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赵谦续道:“反过来说,朝廷对这样的仙门下手,不仅找不到理由,更没有意义,与几万武林高手打架却什么好处也没有?所以说,没有人会想到朝廷要对仙门下手。”
纭舟皱眉思考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不信,没有这样的组织,这不合人之常情,朝廷事不管可以说是避嫌,可是百姓的事不管就奇怪了,仙门应该暗地里有什么问题,再说了,这样的组织,为何凡俗人家尽要把儿女送进去,又不会有什么好处。”
“这代表着一种姿态,代表着这家人有向善之心,所以说,某种情况下,这个被送进去的孩子,可以算作是牺牲品。”赵谦解释道,他曾经差点被送过去,所以记忆深刻,“要不就是家里贫穷,养不起了,送进去,即算是善事,也解了家庭之苦,不过大多数是男孩,只有极少数是女孩。”
纭舟想着从小被送过去,其后再也未归过家的大哥,不由有些同情,心里对乔父的狠辣又有一个新的认识,那个孩子可是认了他为爹啊,但这会儿与其同情别人,还是先考虑自己吧,想着未来的出使,她颇有点头疼。
“你说,朝廷不会和北巍的皇帝老儿商量好了,我送你几百仙门弟子,你给我杀个干净吧?”
房中几人沉默不语,脸上的神色让纭舟挤出个难看的笑容:“喂,不至于吧,你们那叫什么表情?难不成我一语成谶?”
“这种事情,难说……”赵谦脸色严肃,“虽然说好似荒唐,可是如果朝廷不是有几分把握,为何要设一个这么明显的局?往年三国相会,并没有出现很严重的火爆场面,顶多凤汉和北巍的使臣间斗斗嘴,真的大动干戈倒不曾有过。”
“其实他们要做什么,我们先不管,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做到什么。”纭舟慢慢整肃脸色,现在的局面是她碰到过的最严重一次,一个踏错,后果将是万劫不复,“我有个问题,就算我们护得玉哥独自逃生,回来后,是否就万事大吉了。”
“出使不力,临阵脱逃弃主帅于不顾,秋后问斩。”赵谦冷笑一声,“等着你的肯定是一纸诏书,留你条全尸算是皇恩浩荡。”
“那如果我们把全团都能带回来呢?”
赵谦沉吟了一下:“表面上当然大加赞扬,但私下里就不一定了,再说这次正好是在北巍境内,你有把握?”
“有,仙门那些人,不正是一帮好兵吗?”纭舟狡猾一笑,隐有几分古威的影子,赵谦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赵谦此时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舟儿,你准备怎么处置柳香?”
“处置?”纭舟一时摸不清头脑。
“难道你要带着他去?他怎么可能想跟着我们去那九死一生的地方。”
“柳香不勉强,他当初跟着我们在无名村躲了四年我就已经觉得很惊奇了,不过这样说来……”纭舟的目光落在奚南身上,“奚南也没有必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吧。”
一直默默听着的奚南这才笑道:“舟儿你现在才讲是不是太晚了?我在从丘元村出发前即已选择了我的路。”
纭舟知他是指赵谦传功一事,奚南此人性情刻板重恩义,信奉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何况赵谦曾经救了他的命,她几次想问出他出身来历,都被一语带过,不过从外貌长相上猜测,八成是类似西域新疆或者阿拉伯之类的人,尤其是头发湿时会微微带卷。
一想到湿头发时的性感奚南,纭舟开始想入非非,口水长流,正当她粉红色的幻想翅膀扑腾着正欢时,一个巴掌不轻不重的扇在她脸上,把桃花场景从脑中通通赶跑,她恼怒的摸着微微燥红的脸颊,瞪着耸肩的奚南。
“你说过,再去想美男子就扇你二大耳刮子。”
忆起自己说过的话,纭舟吃瘪的表情引得两人暗笑。
—拾— 伪娘与崔莺莺不可不说的过去
小小的会议成功“举行”后,赵谦跟纭舟打个招呼,去奉天里按照赵老太君留下的册子碰运气去了,与奚南两人独坐房中觉得尴尬的纭舟只好走到外间,正好碰上打探归来的司马。 /
“舟儿猜的不错,我到处转了一圈,虽然也有江湖人士,但仙门中人多的令人惊讶,这么多仙门中人聚集在一起还真是少见。”
纭舟奇道:“他们就没人觉得奇怪吗?”
司马一指空荡荡的走廊:“仙门中人不喜群聚,小二说,进了客栈一个个就缩进房里,连饭菜都是叫进去吃,估计等到出使前大家互见了,才会吓一跳吧。你在下面居然正巧看见一堆刚刚到的仙门中人,现在去看,早没影了,你运气还真是好。”
纭舟尴尬的笑下,不过有伟人说过,要大胆猜测,小心求证,这才是真理啊,心里想着未来计划,她已走到客栈大客,果然刚才他们进来时站满人的大堂已经只剩小二两三只,都坐在桌子边聊天打屁,看见餐具才觉得腹中空空,她准备去填那无底洞胃,眼尖的远远瞧见街上柳香身影,正要上前招呼,却猛然发现旁边还伴着一个苗条的纤影,急忙躲回酒楼门口,倚在门缝里运足功力,聚功双眼化作长焦镜头,偷窥着远处的两人。
说说笑笑,谈谈停停,哭哭啼啼,拉拉扯扯,躲躲藏藏……不错啊,十足一对偷情男女的表现,纭舟看的正欢,冷不防背后被人一拍,反射性运功于掌就推了出去,却看见二张熟悉的脸。
“你蹲在这儿做甚?”架住纭舟一掌的是奚南,在她的招呼下,偷窥者由一人变为三人。
“司马,你认不认识那个女的?”
“……让开点,看的脸熟。”
“大概双十出头,鹅蛋脸,皮肤白皙,长着一双大眼睛,眼角下有颗泪痣。”纭舟兴致勃勃的形容完,司马跟着就发出惊讶的声音。
“眼角下有颗泪痣?左眼还是右眼?”
“左眼……不,从我这儿看是右眼,从她本人是左眼。”
“好象是河城太守的女儿。”
“你确定?”
司马摸着层叠的下巴:“我想起来了,好象是河城太守的二女儿,你仔细看,那手帕上绣着一个崔字。”
纭舟眯起眼睛看过,果然捏在女子玉手中晃动的手帕上,绣着小小的崔字,联想到柳香的青楼身份,难免不令人遐想,没想到奚南一语,倒惊醒了几人。
“河城太守的女儿怎么会出现在奉天?难道说柳香特地叫来的?”
奚南的话激得纭舟心中一凛,不知不觉中柳香知道他们太多的事,光是赵谦的身份就如同一颗定时炸弹,他们却对柳香却知之不多,解决的最好办法无疑是杀人灭口,但相处四年,没有感情至少也是朋友,当面笑语背后杀人,她的功力还不够,想了想后:“等他回来问问再说吧……他没有武功,跑不掉的。”
赵谦跑了一下午,很幸运的是册子上所注之处留存尚余十之七八,他不敢冒然上前相认,掐指算算,离出使还有几天,遂打算换个时间准备充分,再乔装一番前去,等他回到客栈,推门一看,同行之人都围坐一起,桌上饭菜正香,显然在等他一起进餐。
五人坐下,稍显拥挤,但外面没有雨下,气氛也很融洽,无酒仅茶,倒也图个乐呵,茶过三巡,纭舟使个眼色,司马就开了试探之口。
“柳香啊,下午出去玩时有看到什么好玩的没?明天带舟儿也去玩玩。”
柳香夹着菜的筷子没有半分颤抖,答道:“没什么好玩的,只是买了些女儿家用的东西。”
他这扮女装的毛病让奚南念了三年,却毫无作用,虽然其他人嘴上不说,但眼里到底有些鄙视之意,何况出身青楼这点更让人低看,他倒是似无所觉,纭舟不说,别人也不好再多嘴什么。
这话一堵,面子立刻冷场,赵谦不在,不知发生何事,是以不好开口,奚南不是那种能够拐弯抹角的人,没法开口,司马则是对于逼问女人觉得棘手,尽管柳香不过是伪娘,但他这大龄青年一惯对于美女没办法。
纭舟暗骂一句没胆鬼,到头来还是用上了她直接的风格,反正哪怕她一个人,也不怕柳香跑了去,武功的好这时候就显了出来。
“柳香,我们下午看见你和崔二小姐在一起。”
柳香应当是过惯了迎来送往的日子,欢场上哪里会有真心话儿,是以眉也不动一下的回道:“舟儿看错了吧,许是哪个问路的女子而已。”
“问一个时辰的路?”此话一出,柳香放下手中筷子,狠声问道:“你跟踪我!?”
纭舟硬起心肠,冷然道:“我不会做这种事,只是你回来时离客栈近了点,正好看到而已。”
“舟儿又是想要知道什么呢?”柳香知躲不过,平静下来问道。
纭舟不答反问道:“我们相处四年,可曾有瞒过你之事?”
“不曾。”柳香知纭舟直爽性格,坦然答道。
“那你可有瞒我们之事?”
“有,但是那乃柳香私事,奚南不也有未吐露之事吗?”纭舟听此言才皱起眉头,柳香医术不错,性子上赵谦说过“外热内冷,狠毒狡诈”,纭舟不以为然,但是柳香总缺乏男儿做事担当的感觉,一被人指责了,就有牵怒他人之意,此时引火烧奚南,让她心中不快。
“私事?我们才到奉天不过半日,你就找到河城太守的女儿相会?这也太巧了吧?那可是河城太守,而赵谦是谁,我们可没瞒你!”纭舟越说越心惊,万一柳香把赵谦的事对那女人一说,那女人再对她爹一说,她爹再这么一上告,也许他们一觉未醒,这客栈就被几百官兵包围了,此时她才明白为什么赵谦前段时间一再告诫她注意柳香,不由有些歉意的看向旁边的男子,赵谦则回她一个安抚的微笑,令她心中好受不少。
柳香知再躲不过了,咬咬牙说道:“我只能对舟儿一人说。”
“要说就全说。”
“……那至少请奚南和司马暂避。”
纭舟还未反应过来,赵谦却立刻抢先说道:“你与我们说了,我们再转告奚大哥和司马兄,并没有分别!”如果纭舟答应了,奚南和司马必然觉得被排斥在外,难免对他心怀芥蒂。
纭舟对这种小手段通常比较迟钝,司马说她是大事比兔子还灵敏,小事比大象还迟钝,她则解释道,眼睛看着天上,脚下难免被石头绊倒,赵谦直接诉为狡辩,现在经赵谦这么一抢白,她也明白了过来,狠狠瞪了一眼女装丽人。
柳香脸色转白,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我下午确是偶遇河城崔太守的女儿,当年河城大火后她父受累左迁,婚事也受牵连,改娶了奉天小吏作主夫,下午我去外面闲逛,正好碰上她与家中仆人去市街采购。”
“真那么巧!?”纭舟受许多因素影响,心中不快,语气也越发冷洌,柳香手无缚鸡之力,面对纭舟这半流高手,还是有些吃不消,显的单薄不安,当下心中一横,大声辩解。
“如果不是巧,我又怎么会见她!?你们哪个男儿,会想要以女装之姿去见心爱之人!?”讲至后来,柳香语气颤抖,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改从头说起。
“从小家贫,母亲又生不出女儿,三个哥哥送人的送人,入仙门的入仙门,生了我后,医生说母亲再不能生产,于是父亲们退婚另嫁,可怜我母亲从此失了正常样子,把我作女儿打扮,也是上天不绝我,碰见我师傅,留我医书,让我能够有个奔头,十五岁时,母亲去世,本以为从此可以脱了囚笼,谁知……”柳香手攥衣袖,浑身颤抖如风中落叶,深吸了几口气,才又缓缓说下去。
“送人的哥哥回来了,母亲死了父亲不认,小时候对他还有印象,就认了下来,没想到,他把我骗至‘花院’,卖了我拿了钱远走高飞,你没听错,是‘花院’,不是青楼!因为卖到那儿价钱比青楼高!!”柳香嘴角绽出个扭曲的笑容,为艳丽的神色添上一抹诡异的凄惨,“我有时候倒想,如果从小生那花院倒好,也没个想头,可是我被卖进去时是十五岁,有些男儿十五岁已经嫁娶生子,我呢!?”
柳香讲到这儿已经完全失了平时的从容,声如厉鬼:“你们以为我想打扮成女儿模样!?我知道舟儿你觉得上天对女子不公,可是象我这种男子呢!我又算什么!?上苍难道就眷顾了男子吗!?”
纭舟沉默不语,此时的她不知该讲什么好,司马和奚南都保持缄默,却有个冰冷如冬的声音浇灭了柳香的愤恨之火。
“崔家二小姐又是怎么回事?”赵谦也出入过花院,对这等事也曾有耳闻,此刻听着柳香所言,仍然能够不为所动,柳香经他这么一喝,冷静下来,慢慢讲道。
“花院里也有些富家小姐好奇去戏耍,崔家二小姐就是这样与我相识,一开始她只是同情,随着时间推移我们情谊渐深,她时常对我吐露心中烦闷,我却对她暗生情愫,她男侍见是花院,也不阻挡,她知道我是男儿身,但反而对我更加的好,还说要为我赎身,我却越不敢与她见面,我知道我就算穿了男装,也不会象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我也想,可是我不会!我从生下来就没有选择,最后……”
“你逃了?”纭舟接口道,柳香默默点头,虽然红了眼圈,他仍然忍着不让眼泪流下,那份艳丽姿容反而成了一种绝好的讽刺,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他的生活也许会走上完全不同的另一条路,他平时越象女子,就越令他痛苦。
“你们如果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我骗她被人赎了身,跟随妻子来了奉天,想要查证就随便你们去吧,我累了。”说完柳香便回了房间,剩下四人互相打量。
赵谦提醒道:“舟儿……”
“司马,明天能不能麻烦你去查探一下柳香说的事……”纭舟知道她的责任,也知道她该做的事,虽然不想,可是必须去做,这是她所背负的,也是不可逃避的。
司马点了点头,对于纭舟的成熟,带有几分复杂的情绪,即欣慰,又透着畏惧。
是夜,星沉河底,月隐云后,不知又有几人能入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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