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骜一顿,“我是谁?”
“你是……我的夫君。”
言语至此,君泱沉沉睡去,再未理会耳畔那似乎遥远的声音。
而刘骜却是因这话滞住似的,或者说,他是因为那两个字,而不觉有些呆愣。其实本来也是,她们入宫便是嫁作宫妃,那么,她们都是他的妻妾,而他也自然就是她们的夫君。可在很多人眼里,嫁作宫妃并不是嫁给了皇上,而是嫁给了皇宫。
后宫之中,女子众多,却从未有人对他说过夫君这两个字。
须知,皇帝也是人,也有感情,也会有喜好厌恶,只是,似乎从来没人注意过这一点。
刘骜怔楞许久,再看向君泱的眸色之中也带了些许复杂。
夫君那两个字不是没有打动他的,但是,此时此刻,他像是忽然想到些什么,面上浮现出几分犹疑。且先不说他的心底是有卫婕妤的,在他心中君泱只是个替代品,便说君泱吧,她心底的人既是刘康,那么,她口中的夫君,也就未必是他刘骜。
即便在他眼中她并不是最为独特,但也不能容忍一个女子抱着自己唤着别人,这便是对于一个普通男人也不能忍受,更何况他还是皇帝,而她至少在名义上是他的宫妃。
第二日醒来,君泱发现眼前男子背对自己,正在更衣,似乎也是才起。刚打算闭上眼睛再装一会儿睡,却不防这时候刘骜忽然转身,正对上她的目光。
君泱一顿,心想装不了了,于是从容起身,“皇上起的真是早。”
刘骜系着带子的手微微一停,语气淡然,“既然你起来了,便替孤更衣吧。”
君泱起身,轻轻应道,“是。”
虽说帝王装饰繁琐,但总归不过几件衣服,很块便穿好了。君泱站在他的身前替他整理着衣带衣领,回想起昨夜后边的那个梦,不禁感叹,不真实的东西果然还是不真实,太过美好的东西,统统不真实。
不过,也得亏那个不真实的梦,君泱看着眼前男子,觉得自己好像忽然离他近了些。所以说,梦境虽是虚幻,却也未必都是无用的。
正是这时,她听得眼前之人轻咳一声,随即开口。
刘骜将目光移到别的地方,状似无意问道,“你说,孤是谁?”
君泱顿了顿,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好像是在怀疑他是不是没睡醒。
“孤在问你话,怎的,竟是不愿答吗?”
君泱低眼,神色恭敬,“皇上当然是皇上,还能是谁。”
刘骜闻言一滞,随即浅笑,“你说得对,孤是皇上,这一点你且记住,孤说过的话,你更要记住。很多话孤都只喜欢说一遍,清楚明白之后便不会再来多提,孤不喜欢时时提醒别人,但却不代表你就可以随意。”
原是这个意思。
君泱将眉低得更低,“皇上圣言,君泱从来不敢或忘。”
“如此便好。”
说完,刘骜理理衣袍,转身离去,留着君泱一人在后边低眉候着。
那门极轻的打开,又被极轻的关上,他每次离开都是这样,以前是为了不弄醒她,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像外边那些人展示他的体贴?告诉他们,她的确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君泱不明白,只是低着头低久了,有一滴泪就这样落下了,碎在地上,带出一小朵水花迸开,随后又是第二朵……
但是,当君泱抬起脸来的时候,眼睛虽是微微红了,却分明是干着的。
真是可笑。
一个梦而已,自己都知道那是虚幻的,做不得真,怎么会以为凭着那个就能和他近些了呢?怎么以为借着一个梦,在梦里他没有拒绝自己,在现实里,他就真能接受她呢?
不是不知道他心中有人,却还是这么不自量力,真是可笑。
在这一刻,君泱甚至觉得也许从一开始的那个心动就是错的,也许这份感情本来就不该出现……也不是委屈,她只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可悲过。
而这样可悲的自己,真是连自己都觉得讨厌。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转眼间夏狩的日子就过去,最后一日的宴席,君泱也不知这是有意无意,总归刘骜将她的座位排在了很靠前的地方,这般考前……就像是那时太后寿宴的,她曾惊讶过的定陶王的席位,与他极为接近。
而最巧的是,在她的对面,正正坐了个定陶王。
望着对面的刘康,又望了望不远处手执酒樽的男子,君泱笑笑,只是一个没有由头的笑,莫名又无聊。随后便一直有的没的想了一堆,只顾闷头吃着东西,却再没有任何表示。
只除了一点,在无心瞟了几眼歌舞的时候,对上马婕妤意味不明的目光,君泱对她投过去一个同样意味不明的浅笑。
马婕妤要的从来就是这宫中地位,而实际上她也有了,可是人心不足,拥有的东西总觉得不够,于是总想要更多,所以马婕妤才会总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得到。而她呢,她要的东西从来不多,她只是简单的想要一份感情上的回应,现在看来,好像也有了,只是这份回应得到了还不如不要得到。
但即便是这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仍然都是胜利者。只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她们又都是失败者。
区别只在于,马婕妤败得清浅,而她君泱,败得一败涂地。
宴席散去,君泱回到小院,想着今日以后也许再难和丁姬她们见上了,于是过去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到了要就寝的时候才离开。
离开后一人呆在屋子里边,君泱望着一豆烛火发呆,这个时辰还没有来,她想,他今夜应是不会来了。不过也是,他那般忙碌,怎能每日前来?事实上,这几天,他都没有过来。
084不一样的定陶王
她也不是在等他,这样的等待好像是没有必要的。本来也是,他即便是来了也难得和她说两句话,那么来了和没来又有什么两样?她等的又有什么必要呢?
想着,望着那一豆烛火,迷茫着迷茫着也就睡了下去。
那蜡烛本也只剩下了一小截,不过是过了一会儿,便燃尽熄灭,徒留下一缕轻烟,须臾之间,便在空气里边散了干净。
第二日醒来并不是自然睡醒,而是被一阵噼里啪啦的雨声和偶尔传来的雷声给惊醒的。君泱揉揉眼睛,被吵醒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但既然醒了,她也无意再继续赖下去。雨声很大,君泱披了件外衣便走到窗边,往外看去。现在明明是清晨,但天气却是阴得厉害,抬头只能看见天上乌云密布,暴雨打落在树上,带下枝叶几许,低头便见满地的泥泞。
这里属于近郊,离皇城不算远的,但道路却不算平整,下雨天尤其不好走。看着窗外这样的天气,君泱想,今日怕是赶不了路了。
可刚刚想着,却忽然进来了温采,是叫她准备准备,说是有宫人通传,半个时辰后便要赶路回宫。君泱有些惊讶,却又听她解释,说是行程都是定好的,这里推了,宫里很多相关事宜也需得往后移才行,这样便会生出很多变数和不便。但是人数太多,在这种天气之下赶路亦是不便,故而,皇上决定让这些人分几批离开,但原来的路也走不了,只能绕行。
这样说来,最先离开的当然是最忙碌的,而最忙碌的当然是皇上,而皇上走了,宫妃自然是随行的。
君泱听了,这才恍然。
再次望向窗外,心想,当皇上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外边的雨很大,便是坐在马车里,也能感觉到一阵湿气。
大半日的行程,却是离得皇城越发的远了,看了看外边景象,直到后来问了才知道,原来的路因一处山石塌陷而被堵,这番行去,是要绕路帞城,再从帞城回去长安。其实帞城离得长安并不远,只是因为绕了个圈子,多少还是要耽误些时间的。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白天还是闷热潮湿,到了晚上,天气却反而好起来,也许是初夏时节天气多变的缘故吧。但在暂作歇脚的屋子里,君泱坐在床榻之上发着呆,其实并没有想些什么,也没有想到些什么,但只要稍一回神,便觉得眼前浮过那个男子的脸。是一副冷漠的模样,叫她看着,甚至幻想不出那张脸上若是出现温柔颜色会是什么样子。
温采见君泱这般失神模样,用手肘捅了捅温晚,像是在暗示什么。温晚虽然反映慢些,却不是个傻的,见此情形,温采没说的那些话,她却也是看得出来的。
略微一想,温晚凑到君泱面前去,“美人,今晚我们大抵是歇在帞城了,晚膳时候我听说这阵子正巧是百花节,便是夜里也是既热闹的,阿君要不要去看看?”
君泱一顿,百花节吗……
她的爹爹是冚城郡守,她自小家教极严,虽是喜画偷溜出来玩,但冚城那边地处偏远,寻常见不到什么热闹,而年会时候爹爹又从不许她出去。幼时也曾听过外边百花节的热闹,她不是不向往的,如今能看到,也算实现了她一个小心愿。
只是没有想到,实现心愿,竟是这般机缘。可是……她们如今要出去,却未免有些不合规矩。君泱想着这些规矩,又不禁想到了那个男子,于是更加郁闷。按下心中烦思,她想,偶尔任性一下或许也是可以的,也许,出去走走真会好些呢。
她于是点头,“左右无事,便去凑个热闹吧。”
见着温晚欢欣望向温采的模样,君泱笑笑……如今还能看些热闹,那当然得看,不然,以后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稍作收拾一番,避开了些人,君泱就这样带着温晚温采偷偷跑了出来。原以为是无人察觉的,却不想转角处一个宫女细细看了她们的模样和去向,略微一定,快步离去,而她的去向,正是马婕妤那处……
“哦,偷跑出去了?小地方的人家,果然是不懂规矩,不知礼数的。”马婕妤说着,捻起一颗梅干,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你去给我那三表弟个信儿,让他派人仔细跟着,到底是宫妃,受着圣宠,这样只身出门却无人保护怎么好。”说到这里,马婕妤笑了笑,似有深意,“这帞城到底不比长安,真有些贼人作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原来这一次,马元也是随性一道回去长安之中的一批,对于这个表弟,马婕妤很是了解,做些大的事情上不得台面,但做些小的,却是绰绰有余。
毕竟是跟了马婕妤这么久的人,那宫女听着,转了转眼珠,像是明白了什么。于是颔首应是,随后下去。
马婕妤看了眼前食盒里的梅干,轻勾了唇角,又捻起一枚。想起君泱上次送来的食盒,马婕妤笑笑,本想着膳食这一步算是断了,谁知她总喜欢给人制造机会呢……
帞城到底是近了长安,繁华些,不似冚城,刚一入夜街上便没人了。
君泱慢慢走着,偶尔随意的看两眼街边花市摆放,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或许是自小习惯了不那么热闹的地方,又或许是把外边想得太好所以一时有些失望。倒是温晚,捧着小食吃得很香,叫君泱看了失笑……这般悠闲自得的模样,真是叫人羡慕。
走着,君泱忽然被一处花藤吸引了目光,于是不觉停下脚步,而走在前边的温晚和温采却都没有察觉。
那花开得很是奇怪,明明像是藤条似的缠在树上,却有朵朵颜色一一垂下。那藤上有花苞,有半开的,还有开全的,有风拂过,便落下许多来。只是,落在地上的那些,经风一吹,又滚落旁边的水沟,顺着流向河里。
君泱站在这里看着,微微发着呆,并未察觉到不远处那些正靠近着的黑影……
“紫藤紫藤,为情而生,无爱而亡……”
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个声音其实很是熟悉,但因那语调实在不像,于是君泱也只当是无聊的人,并不打算理会,侧身便欲离去。只是刚走了一小段路,却不防一把折扇挡在她的面前,挡住去路。
君泱微微皱眉,侧目看向那折扇的主人。
只见那男子一身天青锦缎长袍,月白浅纹云袖,若不看脸,端的是气质高华……
无奈抬眼对上来人,却在看到他的时候微微一愣……定陶王?
刘康本是和刘骜一起出来的,却不想正巧见着君泱,偶遇或许算巧,但他毕竟是和刘骜在一起,于是之前并没有打算唤住她。此番言语行为,实在是看见那些尾随着她的人不像好的,可不确定那些人身份,一时也不好行动,也是怕那些人认出自己身份,扯上君泱,反而多生枝节。
但又一想,刘康觉得反正自己反正也是乔装过的,远处看着该是认不出,于是脑子一转,倒是定了该怎么帮她解围。见刘骜并未发现,于是他道得自己有些饿了,想起来路时见着有小食卖的,如此,便借口返回来。
眼角的余光见着那些黑影见他与君泱答话似乎停滞了片刻,刘康故意又侧过了些,不让那些人看见他的模样。而君泱看着眼前男子,只觉得这人与平时不太一样,此时的他眼带笑意,眉目间若有邪气,唇色绯然,看起来不像好人。
世间之大,人有相似,或许……这并不是定陶王?
不同于君泱的防备,刘康见她抬眼,于是笑笑,声音压得极低,“先别说太多,待会我说跑,你就跟着我跑。”
君泱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听到他说了跑,说完,他扯了她便往旁边的小巷跑去,她挣不开,一时被惊愣也喊不出,就这样随他到了小巷里边……
刘康拉着君泱跑走,原先是想着看那些人的反应,却没想到拉住她的那一刻自己反是先愣了愣……那样的温度,那样的契合,牵手真是很神奇的一种方式,将两个人一瞬拉近,也会让人产生错觉,似乎这样就可以确定对方就是最适宜的人。
可是没什么时间想得太多,他们的脚步刚刚一动,那些黑影只顿了一顿便迅速跟着跑了过来……
君泱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刚一停住脚步,便见剑光清寒映了月辉袭来,夹杂了晚风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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