,另一位好友苍亦是同样看到的——
“罢了。”莲花池畔。
一莲托生忽而轻松一笑扔下手中木瓢:“便如汝所言,再试一次吧!”
——千年后,九峰莲潃,尘封——
万圣岩隐于尘世不出已经很久很久,终年落雪的山峰上,只余一池白莲绽放依旧。
一莲托生还剩下枯骨未曾腐朽。
他养大的黑莲化身成人,茫然追寻过去,却遇上了一位寻找未来的好友。这位好友竟然也是一只魔,在大雨纷飞的黄昏,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剑划破长空。
血光飞溅。
是……魔者的鲜血!
大雨浇灌下来,剑雪无名一时惊然失声。他手中长剑所刺中的,竟然不是吞佛童子,而是一瞬间显出身形的,暗红长发青白面目的好友,人邪一剑封禅。
“剑雪……”
一口猩红喷出,眼前的人无力跪地,狭长双眸中不是邪气,而是决绝的坚定!“一剑封禅——”剑雪失声惊呼,就见眼前的一剑封禅竟是猛地抓住他握剑的手,将长剑狠狠地往自己身躯内推入,剑锋刺入更深,而大量的鲜血染红了脚下的泥水。
山坡上,青衣的少女猛地起身,关键就要开始……
剑雪无名的眼泪,滴落在长剑之上。
他猛地接住一剑封禅跌落泥水的身躯,为何选择到了最后总是错?为何上天总不愿给自己一条可以行走的路!“剑雪……麦哭,这样……总算是结束了……”
真心抑或是假意,一剑封禅唇边露出苦笑,或许冷眼旁观的吞佛童子,也分不清内心的真意:“吾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你啊……”叹息。
他艰难抬手,轻柔擦去身前好友脸上混合雨水的泪珠。
剑雪无名哽咽:“一剑封禅,吾替你疗伤,吾去找人替你疗伤!”鲜红刺目,他看似冷静,其实早已心乱,眼前之人并非敌人,而是自己最密切的朋友!
慌忙起身,并指点住剑伤周围穴位。
“傻剑雪,避得过这次……还能避得过第二次……”伤口处血流稍止,一剑封禅微微闭眼恢复一丝气力,抬头却依然苦笑:“吾,无法克制自己——”是心声,也是悲悯,克制不住的是人邪,抑或是吞佛?
“吾相信你。”
剑雪无名深吸一口气,起身要去背起一剑封禅,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细微冰冷吐息声:“赦道……开启了!”
啊!
溪慕血猛然咬牙,眼中升起的是浓浓的失望。秋玄聆,直到此时你还未出现……你,究竟身在何方——她心中滋味复杂,却无法当真就眼睁睁看着山坡下剑雪步入死亡。
一步,向前。
青衣少女的速度是何等之迅速,但就在这一刻异变突起!
嗡。
三道光芒倏然从脚下弹出,一红一碧,接合第三道惨白光幕,交织成网,红光锁脉,绿光镇红,白芒化作牢固光网——虚幻却无法挣脱的红碧锁链紧紧锁住溪慕血四肢,而她这一步则狠狠撞到光幕上,踉跄弹回原地,随即感觉全身无力而跌坐在地……这是!
化为锁链的红碧光芒赫然出自两只草人,草人看似随意摆放在她身周,却结合一株普通白色野花遂成阵势。阵基却并非是这简单三物,而是草人与白花上沾染的几滴,血。
极微弱的魔气,来源自神秘的血液。
与此同时,山坡下同样有异变发生。
数十道血色光芒冲天而起!所来源却是散布于圆教村废墟中看似不起眼的瓷片或是破碎的铜镜之物,宛如孩童游戏,东一处西一处胡乱丢弃,然当阵势发动之际却由血芒组成七芒星阵,阵眼赫然是二人相叠的剑雪无名和……吞佛童子!
赤发红瞳,白衣如雪,火焰魔者伴随一句冷然低语而显出身形,情谊,原来是死亡之谋——“赦道,开启了!”是冰冷无情的吐息声,一只手猛地握住自己胸前的长剑,嗤地一声血花迸射剑锋凌空一转,笔直没入愕然尚未回神的剑雪无名的胸膛!
是背叛,是心痛。
亦是二人同时脸露惊容,抬头看向四周升起的血色红芒……阵法之开启,却是剑雪无名的心血,交织魔气与佛气,具有奇特力量的血液。
“呵……”一声虚幻缥缈的嘲讽笑声。
七芒之中心,亦是剑雪与吞佛身边之虚空,雨水中突然泛起涟漪,慢慢显露一道非实乃虚的人影,那是一名宽大黑袍的女子,火红的长发竟是与吞佛有着几分相似,面目被雨幕所干扰而看不清晰,唯有低头声音冰冷:“……好久不见,神子……鸠盘。”
大雨倾盆。
血光七芒阵法之中,吞佛童子闻声脸色一变,目光一凝:“是你——”他声音微带低沉,那一瞬间,竟然是远比面对剑雪无名时,更加浓烈而透着真实的杀意。
猩红的鲜血,一滴一滴浸透了手中看似孩童游戏,胡乱扎成的草人。
瘦弱的男孩抬起清秀小脸,却已离开那处小小的村落。他身形异常孱弱,似乎被风一吹便摇摇欲坠,却紧紧握住手心早已变形的草人,蹒跚着脚步,一点一点向前挪动,慢慢接近天际乌云下方,那七道旋转血色光柱。
“……七煞,七魄,七情,七生……”男孩用失血过多,微带干涩的嗓音喃喃地念着:“阿娘,再坚持一会儿,尘儿会带来你想要看的,尘儿……绝不会让你,失去身体——”
犹带童稚的声音忽而阴狠。
男孩却淡淡地显出笑意,低头漠然看向左手手腕,右手指甲锋利再划一道伤痕!是暗红色,远比人类更加粘稠的血液,是似被压抑,魔气极淡,却极为精纯的血液!
封印,来源于左手腕上,空荡荡的细小银链。
这银链上原本应该有坠着五枚绯红叶片,被他浸染了自己的血,用利诱附近的村童以游戏之名,逐一按照特定的方位埋在圆教村底充当布阵之基石。
最后两道阵眼,却是巧妙地以吞佛童子的血,以及剑雪无名的拥有魔性的鲜血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