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坤北一直都在忙于应酬,锦缡正要去黄家见彤玉,这为姑娘的最后一晚,锦缡是得陪着她的。
这时候却有侍女来传话,说是上官小姐请她赏园。上官府特地聘来北方菜的厨子做饭食供应他们,锦缡用过饭也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身上还算爽利,便把去黄家的时间推一推,去见了上官若雪。
上官府后边便是一方湖泊,不大,但是湖水清澈,湖边垂柳依依,天气又甚好,锦缡只专心地看着这般景色,像是痴迷了进去。相比较于广东,宁夏的气候太干燥,不过她还是更适应北方的气候。这里的阴冷潮湿总让她难受到了骨子里。
上官若雪打量着她,“锦司令现在很幸福。”
锦缡语气清淡地说:“乐得其所便是幸事。就像上官小姐,做不了自己最喜欢的事情,空有理想而被束缚,当是一种不幸。”
上官若雪点头:“是。我还是喜欢花雪这个名字,为了追求记者这个理想,我付出的确实很多。但我相信,锦司令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所付出的不会比我少。甚至我们很可能会为此失去同一样东西,那便是爱情。”
锦缡折下一条树枝,一片片摘下叶子丢进湖里。两个人走到了湖心亭,厅子四周遮了帷幔,里边有软榻、绣桌和绣墩。锦缡走进去坐在软榻上,想了又想,终只是笑笑。
上官若雪望着那一片片孤零零的叶子,说:“我们总是愿意把所谓的理想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摆在一个相对于爱情而言更加重要的位置,总是不愿意去跨域自己给自己设定的阻碍,画地为牢,坚持认为不会有人住进去,可其实连自己都意识不到,那个人早已不知不觉得在心底生根发芽了。”
锦缡继续往下扯着叶子,表面漫不经心地道:“花记者果然文思非凡,说起话来都是意境这般优美。”
上官若雪本是心存试探,却被锦缡四两拨千斤给拨了回来。她有些失望。“我很期望有机会能见一见你们的孩子。”
“他很认生,脾气也跟他爸爸一样大,怕让上官小姐见笑。”锦缡的嘴边不自觉地泛起宠溺的笑容。不过她又在思念着她的朔儿了。
上官若雪的笑凝住了,转身走出亭子,隔着帷幔对她说:“锦司令撤回你的人吧,单捡着梅小姐这个人查是查不出来的,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锦缡腾地站起身:“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上官若风在自导自演?”
上官若雪语带嘲讽:“是。看来他还真蒙住了你。不过他可蒙不过郎二少。”
锦缡扶额摇头:“他这样做……有什么必要么?”
“他的心思我劝你们谁也别猜,男人或许能读懂,女人是万万懂不了。”
锦缡是知道的,上官若风有一个绰号,是笑面虎。但他如此用心必是别有他意。或许他与彤玉便是在电话里解释清楚了才使得彤玉肯嫁了,饶是如此,锦缡还是禁不住地为彤玉担忧。她与上官若雪告了辞便去了黄府。
彤玉正在试衣冠,面色虽然转好,但是也颇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只碎碎念着:“小湘是真的不会来了。”
郎湘本是打算过来的,但是锦缡也知道嘉瑞的脾气,最是爱面子要志气的,如今他才在南洋地区刚刚落脚,一切都在起步阶段,不是有了成就那天他是不会回来的。
自打锦缡成亲的那晚起,她就想过无数次要同小湘一起好好闹彤玉的洞房,把她吃的亏统统补回来。可是事情发展到了现在,没有一份闹喜的心情,也没有那个能与她一起闹的人。
锦缡与彤玉并排躺在床上,默了许久对她说:“彤玉,如果觉得孤单就尽快要个孩子吧。他会给你带来不一样的感觉,只是想着他就很满足。”
彤玉嗯一声,说:“我是羡慕你的,希望你这一胎如你所愿,会是一个乖巧的女儿。等她长大了一定要告诉她,她还有个彤玉姨姨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祝福她、思念她,还有她的三姑……”
作者有话要说:
☆、失子
锦缡一遍遍抚着尚平坦的腹部。“会的,我能感觉到她会是个女儿,我连名字都取好了,叫暖暖。她要比朔儿乖一些,性子也温柔沉静,会像她五姑姑,而不是你我这样的跋扈。”
彤玉嗤笑,只是说出来的话不再像个百灵鸟一般清越爽亮:“哪个跋扈了?虽然在南方都是些个裹小脚的温柔解语怯怯懦懦的女子,个个自恃娇羞内敛水灵鲜美,但是咱们北方女子亦是不逊色的。阿缡,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诋毁自己了的?”
锦缡笑着去扯她的腮帮子:“总算你是又活过来了,自小就没见过你这般消沉。”
锦缡本是陪她一同睁着眼睛睡不着的,却是不知不觉中睡得实了。天还没亮秦夫人便领着好命婆婆过来给彤玉梳头换衣,锦缡听着好命婆婆的声声祝祷,看着秦夫人慈爱的笑想起了自己的娘。
郎坤北在飞机上发现了她的身子,锦缡也不知道他怎么行动得这般快,随后阮月华就命人拍电报过来,极详细地叮嘱她。锦缡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铅字,想着真是苦了打字员了。她多了一个娘,也丢了一个娘。可是现在,她很快就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啊。
晚间,宴席之上。
锦缡本是辞了席间的应酬独个往洞房走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出现在了这里。
这是一间漆黑的屋子,锦缡的眼睛适应不了这里极度的黑暗,她在恐惧中胡乱摸索,突然摸到一个男人的胸膛!然后她也听到了略带沉重的呼吸,像鬼,可是她清楚,那分明就是一个人!
那男人把她死死按在墙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他喷出的热气直教锦缡恶心。锦缡使不出招数便胡乱地踢打狠命挣扎,尖声叫着:“你是什么人?不要装神弄鬼!”
屋子里豁然亮如白昼。
锦缡眯着眼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也看清了面前这个男人,被她在脸上抓出了一道血痕的男人。
她对这个男人不感兴趣,四下打量这个屋子。锦缡的心如坠冰窖。这分明就是一间囚室,没有窗。她认得这里边的建造工法,四周墙壁采用的都是最隔音的钢板墙,不能敲穿不能攀爬,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会听得见,就算听得见也根本进不来。
仲魏昭擦擦脸上的血痕,没有了镜片的遮挡,他眼中野兽一般凶恶的光芒迸射出来,他又开始过来撕扯锦缡的衣服。锦缡没敢再乱动,因为她的小腹,在痛……
仲魏昭看着她不再挣扎反而一时失了兴致,透过她破烂的领口看到了那枚牙齿印子,鄙夷且愤恨道:“尽玩他郎坤北剩下的也没意思!”
他从石桌上拿来一杆烟枪,锦缡立时变了脸色,像是看到了死神,或者比死神更可怕的东西。她不自觉地蜷缩身体蹲在地上,看着仲魏昭熟练地装进去一撮东西然后就着铜质的烟灯点燃,她拼命地摇头!
可是隔了那么远她也能嗅到罂粟的味道,锦缡狠狠地捏住鼻子,阻断呼吸,就算是窒息而死,她也不要再碰那万恶的东西!更何况她还有孩子,还有她的暖暖,她怎么可以带着她一起跳进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才刚刚从那深渊里挣扎出来啊!她也才刚刚发现了暖暖的存在,她都还没有深切地意识到自己又要做妈妈了,她都还没有感觉到暖暖的心跳,她都还没有把这个名字告诉给暖暖的爸爸……郎北……她还有朔儿,她还要回去陪着朔儿等他喊她一声妈妈……
仲魏昭笑得狰狞,持着烟杆一步步逼近:“当初,你还没有嫁给郎坤北的时候,或者更早一些,你没出国之前,便凭着你独一无二的身份成了这中国最炙手可热的女子。谁都知道锦释源是个不成器的,那么你父亲手里的四大军区,北方的这片广袤国土,唯一的继承人必须得是他的女婿。不单是我,刘宏烨、上官若风、郎坤北都满算着,可能也就周怀桢那个蠢货不会,谁不是对你了若指掌?我们都启用最精密的间谍暗线对你做全方面最细微的调查,每一天每一时你的行动都会作为情报被我们之中的人尽数掌握,详尽到你的葵水哪日来哪日去。那么厚的一摞子文件还收在北平的机要库里呢!”
仲魏昭距锦缡两步远的地方蹲下来看着她,就像持刀的撒旦。“不过你也真有本事,竟能逃过了所有人的眼线消失了两年……两年呐,后来我就更下工夫查你,皇天不负有心人,才知道你是为了这玩意躲出去的。这回你躲不掉了,缡妹妹,有了这个你便会对我百依百顺任我摆布了!”
锦缡捂住耳朵无路可退。他说的那些话,锦缡明白,都是真的。这便是所有人眼里最风光的锦大小姐所过的生活。虎视眈眈恶鬼窥伺之下的生活!
烟壶里冒出细细的一缕烟,像是一缕魂魄,张牙舞爪着抓向锦缡的喉咙!怎么办?她该怎么办?郎北他不在……他不在她身边……对不起,暖暖,你的爸爸不在,而妈妈却护不了你。
郎坤北派出去形影不离躲在暗处保护锦缡的影子回来同他报告时,他简直头都要炸了。
郎坤北知道锦缡手上有一支强悍的间谍组织,但是那些人是不负责保护她的,他们只知道完成任务。
影子负责引路,郎坤北带着一小队特工一路追着,进了广西地界时竟然跟丢了。这里是刘宏烨的老窝,刘宏烨与仲魏昭合谋掳走锦缡的目的也似乎只是在于给他下了陷阱,让他入了这个套。
可是郎坤北管不了那么多,他原地指派下去兵分三路,每一路四人分别朝着三个方向刻不容缓地展开营救。就在他即将下令开始行动时却收到了来自于寂月剪影中寂灭的信号。
一张窄小的纸条上是用意大利语写的极精简的话语,可是他完全能看得懂,并且没有丝毫犹豫和怀疑,马不停蹄地朝着这个地址进发!郎坤北第一次体味到了庆幸的感觉,他庆幸自己亦是掌握意大利语,也庆幸寂灭赶在他前头,为营救锦缡争取到了极为宝贵的时间。
锦缡又一次沉湎于这美丽的幻境。然而在这幻境中她竟听到了枪声,那枪声此起彼伏,还有呼喝怒喊声,很熟悉的声音。那枪声像是永无止尽地响着,都不带一时半刻地停歇。
她只觉得头疼,只是想吐,可是都要呕出了血,都要把她的内脏呕出来,这胃部的抽动也停不下来。就像要把她整个人都掏空了一样。
就算是三年前,奕奕用这样的方式使得她痛不欲生,她也终究是及时醒来并且决心戒瘾绝不再吸食一回的。只是罂粟真是一种难缠的东西,尽管她吸进去的那样少,也还是成了瘾。
锦缡走铁路借道俄国大陆奔向法兰西,她只拎了一箱子的法币、卢布、银元,还有一些镇定药。躲在火车的包厢里,她流出的眼泪浸湿了半张床单,一次次地意识混沌欲念难当……
那两年,是个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有时候她都会想,那时的自己哪里还像个人?分明是鬼,或者半人半鬼。过了最难熬的那两个月她便好过一些了,有时候也能回归到人的社会里,只是她害怕会在人前哪一时现了原型。于是她便像一缕游魂,冷着眼从人的社会走一遭,看一遍,没能沾染上一星半点的人气。
半年的时间里,她是没有与人接触过的。她刚到法兰西时选的房子很好,独立的一套洋楼,周围有农场,有庄园,有足够的麦子和红酒。她也不需要多余的什么,因为一觉睡个四五天,连水都省下了。她的胃在那个时候急剧缩小,她便逼着自己往下吞,然后是一阵剧烈的呕。如此往复。她总是很乐意同自己的身体抗争。然而她也有输掉的时候。
直到锦缡的胃呕出了血,一次比一次多,她才想起来要去医院,拎起自己那满满一箱子的钱。貌似她的房东没有同她收费。不过她不记得了。
在医院里边她遇到了圆月。那个时候她还是学员,在执行着机密任务,却意外受伤来到了这家法兰西不太著名的医院。锦缡便跟着她去了意大利,再没有回过那座庄园。她把那别庄园叫做鬼屋。
她的老师待她很好,也不太严苛,总是惊讶于她不要命的训练,不要命的打法,不要命的执行任务。便也是那个时候在老师的帮助下,她的身体好了一些,也组建了寂月剪影,这个有着中国名字,由三名意大利人和一名中国人组成的间谍组织。锦缡唤做残影,是队长。她把他们带到了中国本土。
郎坤北身上的西装蒙了尘溅了血,还有他的脸上,也溅上了几个血滴子,就像他殷虹的瞳孔里流出的血泪。
寂月剪影中寂灭、圆月、眉剪全部出动,郎坤北带来的特工死伤折损一大半。僵持了整整一夜,眼见着东方破了晓,可是仍旧找不到锦缡被囚的密室。他们能确定就是在这个方位,但是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任何突破口。
郎坤北杀红了眼。刘宏烨带着人与他来谈判时,面上挂着的得意之笑仅维持了一秒。他不会想到郎坤北竟然不给他也不给自己一点退步的余地,不给他说一句话的时间,直接往他的胸膛射来两枪!两枪过后郎坤北又想起他可能身穿防弹衣前来便又照着他的脑门和□□打去!然而脑门的那枪竟然没中。这是郎坤北生平失手的第一发子弹。
然而就算广西这里是刘宏烨的老窝,也没再有追兵涌来这个秘密基地。如果有的话,就算郎坤北是神,也免不了被废了金身。或许是都在忙于刘宏烨的伤,或许是被郎坤北冲冠之怒的模样震慑住魂魄吓碎了苦胆。
也或许是郎坤北临行前布置下去的明线暗线已经启动:一方面由郎乾南镇守蒙古军区联手拉克申攻入仲梓桦关东腹地,一方面由郎天元亲自出马挥师南下直捣刘宏烨西南一隅。最后一方面则是汪凯奇指挥兵分两路,东截仲梓桦,南下渡江,与上官若风承诺的一路大军成合围之势,使刘宏烨无路能退,切断仲梓桦援兵相帮。
郎坤北已然触动了整个中华大地的战争沙盘,五大军系百万将士尽皆参与。牵涉到整个中国的战争混乱局面的帷幕就要由此拉开。
而这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一个女子。一个并不姿容倾城,并不闪耀如星,并不智谋绝顶,并不十全十美的女子。她是这个时代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