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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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沧-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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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呢。明明已经那么多年了。却还是记挂你,却还是眷念你——哪怕是这样明知不可修复碎裂,也仍旧抱有着莫名的希望和沉默的态度去等待和守候。

到底等待的是什么,而守候又是否值得。

我记得我很久以前就说过,无论何地,纵使深有万丈,横亘千里,只要你唤我的名字,我就会踏碎荆棘,去到你在的地方——可是你真的呼唤过我吗?你真的还存在于梦境、思念以及回忆以外的其他地方吗?

如果我不来找你,你会来找我吗?

如果某一天,我也一下子就消失了,无影无踪,你会来找我吗?

如果消失了之后,我也十几年二十几年杳无音讯,你会记得我吗?你会想念我吗?

答案无从得知,亦如年华乱线穿织而成的、无解的结。

指尖擦过翠色碎片凌厉的棱角,泛白的断面,彷如时光被割裂后突兀的创口。那个尾部飘逸饱满的单字,也不堪重负般四分五裂。

大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回不去了吧。只不过习惯了用无谓的等待和无意义的誓言麻痹自己,自欺欺人无从发现而已。

也许,应该清醒过来了。

蜉沧收回了手,站起身,目光顺势落在仍呈僵直状态的云雀恭弥身上。她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仅仅淡淡瞥了少年一眼,就径自拎着晾衣杆从他身边走过。她略过沢田纲吉受惊过度的惊诧眼神,撩开门帘沿着走廊进了里屋,干脆而且不负责任地把两个少年晾在了大堂。

云雀恭弥不是那个人。那个人也早就不在了。

笛子也碎了。什么都不剩了。结束了。

不可以安慰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的。

已经结束了,蜉沧。她微微地笑起来,极尽温柔地对自己说着。然后又为了确认似的再次说道。

结束了,蜉沧。

可以的话,就努力……忘记他吧。


蜉沧心底最无以撼动的执念已随着那支在云雀恭弥拐下分崩离析的短笛一同崩塌了。就如逆光观察纸张背面的字迹,从过去时光里洞察未来的可能性即便看得见也极为朦胧不清。

——不敢再坚持、不敢再去寻求所谓的永恒、不敢再奢望有某一天能看到你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选择放弃和忘记,是因为已经不能够再更加地想念和喜欢你了。

岁月大约无可挽回。


清晨。早光熹微。蜉沧一如往常斜倚在门槛边,清风微凉,扑落在脸上,亦如穿越无数纪年才会抵达的隐忍而坚强的温和。

一抹黑影闯入眼帘,蜉沧一惊,反复眨眨眼睛,这才镇定下来——面前身着黑色西装的小婴儿,从上到下,不论是漂亮的礼帽、五短的身材、鬈曲的鬓角,还是那只趴在帽檐上的翠绿色蜥蜴,亦或是从阴影下露出微微上翘的嘴角,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违和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被打破了。不可恢复,硬生生的那种“打破”。

蜉沧的心跳开始出现一点微妙的紊乱,脑海中有无数记忆的碎片迅速掠过,但却难以抓拾出与面前场景相匹配或者相关联的片段——为什么会这么不安。

“Ciao!”小婴儿抬起脸,清糯的嗓音流畅地说出异国的语言,竟然蜉沧莫名地一惊,孩童般天真而无辜的目光更是加重了她心中的违和感。

蜉沧强压下从神经末梢窜起、正逐步侵蚀中枢的不稳定精神因素,扯出略为苍白的笑容:“你好。”

小婴儿见她这般反应,眼色一沉,黑光黯黯,他稍作思索,再度开口,却不那么笃定:“好久不见。”

“我们……认识?”蜉沧小心翼翼地反问。

蜉沧被他复杂而且不明意味的眼光弄得背脊发凉——她总觉得这个小婴儿除了违和感,还给予她另一种更为清晰的感知,就是危险。危险的气息几乎要具象化为黑色粒子扑面而来。

扑通、扑通、扑通、

蜉沧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她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害怕。

“是吗。”半晌,小婴儿毫无逻辑地背起手点点头,意外干脆地转身走人,“那么是我认错了,再见。”

“再见……”

——好像有哪里不对啊。

 



第21章 如梦令
不管是万世流长还是地老天荒,都是由无数个短暂堆砌起来的。而永恒之所以会成为永恒,全是因为这无数个短暂里,那令人落泪穷尽一切的坚持和付出。

因为坚持所以感动,因为付出所以铭记。而坚持和付出,是源于最为真挚的“爱”。

不论这份爱的本源是什么、不论这份爱最初的形态是什么、不论这份爱与这个纪元相比是多么的渺小和卑微——只要是真诚而善良的“爱”,那么终有一天,它会开花结果。

如果仍然在将近不近中怯懦,仍然在或远不远中徘徊,仍然在相知未知中犹豫——请再耐心一些,请再坚定一点,请相信、

一直在追逐的所爱的人,必将在未可知的某一天,回过头,他会看到你、他会真真正正地看到你,然后——用他剩余的生命,全力拥抱你。

放在“时间”这个最为宏阔的认知里,这份爱转瞬即逝,但是,从永远以前到永远以后皆无以复加,它独一无二,它地久天长。

由此可见短暂和永恒的概念并不对立——如果我如蜉蝣,只有一日的生命,而我用这个瞬间跨越一切阻隔找到你,那么,我想我的灵魂就化作了一滴水融入了浩渺沧海。

岁月的力量不可比拟,无限延伸之后,衷心祈愿相爱的人们能在归途的终端相遇——届时,请务必鼓起勇气,把那好像将长诗撕碎了一路向桃源乡抛洒一般的孤寂和思念,用最干净最动听的嗓音,一字一句诉说给对方听到。


——毕竟不论是等待还是追寻,都已经耗费了无数个“短暂”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距离“永远”也不远了呢?

从她的九岁到十八岁,从他的双八到二十有五,不管起始与终止如何挪移,中间质感厚重的部分并不会因此有所削减——他们相识九年。

但是风却是头一次、不,应当说,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质问——

“师兄到现在都还只把我当做小孩子来看待吗?我到现在也就只是师兄的师妹这么简单而已?”

在茶馆打上照面后,蜉沧告诉风,她离开师傅师母,独自一人在外漂泊了四年。风当即骇住了,他皱眉:“蜉沧,你就这么离家了?你走了谁陪着师傅师母?”

“师傅师母他们支持我。”蜉沧尚算平静地回答,嗓音却不可抑制地微弱颤抖,“他们早就做好了我总有一天会走的准备——反正是迟早的,他们不能养我一辈子。”

“可是……师傅师母没有孩子,你是他们承欢膝下唯一的寄托啊。作为师兄,我之所以能放心地出师下山就是因为有你这个师妹在——我才不担心没有人给师傅师母养老送终尽孝啊。”

“……师兄是在责备我不孝吗?”蜉沧的口气意外地带上了委屈和哭腔,但却异常倔强。

“不、我……”风一愣,后面的话语突然卡在嗓子里,堵得慌。他对蜉沧突然表现出来的委屈感到难以理解,即便不满于蜉沧不顾二老的离家但下意识不敢把话说重,他讪讪地笑,伸手轻按在蜉沧的发顶,揉了揉——就像以前一样的、疼小孩式的包容和宠溺,口吻一如既往的温和。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蜉沧还小,你的时间还很长,但是与此相比,师傅师母能有你陪伴的日子,却不长了。”

“师兄……你是要赶我回去吗。”蜉沧低着头,额发投落的阴影令风看见她的表情,但是蜉沧的抵触意味已明显得不需要一丝一毫的费心揣度。

“我……”风刚张口,蜉沧一抬胳膊挥开了风按在她头顶的手掌,就像在隐隐厌弃着这种多年来没有改变过的态度似的。

“师傅也忘记了,师兄也忘记了——一定要我这么明白地提醒吗,我不小了,我十八了,一个人出来找师兄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师傅师母也支持我。为什么一定要以‘我还很小’这种无关痛痒的理由打发我、否认我呢?

“师兄果然还是一点都不懂吗?

“师兄到现在都还只把我当做小孩子来看待吗?我到现在也就只是师兄的师妹这么简单而已?”

突如其来的连珠炮般的发言一下子险些把风砸懵。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几个问句拆开分解吃进肚子消化了一遍。他恍然明白过来——他之所以会被砸懵,是因为他四年前始终没能听到的问题,他记挂了整整四年的问题,蜉沧到底问出来了。

师兄到现在都还只把我当做小孩子来看待吗?我到现在也就只是师兄的师妹这么简单而已?

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在四年前就该给出答复了,然而当时蜉沧出于自身的执念并没有问出口,所以答复也就拖欠至今。

——如果记忆没出什么差错的话,似乎蜉沧从来不曾用过这样咄咄逼人的口吻说话呢。

风无措地笑了笑,一时间,心头竟横生除了几分微妙的慌乱。

——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可是为什么,脑海里,那个盘着青螺髻面秀眸清、带着点婴儿肥,声音温软的小女孩的模样却依旧如此清晰呢?

难道所给予的疼爱和关怀都是基于“年幼的孩子惹人喜爱”这一点而来的吗?

不尽然吧。

竹林里飞身而来的女孩在风中散乱的长发,跪伏在地拿着小铲和刨刀挖笋时背脊清瘦而美好的曲线,以清澈的声线一遍一遍叫他“师兄”的时候认真的神情以及在袅袅茶气的蒸熏下漆黑的眼底一簇一簇划开的碎光。所有与蜉沧有关的精致的细节用最薄最细的刀刃篆刻在回忆的深处——

它们就被好好地放在那里,很安静,很实在,从未刻意想起,从来不曾忘记。

分别之后被日渐淡忘的想念,在重逢的时刻就像一颗深埋在土壤里的种子,在不见光的地底默默无闻地积蓄着,在朝暾破云的一瞬间破土而出,抽枝长叶,张开繁茂的叶冠,轻轻摇晃。季风踩着泛光的叶片行走,在身后落下一串窸窸窣窣摇曳的声响。

共同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暗暗地、努力地生长的情谊,可以故作懵懂不知,可以稍有羞怯,但唯独不能容忍长久的埋没和刻意否认——就算是最最稚嫩、简单的“喜欢”的心情,也拥有有朝一日满树芳华的权利。

或许,那一天,便是现在了。

十八岁黑发姑娘的双眼明亮得宛如千轮朝日,充满了坚持、执拗以及历练赋予她的自信和顽强。

既然她付出的爱意不折不扣,那就不能允许他的心思不清不楚。

“我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师兄。”蜉沧口齿清晰地重复道。

“是啊……真伤脑筋啊——”风仰起头,长叹一声,唇畔的笑意摇曳生辉,“——原来,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风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份悸动,终于也随之完成了最后一步的生长和蜕变。

他们所积攒的全部的“短暂”,在这一刻开花结果。

如若这些都不足以证明些什么,那还有什么能界定所谓的“喜欢”和“爱”。

风上前一步,环住蜉沧,低低笑道:“对不起啊蜉沧,差点忘记,你长大了。”

噗哗——家乡四合院里墙头的九重葛花瓣绽开的声音仿若跨越了数万里,传到了蜉沧的耳畔,清晰得让她感动到想哭。

“真好啊,你长大了。你在我身边。”

 



第22章 长恨歌
幸福之所以令人无限向往,正是源于其拥有迫于宿命难以长远的时候还尚存的转瞬即逝的珍贵美好。

蜉沧的幸福注定难以久远,如果一定要给出什么解释来自我安抚的话,那么大概只能是——宿命。其实宿命这种根本说不通道理的东西,只是自身极度无能为力的前提下,到达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的时候,才会用以慰藉心灵的最后的麻醉剂。

恐惧。懦弱。却步不前。那些曾以为坚贞执着的信念,在无常命运的毁灭性打击下顷刻间灰飞烟灭。事后不得不以无以计数的思念和后悔去偿还,以此同时还自欺欺人地还揣着所谓的诺言和执念。

曾经重之又重放在生命的那些人,那些事,一旦失去存在的媒介之后,迟早会不剩一点痕迹地退出视野、退出想念、最后的最后,退出回忆。

当一个人连别人的回忆里都不能占有一席之地之后,他才是真正的“死”了。确实死了。时间长短而已——十年前死去,和十年后死去,到底有多大差别?十年对于一个纪元来说渺小得宛如沧海一粟,这十年对于死死铭记的人来说,又有多大意义?除了沉溺在无尽的缅怀中自我折磨以外,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茶馆后院,蜉沧端着上好的冻顶乌龙,脚边是一个小小新堆的土包,里面埋着竹笛的碎片。右手执壶左手执杯,暗褐色的茶水从尖尖的壶嘴倾下,徐徐注入杯中,琳琅的声响带着不可言喻的婉转缠绵,难分难舍,不止不休。

然而执杯的女子却异常干脆地断绝了这份千丝万缕的牵羁——她一抬两指拈住杯底端平瓷杯,水面随之颤了几颤,旋即归于平静。她翻下手腕,将整杯茶尽数浇下,稀里哗啦,天翻地覆。

土包上溅出零零落落的水渍,仿佛一块块残缺不全的伤疤,尽管扎眼,但经过一个午时的日照和风吹便能恢复如初。

就此入土,以祭奠我们的过去,我记忆里的你,你生命里的我。

师兄,再见。

再见……

伴随着“嘭”的脆响,碎裂在地的除了花纹朴素的茶杯,还有光泽暗淡的液体。


他们在两年后面临再一次的分别。

自从在江南再遇,蜉沧就一直跟着风辗转四方。她知道风和六个来自世界各地的、据说是各个领域的精英共事,但却并不清楚具体的内容,风从不提起,她也从不多加过问。他们后来在东瀛岛国定居。

蜉沧所做的,只是像最平凡的妻子那样,白天窝在家里,随手从架子上抽一本书,一副藤木桌椅,两壶清茶,就能打发时间,然后做好饭菜等待风的归来——没错,真的就像一位年轻的、平淡的、胸无大志却秉有着小小幸福、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外什么都不需要担心的妻子一样。

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蜉沧那个时候刚满双十,适值风华正茂的年纪。不算颠沛流离,但也算历尽颠簸,悲欢离合皆已尝过一遍。其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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