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个大字,行草体,先行后草,时行时草,双钩廓填,如斜而反正,形断而意连,纵长挺劲,轻重缓急,层次分明,笔墨淋漓尽致,动感强烈,蕴含了陈剑臣此际剧烈的情感变化过程。
横竖点撇,字字皆包含正气。
——他在写此贴的同时,泥丸宫中的三立真章卷轴仿佛有感应般,跃然而动,一排溜下来竟不知有多少个字依次地被凝练出光芒,大放光明,到了最后,竟然有半壁书牍都亮了起来,蔚然壮观……
字成而掷笔于地,陈剑臣看着眼前的字帖久久不语——他有一种直觉,这一副被自己命名为正乱帖的书帖很可能是他一辈子书法上的巅峰,从此以后,很可能无法再写出这般形意饱满,情感奔放的字帖了。
只是这字帖,注定了不能留存于世,必须要撕毁掉,以免受人把柄。
拿起字帖,陈剑臣心有不舍,犹豫不决,心想如果这幅字能隐形就好了。念想之间,骤然见到宣纸上的笔墨由浓变淡,发生了一种极其玄妙的变化,只转眼间,四十个大字最后竟凭空消失掉了,只剩得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就如同被人用法术抹掉了一般。
“咦!”
陈剑臣吃了一惊,稍一沉吟,连忙闭上眼睛,感受魂神世界——
果不其然,蒙蒙的魂神世界再度产生新景象,除了当空悬立的三立真章,除了背立执笔的儒像,此时在三立真章侧边居然增多了一幅卷轴,规格比三立真章小了一号,但也是直直地打开垂落下来,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十个拳头大小的字: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荼毒天下,追惟酷烈;奈何奈何,号慕摧绝。读圣贤书,为何事学?正气不屈,浩然诛邪!”
正乱帖!
正是陈剑臣刚才书写而成的正乱帖,不知何故居然跑到了他的泥丸宫魂神世界里头,成为和三立真章并列的一幅卷轴,在形式上如出一辙。
这,就是“立言”!
陈剑臣惊喜交集,不曾想自己在激愤之下,直抒胸臆之际就此突破了困扰已久的瓶颈,并借助数以百计的正气的帮忙,在真正意义上实现了“立言”的境界,迈上了坚实稳定的第一个台阶。
用行话说,升级了!
如果说以前不断地凝练出新的正气,增加正气的数值属于获得“经验值”的话,那么现在就是量变引起的质变,两只脚跃然跨过了门槛。
终于升级了。
升级的喜悦刹那间充满心扉,略微冲淡了本来的哀伤悲愤之情。他坐定,闭目凝神,开始摸索立言境界的具体作用。
一个时辰后,陈剑臣有些疲惫地站起身,经过多次的实验,他总算把“立言境界”的功用搞清楚——
简单地说,其现在克敌制胜的手段再不像以前那般单一,受制诸多了。虽然还无法做到正气外放,直接化剑杀敌,但起码“立言”后的蕴含正气的字墨不再像以前那样,过一段时间正气就会自然挥霍殆尽,失去特效。
现在的他写出一幅正气笔墨能够做到反复使用,能够随心所欲地收回魂神世界内滋养,大大提高精神恢复的速度,甚至可把某一笔墨炼制成一件法器,乃至法宝般的存在。比如这一幅正乱帖,它如今收藏在泥丸宫魂神里头,但只要陈剑臣愿意,可随时念头一动,笔墨即会现形而出,无需通过外界笔墨媒介,同样能破敌制胜。
更重要的是,这一幅正乱帖还具备可观的成长空间前景,本身还能大幅度提高效果威能,最终达到三立真章那般的作用。
当然,立言可不是随便立的,也不能滥立无度。归根到底,它毕竟要受到总正气量的限制。现阶段的陈剑臣,立出一幅正乱帖四十字已是极限。但他依然觉得很满足了,只要境界上去了就好,其他的东西细水长流,可逐步提升,“立言”已得,“立功”还会远吗?
咕噜噜!
此时肚子里忽然像烧开了水一样,咕咕作响。原来是一天没吃多少东西,他饿了。
。。
第一百三十五章:恩科
刘老夫子的死,在学院里引发了一场震动但也就是震动而已,震过之后,动过之后,十天工夫就又平息了下来。
斯人已逝,但自己还得活着。
在杀人如麻、权势滔天的黑衫卫面前,一切的抗争都似乎苍白无力。“百无一用是书生”血淋淋的事实又一次印证了这一句话。至于同是读书人出身的当官者,问题在于,当了官后,他们往往就不再是书生,也不再是普通的读书人了。
读书人本就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可以细化分出很多种利益阵营来。
对于血腥事件,人们总不愿记得太牢,于是不用多久,学院上下就没有人再谈论刘老夫子的遭遇,渐渐又恢复成本来一潭死水的模样。
陈剑臣的表现和以前差不多,只是更加用心地学习时文制艺,并能做出一篇规规矩矩的八股文来了。
说起来,这倒是一件颇具讽刺意味的事情。只有他心中清楚,时至今日,秀才的功名身份已不再是合格的护身符,反而属于一种无形的掣肘,会被人盯得更紧。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唯有往上更进一步,上皇榜中举,才或有可能跳上另一个广阔天空。
当官固然规矩更多,但手中的权力也更能便宜行事。
在学院中,陈剑臣果然见到了那个在街头替人画肖像的书生萧寒枫,彼此一搭讪,很快就熟识起来。
这萧寒枫也是个穷苦人家出身,家住距离江州甚远的北流乡,他来到明华书院进学,却是骑着一头黄牛来的。
骑牛上学,一来能代步:二来到了江州,可以将值钱的耕牛卖掉,将所得钱财用来交学费。然而在学院里进学耗费不菲,一头耕牛显然不够,还得到街头上卖画。
寒枫的xìng子看起来有些木讷,实则是典型的闷sāo,他和陈剑臣,以及王复熟络后,在王复的要求下,当场即席挥毫,足足画了十八幅春、宫图,一如表演十八般武艺般,各有姿态,纤毫毕lù,惟妙惟肖。
王复见之,奉若珍宝,爱不释手地赏玩着,然后目lù“精光”地盯着寒枫,盯着他一个大男人心里发毛,两股战战:“寒枫学弟,你发了!”
闷sāo男子满头雾水,不知自己发从何来。
王复问道:“萧学弟,你这一手画艺从哪里学的?”
寒枫便mōmō头,憨然道:“没有人教我,我是自学的。”
王复当即一竖大拇指,叹道:“天纵奇才呀,萧学弟,就凭你这一手造诣,何须在街头上卖画?何必在学院内每顿吃咸菜稀饭?”
寒枫渐渐有些明白了:“拂台学长是说这些面能卖钱?”
王复一拍手:“何止能卖钱,简直是能卖大价钱。寒枫,你跟着我多跑几趟怡红楼ā楼、遛鸟楼,你就知道你的这些画多值钱了。”听到“钱”字,寒枫登时双眼发光,他自幼贫困,在sī塾读书之时饥寒交迫,不知受尽多少折磨,对于金钱之物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占有感很强烈。
“好,拂台兄,以后就请你多多关照了。”于是,两个志同道合的大男人就勾肩搭背到了一块儿,倒把中间介绍人陈大秀才晾到了一边。
人与人结交,果然还得讲个“缘”字。
陈剑臣本来还想找寒枫,跟他学一些丹青之术呢,但目前看来还是算了。
开春雷响,一阵接着一阵,响过之后就是润如sū油的小雨,千丝万缕,牵扯着这天与地之间的距离。
听着那绵绵的雷声,陈剑臣忽而想起婴宁上次让小义送信回去,到现在也没个音信,估计都在闭关苦修吧。凝聚金丹是一件天大的事,渡劫成功,婴宁将会化出人形来,她的形象,一定会是个身穿白衣,知书达理,浅笑盈盈的女孩子吧。
想到婴宁,没来由就有一股暖意在心头dàng漾。对于这只曾在山村间相濡以沫的小狐狸精,他始终怀有一份别样的感情,很温馨,很可爱,与活泼好动的jiāo娜截然不同。
由于一些特殊的缘故,今年学院的联谊踏青早早就被取角了。消息传出,几个老光棍生员顿足叹息不已。
无法和清雪书院联谊,但学院推出了另一项活动。此活动却是由江州学政大人顾大人主持牵头的,具体情形要到三月中旬才公布,可已有小道消息传出,据说与今年皇上的恩科有关。
今年是当今圣上三十春秋,三十而立,按惯例,将会实施恩科。
恩科和乡试正科不同,每遇到皇室有喜事,当年一般都会增加恩科,特许附试,别立名册旱奏,称为……特奏名……,能上此名单者,一般都会被皇上批准中举。如此,方显皇恩浩dàng嘛:其中道理就和“大赦天下”有些相似。
当然,特奏名单不会过多,而且会进行竞争制度,在各大州府中选拔人才,择优而取——这也就是明面上的说法。
事实上每次的恩科特奏人选大部分都属于内定,简直就是为“官二代”、“官三代”量身定做的。
在江州,如果吴文才没有出事,那么他肯定就是特奏名中的一员。
一当天之事,礼部尚书死了独子,朝廷损失了两名黑衫卫,事件非常严重,可一直以来居然没有人前来查案缉凶,而是采取了冷处理,实在非常的蹊跷。难道是朝廷认定是妖物所为,为避免惊世骇俗,引发百姓恐慌,于是草草处理了事?
即使如此,其中内幕也有些不合常理之处,具体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吴文才死无葬身之地,恩科怎么样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过了几天,有门路者又打听到了一些关于恩科,关于学院新活动的内幕消息:原来学政大人要在书院中挑选两名代表前往浙州的开泰书院,进行一次“学术”交流——名为交流,实则是一次才艺竞赛。
浙州开泰书院乃是天统王朝排名前茅的大书院,和湖州的岳麓书院,杭州的舜天书院,并称三大书院,仅次于京城国子监之下。
开泰书院历史悠久,不知培养出多少赫赫有名的才子,权高位重的朝廷重臣,地位在教育界可谓举重若轻。
今年,是开泰书院建院三百周东,故而要举办一场盛大的活动,其中广请各州书院的代表生员前来参加的才艺竞赛可谓是重头戏,还弄了一个“天下第一才子”的噱头来,吸引各方才俊参加。
明华书院自然也是受邀请的书院之一。
比起开泰书院,无论名气还是底气,明华书院都远远不如,前去参加才艺竞赛,十有**俱属于陪太子读书,最后灰溜溜打道回府。
不过既然接了邀请,那肯定就要派人去的。所以学政大人近期正在和院长,几位夫子等,看要选谁去比较合适。
数以百计的责员,两名名额,抉择并不容易。
听到这个消息,陈剑臣心一动,跃跃yù试。他倒不是说想去参加才艺竞赛,争夺名头,而是想去浙州。
聂小倩就在浙州金华。
可以的话,陈剑臣能够顺路探望一下聂小倩。
自江州一别,他和聂小倩之间基本没有通过书信,可以说音信隔绝,不通往来在这个信息闭塞的世界,距娄往往能扼杀一切。
对于聂小倩,陈剑臣还是有所关心,更为关心的是他知道金华那边真有一座被荒废掉的大寺庙——
兰若寺!
曾与小雷音寺,金山寺其名的三大古刹之一。
兰若寺,聂小倩,当如此熟悉的名字走到了一起,冥冥中似乎总会有剧烈的碰撞发生。
陈剑臣想成为代表奔赴开泰书院,但其他所有的生员也想去。无它,这可是一次天大的机会,如果届时有所表现的话,说不定一下子就被学政大人赏识,举荐上了“特奏名”呢。
于是,众人的心思登时活络起来,开始各施手段,往各位夫子,院长家里送礼:有门路的,纷纷请人做说客,讲人情,走后门相比他们的忙碌奔走,陈剑臣反显得毫无动静,一来他没有什么裙带关系:二来嘛,以他的xìng格去奴颜婢膝地求人,实在很难。
代表人选迟迟没有定,生员们上课时都有点心不在焉了,谁都希望自己会被选中。与此同时,他们sī底里也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此事,各抒己见,猜测谁谁谁比较有机会。在这些议论中,陈剑臣的名字甚少出现。
作为童子试三试第一的天赋少年,陈剑臣本来是明华书院中的一颗耀眼的新星,只可惜在进学第一年间,他的表现差强人意,除了踏青那一次即时题诗之外,其他地方毫无出彩之处。而且岁考科考的成绩都被评为四等,还受到提学官的训责——此正应了那句老话:“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不怪他们不看好,严格地说,陈剑臣的第一年书院生涯真是不合格的,经常请假,课堂上毫无表现,除了书法之外更无别的才艺拿得出手,xìng子又不合群,总是独来独往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他继续如此懒散,只怕今年廪生的身份都难以保住。
这不,今天那陈剑臣又请假,又不知去哪儿逍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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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微风,鉴江河水比往时平静了许多,汩汩而流,少见的没有发出咆哮的浪涌。河滩边上芦苇丛生,芦苇丛中的一块大石头之上,陈剑臣正坐在上面垂钓。
他本非闲人,也不是雅士,专门请假来此地钓鱼,仅仅是为了散心而已。鉴江河中水产丰富,如果能钓得一两条大鱼回去做菜,倒也不错。
只是陈剑臣垂钓了近半个时辰,鱼漂随波荡漾,不曾沉过分毫,竟没有鱼儿来咬钩。
难道地段选得不好?又或者诱饵不吃香,不够吸引力?
陈剑臣颇感纳闷,尤其是当他看见侧边不远处的那个黑瘦汉子每隔一会儿就钓起一尾活蹦乱跳的肥壮鱼儿时,就更觉得无语。
来鉴江河边钓鱼的人不少,每隔一处河段就有人在垂钓。但这么多人中,没有一个能和那黑瘦汉子比拟的。
这黑瘦汉子,年约三旬,个子不高,穿一身粗布衣裳,在其身边放着一个大竹篓。每隔一会儿就有大鱼上他的钩。然后其将鱼儿丢进竹篓里。不用多久,已装了大半竹篓的鱼。
钓鱼处于技术活,水段、鱼钩、鱼饵、手法等都有不少讲究,陈剑臣本以为那黑瘦汉子属于此中高手,所以才能如此丰收。可仔细观察一番后,觉得他也不过如此,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倒是一边垂钓,一边端着一个紫黑色的葫芦喝酒,喝一口,随即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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