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帮着郎坤北脱下衣裤鞋子,待他坐进了浴缸里,便拿过一边的巾布仔细地帮着他擦着后背前胸。她擦得小心翼翼,尤其是到了左肩的伤口处。她很紧张。
郎坤北看出了锦缡的不对劲,他只默默地由着她伺候,她不说话他也没说,她在忍着他也忍着。直到锦缡把他的身子擦干,过去衣帽间里找了一条睡袍出来。
郎坤北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竟然拿了一条红色的过来。那是他所有的浴袍中唯一的一件红色的,大红的颜色,是他在婚礼的晚上穿的。
郎坤北摇头说:“要黑色的。”
锦缡有些执拗。“都是黑色的,难看。”
郎坤北看着她是真的执拗,便也就没与她如何计较。管他是什么样的颜色,穿在身上都是一样的感觉。既然她喜欢,就穿着好了。
好不容易帮着郎坤北洗完了澡,她累得冒了一忽一忽的汗。而她在浴缸里泡着,泡着泡着也就忘了时间。直到郎坤北敲了门,她也才发现,指腹都被水泡得起了皱。
她穿上了睡袍出去,问郎坤北:“怎么还不睡啊?”
郎坤北站在浴室门口看着她,问她:“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锦缡倚着门框,与他很近的距离。她点点头。郎坤北牵着她的手回了房间。锦缡从后边抱住了郎坤北。她的手臂越收越紧。她说:“郎北,婆婆都与我说了。”
郎坤北僵了一会,他说:“嗯。”
锦缡也说:“嗯。”
锦缡使些力气,推着郎坤北往前走了几步。郎坤北放松了身体也放空了力气,被她推着,又倒在了床上。锦缡还是抱着他的,紧紧抱着。她说:“我们就这样抱着好不好?谁也不许动。”
郎坤北把她转到了身前,右臂圈住了她,他说:“好。”
锦缡这几日都要格外地忙一些。她每日与郎坤北起得一样早,伺候他穿衣洗漱陪着他一同用早餐。临去衙门之前还要同朔儿话别一会,下午五点钟之前到家,就算有什么重要的会议都要延后。
只要进了北殿里边郎坤北的起居都得由她亲自照拂,除了他的难缠,锦缡倒也不觉得累。只是每日忙忙碌碌的,接触了许多以前从不染指的生活琐事,她觉得自己是有了一些生活的。
第二日李子林又领来徐医生给郎坤北换药,除下绷带的时候李子林忍笑忍得肚子疼,不苟言笑的徐医生也是忍俊不禁。
郎坤北被他们两个的样子弄得颇不自在,徐医生抿着笑说:“少奶奶的手法很好。”
郎坤北精着上身去了楼上的盥洗室,扭回头对着镜子看到了那只雪白工整的蝴蝶结,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落在他的后肩。
那晚之后锦缡自是不肯放过机会打探他的枪伤具体是怎样受的。李子林回忆起那日的激烈枪战场面仍心有余悸。他说,锦缡派去的暗卫被郎坤北派去了主力拦截,只为拦截,双方都没有折损性命。而对于暗寞和郎湘这一边却是郎坤北自己去与暗寞发生正面冲突展开枪战。
他不让手底下的人插手,不知道是担心别人的枪法不准会伤到郎湘,还是因为他只想同暗寞真刀真枪地较量一场。那回在他西城衙门里的打斗中,锦缡看得出英雄识英雄,他珍视能成为他的对手的人。可是李子林却偏要说,少爷是开枪开红了眼不要命一样地迎着枪子往前冲,吓得三小姐哇哇大哭喊着她跟他回去,可是他却充耳不闻,看那架势像是与暗寞结了仇恨一般。
李子林还说,取子弹的时候院长坚持要给他注射足量的麻沸散,要不然这种切肤刮骨的痛是常人承受不了的。可是郎坤北亲眼见着华良便是因用多了麻药而废了整条胳膊,他说什么也不肯。
最后院长妥协下来,只用了微不足道的药量。锦缡听到这里就说什么也听不下去了,经历了生产之痛,她以为不会有比那更大的痛苦。可是郎坤北遭受的苦痛,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北方狼,总有属于他的高傲在里头,也总有属于他的血性。
锦缡一直没敢问郎坤北关于郎湘的事,倒是着了人盯着,郎湘本是被关在湘竹小筑的,谁人都见不得。锦缡这一日回来得早,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去请示阮月华要见一见郎湘。
锦缡里边穿紫色的夹袄褂裙,外边罩上大氅,抽出大氅上的帽带系好,推开了北殿的门就见着了郎坤北和郎湘两个并肩行过来。锦缡迎了出去。
郎坤北停止了与郎湘的交谈,问她:“你要出去?”
锦缡点点头,她不说郎坤北也是知道她要干嘛去的,这几日她总是惦着往湘竹小筑跑一趟,只是他不松口,又有阮月华在,锦缡也没敢乱动。郎坤北垂眸想着,她确实比以前乖顺了些。
郎湘的眼圈一直是红的,只是锦缡瞧着,有一丝明丽的色彩在里头。朔儿见了小湘一个劲地往她怀里钻,郎湘也一直抱着他不肯撒手。她是舍不得的,然而有她更割舍不下的感情等待她去面对,锦缡似乎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她也为郎坤北的退步而感到意外。或者说是有感动的成分。
郎湘正抱着朔儿眼泪又止不住留下。怕朔儿看见惹了他一起哭,她又把郎朔放回了床上。朔儿咿咿呀呀地在讨着他们的注意,锦缡却也没有力气同他玩闹,想着叮嘱小湘一番,可是到了嘴边的话语都是如此匮乏,且也都是在江北的时候同她说过的。
倒是郎坤北,交代了她不少的事情。
锦缡问起她什么时候走,她说明日便出发。锦缡叹息一声:“彤玉的婚礼,你若赶不上还有我在。”
郎湘默了下来。
郎坤北从书房走进郎朔的睡房,右手里还端着茶杯。郎朔见了杯盏便雀跃地往他怀里扑奔,小嘴不自觉地砸吧着,看起来可怜得很。
郎坤北从床头柜子上拿来朔儿的杯子换下,由锦缡抱着给他饮了些水。朔儿边喝边吹着泡泡,可见是不怎样口渴的。
郎坤北收起了水杯抬头看一眼小湘,说道:“我不赞同父亲母亲的意思要你们尽早订婚。不过你们还是要掌握一些分寸的。”
郎坤北说完这话不只郎湘红了脸面,锦缡也变得不自在。她蹙着娥眉看一眼郎坤北,郎坤北接下那眼神没理会她,也没再说什么。
趁着郎湘出去卧室的空当,锦缡嘴巴嘟得老高,指着怀里自顾玩着的朔儿,压低了声音同郎坤北嗔怪道:“看看你给弟弟妹妹做的好榜样,还好意思管人家!”
她的嘴巴都能挂住油瓶了,脸蛋仰得老高,像是全身都在别扭着。
郎坤北没忍住低笑一声,大手托住她单薄的下巴,又揉了揉她的发髻,颇不怀好意地道:“我倒忘了,当日就是在这北殿,是谁追着谁楼上楼下地跑?还有啊锦缡,你要我说多少遍,咱们是早就成了婚的,有了孩子不过是最自然的事。况且在此之前,我有哪一次是真正强了你的?”
他一直是盈盈笑着的,就连漆黑的瞳仁里都漾满了笑意,眼角弯弯睫毛垂下来扫在下眼睑月牙似的卧蚕上,惹得人一阵心痒。锦缡被捧在他的手心里,简直是要醉了。
她的脸色绯红,呼吸也愈来愈重,痴痴地望着郎坤北,哪还顾得上说什么反驳的话?诚然也不能反驳了,因为郎坤北说的,是事实。就算他手里拿着两份婚书总说她是他的妻子,可是哪一次,他都是没有强迫她的,倒是她……
朔儿卧室的门没有关,且屋子里尽数铺着绒绒的地毯,走在上面是没有声响的。
郎湘回来时就见着郎坤北单手托着锦缡的脑勺,两厢对望着,竟是何等的情深似海呢!郎湘惊觉自己的多余,手足无措之际涨红了脸。而在郎坤北与锦缡怀抱之间的朔儿却是不管这些的,玩得不亦乐乎。
朔儿手里的弹簧球落了地,朔儿叫了一声,两人方如梦初醒。
一时之间包括郎湘在内,都是颇不自在。锦缡自是不必提,恨不得一头钻进朔儿的被子里来掩盖自己羞红了的脸。就连郎坤北都不禁觉得尴尬,低咳了一声,绕过郎湘回了自个的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甜蜜蜜
再晚一些的时候秦彤玉也迎着寒风来了郎府。
郎坤北把北殿让出来给了她们几个,独个去了上房和庸堂那边。锦缡帮他裹好大衣系了扣子,又抻平几乎不存在的褶皱,立在他身前打量一番,想一想没让他就走,回去衣帽间取出了一条灰色羊毛围巾给他一圈圈围上。
围巾围得高,遮住了郎坤北的口鼻耳朵,他倒是难得的任她摆布没有嫌烦。锦缡彤玉还有小湘几个送他出去,见他走远了才回屋关上门。
郎湘还在暗自唏嘘着:“我二嫂是个贤妻良母,以后你我都得同她学学的。”
秦彤玉也不住地摇头晃脑:“我想我们三个是都沦陷了……一个最胆小懦弱的肯为了那人勇敢起来一次次地抗争。一个最清高傲岸女皇一样的人肯收敛了锋芒为那人养了孩子还当了老妈子。我呢?谁都说我是生了一张最不饶人的嘴,却在那人跟前儿都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秦彤玉越说脸越红,干脆捂着脸嚎叫一声:“我们都沦陷了么……”
郎湘怔怔地听着她的话,扯一扯她的袖子:“仔细吓到了朔儿。”
锦缡进去抱了朔儿出来,他穿了红红的小袄子,锦缡早便换上了水绿的薄衫,像是一片嫩绿的叶芽裹了一枚花骨朵,母子两个都水灵得很。
朔儿自得其乐地玩着拨浪鼓,敲出砰砰砰的响声,他很爱听。锦缡又是柔美而恬淡,闪耀着母性的光辉,看得郎湘和秦彤玉两个有些痴了。
小湘低低地叹息:“我看阿缡这样便是最好的了……”
秦彤玉回过神来也叹息一声:“你是真的急着走,我的婚礼是赶不上了。”
郎湘摇头:“没准我和嘉瑞还能去广东那边观礼呢也未可知。”
彤玉点点头嘴上没说什么,可是心里也是止不住颇失落。未可知的事情多半是没有着落的。
郎坤北指派专员护送郎湘一路下南洋。从宁夏启程乘坐飞机,抵达福建时再改乘油轮。
阮月华亲自给她收拾的行装,那种难以割舍的情感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但是她一直很坚强,没有流过一滴泪,也没有说一句舍不得她的话,只是絮絮叨叨地叮嘱这叮嘱那。郎乾南没有赶得及回来,却也是派人给她送来不少东西,并且与她通了好长时间的电话。
锦缡从郎坤北的藏品壁橱里边挑出镂刻埃菲尔铁塔的金质怀表,郎坤北也觉得这个不错,又在怀表盖子里边镶嵌了郎朔新近照的相片。相片里的朔儿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颗莹白的小门牙。
锦缡把怀表给郎湘戴上,轻声地与她说着:“也把朔儿的相片给他舅舅看看。”
郎湘紧紧攥着怀表,机场的风格外大些,吹来的冷气让她止不住地哆嗦,但是手心里的表却在发着极温暖的热度。
郎湘上了悬梯往下望着,锦缡挽着阮月华和秦彤玉的手站在中间,两侧是身材颀长伟岸的郎坤北,还有一身黑衣的郎元山。二姨太、三姨太、郎上洋和郎溶也都跟来了,站成了长长的一排。风把他们的衣裳、头发吹起,然后又落下。郎湘挥动一下僵硬的手臂,想抬高一点,可是抬不起来。
目送着飞机起飞,向着远离他们的方向翱翔,就像一只候鸟不顾一切地一路向南。彤玉与他们告别,回去了秦府。锦缡扶着阮月华坐上车子,回来看见郎坤北还在定定地望着天边。
锦缡碰一碰他的臂肘,郎坤北回过神看她。她就那样娴静地立在他身旁,轻声对他说:“走吧。”
郎坤北点头,但是脚步没有动。锦缡也没有动,听着他仿佛自言自语地道:“但愿这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不会的,郎北。”锦缡声很低,却是十分的坚定。郎坤北用没受伤的右手揽住她坐进了车子里。
锦缡打电话回去衙门,说是今天不能去了,有什么事让汪参谋长代理即可。她便陪着阮月华在上房里待着,又跟她一道回北殿去哄着朔儿玩。
锦缡留心看着阮月华的反应,她虽是强颜欢笑却也总会时不时地出神。锦缡自是不敢一个劲地盯着她脸看,阮月华却也明白她的小心思。
“你总瞄着我做什么?她到了那边还有她二哥和你的人护着,我不惦记。”
朔儿的手抓在阮月华脸上,他手劲颇大,咧着阮月华的嘴,看起来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
锦缡拿下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说:“别人怎样说劝都是没用的,婆婆能自己宽了心最好。”
阮月华点头:“你不必陪着我,我是知道的,你们这样的人物总有一大摊子事在肩上。外间的流言都说咱们这些大军阀便是一方皇帝,可是如今这样的时局你们哪里会有那皇帝好当?”
锦缡状似无意地纠正她:“婆婆,中国不会再有皇帝的了。”
锦缡正在陪着阮月华说话呢,总是时不时地挑些朔儿的趣事同她说着。阮月华多半只是听着,也不像往日一般爱言语。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还没嫁出去呢,但是离了她十万八千里的了,她面上不怎样,心里却是被活活挖去了一块肉。
朔儿也像是懂大人的心思似的,今日尤其黏着奶奶不放。阮月华看着朔儿水嫩的可爱模样,刻意逗着她笑似的。再听着锦缡温温柔柔轻轻浅浅的低语,诉说着这个小精灵出人意料的顽皮举动、聪慧心性,她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早就该依着我,乖乖地做我的儿媳,我还不是一样拿你当女儿疼?要是没有早年间的那些事,如今只怕你与坤北早已是儿女遍地,朔儿也该有个五六岁了。”
锦缡还在想着接下来该挑着朔儿的哪件乐事来说一说,冷不防听着婆婆来了这么一句,她顿时错愕,呆呆地坐住,不知该如何反应。
宝薇一直在旁边伺候着,她怕一时冷了场,忙笑着说道:“夫人可是盼孙子盼了多少年呢?二少奶奶如今的年龄才是正好,如今还有谁家的小姐是十四五岁便嫁了人养了孩子的呢?”
阮月华也跟着宝薇笑两声,眼睛盯着锦缡看。锦缡也羞赧一笑。
北殿响起了敲门声,王妈过去开了门,看见来人是管家陈寿。陈寿虽是郎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