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会一下子涌出满满的泪水。他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沙发前,又按着她坐下。郎坤北转到她对面坐下,身子微微前倾,注视着她。
他又是在等着她先说了。她觉得这便是他最可恨的地方,无论什么样的状况,总是要摆出气势凌人的姿态,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后发制人不留余地,且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可是她又比不得他能沉得住气,有些局促地开了口:“我知道你这样做,无非是想让我明白你的心境。也无非是让我就此罢手,不再派人追杀柳华沙和柳华良。”
郎坤北略一点头:“可以这样理解。”
锦缡心里的无力感又升腾起来,暗寞的伤势不容她有片刻的犹豫:“我答应你。你这就差人送他去医院吧。”
郎坤北深深看着她,她的答案又让他难以满意:“你能就此放下仇恨?”
锦缡坚定地摇头:“不能。郎北,我答应你是答应不再追杀他们。可是若有哪一天,他们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仍旧会控制不住……”
郎坤北很平静。他摆好杯子拎起茶壶要倒水,可是茶壶是空的。“那次如果不是攻其不备你以为凭华良的身手能让你讨了便宜?华沙的功夫也不比你弱,你便凭这去跟他们拼命?”
锦缡坐得端正,后背微微泛酸,她听了他的话神经又是绷紧了:“别告诉我你还想留他们两个在身边……郎北,活着的人诚然更重要,但是你也不要过分……你总也该为我想一想。”她双手捂住脸,按压住眼睛,“郎北……这已然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锦缡看着他走到电话机旁边摇了几圈,接通后简单地吩咐人把暗寞送出去。张乔领来的人自会把暗寞送去医院,锦缡的心安定稍许。
郎坤北打过了电话,一时间整间屋子没有了人声,都寂静了下来。郎坤北突然说了话,但是那话里带了浓浓的疲倦。
“锦缡,我与华良和华沙一处长大,但是知道他们真实的身份,是在八年前,你弃我而去转投路笑安怀中的时候。”
锦缡突然就懵了。脑子里混沌一片。
锦缡回到郎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同阮月华请罪。令她讶异的是,阮月华竟然是不知道她参与了私自送走郎湘这件事的。
郎坤北陪她一道来的,进了屋子阮月华也是盯着他敞开的怀责怪他一番,叮嘱他仔细伤风。郎坤北只是应着,看样子是着急回去北殿。
阮月华倚在榻子上朝他摆摆手:“你便回去吧,你媳妇得给我留下,我这头疼的病只她那双手能治得。”
锦缡本来心里忐忑着,面色也很不好,这会子才云开雨霁,像是得了什么便宜,出去外间净手了。
阮月华瞪了一眼郎坤北,那眼神中尽是什么都别想瞒过她的精明。
阮月华也没扣下锦缡太久,头痛舒缓了一些就开口遣她回去照看朔儿了。阮月华也看得出来,锦缡给她按摩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的,心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手上的力道都软绵绵的,其实并没有上一次舒服。
她摇摇头,说:“婆婆,我先不急着回去。”
阮月华应了一声。锦缡是有话要与她说的。可是她等了半晌,阿缡也就是这般蹲在她身前,也没看她,也没说出来什么。
终于,锦缡开了口:“婆婆与我讲一下,我娘走的时候吧。”
阮月华从榻子上坐起来,她长长叹一声,像是要把淤在心底的郁结全都释放出去,也像是终于盼来了云开雨霁的这一天!
“阿缡啊,你终于肯问我这件事了!你终于肯面对,也肯放下你心里边的猜忌了!阿缡你别当我不知道,你之前只是一味地躲着避着,你自己不提也不许别人在你面前提你娘的事,你单单只是在难过么?不是的阿缡,你在怨坤北,你怨他没有早些告诉你,没有帮你守护住你娘。可是你在怨他,他就不怨他自己么?!我在旁边看着,真是急死个我啊!偏偏坤北又是个和你一样倔的,我怎么劝他,要他与你说,把这事说开了,他就是不肯!”
锦缡的头垂得深,她点了点,说:“我知道他不肯说,他可能也是与我一样难以面对的。所以我不问他,我来问婆婆。诚然我知道,这件事对于婆婆来说也是难以面对,但是出于私心,我还是宁愿来问婆婆。”
阮月华双手掩面。“阿缡你能这样想,我心里边其实是高兴的。只要你能真心待我儿子好,比什么都强。你也是能想到这一点,坤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连他都没有办法面对的事,该是给他自身多大的打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真相
锦缡的腿已经蹲麻了,她也没动一下。她知道婆婆是要开始说了,索性把脸埋在了膝盖上,然后抱住小腿。她在安静地等着,听着。
“你娘,她是自杀的。”
锦缡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可是明明是有地毯的啊,这地怎么还这样凉……凉的透了心。
“你娘走的时候是合上了眼的。她走得很宁静。并且她还赶得及看到了朔儿。我把朔儿抱给她看了,她看见了的,她还唤了朔儿的名字。那是她在这个世上,说的最后两个字。”
“阿缡我与你一样痛恨你的父亲。我恨他,从二十几年前开始。可是你娘不恨,我恨又有什么用?你父亲没有逼她,他只是与你娘露出了底牌,报复季家是他谋划了十几年的局,势在必行。另外他要收回司令的位置,认回华沙和华良,并且将来司令的位置要传给华良。这样一来,他放弃了你们母女,致使你们没有了一点依靠。他当时给了你娘选择,如果她能够接受,那么锦家主母的位置仍由她来坐。如果她不能接受,那么从此劳燕分飞相见陌路。”
“你娘爱了你父亲一生,无论是哪个选择,她都万不会接受的。可是你父亲的态度很强硬。那几日正是你临盆的日子,你父亲把你娘扣留在了麒麟潭,说是要她好好考虑。”
“其实阿缡不论你信不信,我与你是一样的,直到那边出事了,我才终于得知,原来元山收养的这两个孩子竟然是当年柳青霜与你父亲的孽种!可是我知道了又能怎样,她已经被你父亲扣留在了麒麟潭,而那个时候朔儿随时可能会降生,我没法与你说这样的事情啊!”
“那期间坤北去了麒麟潭三次,你父亲扣留了你娘三天,他便去了三趟。我当时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坤北的身上,因为有他在,你父亲便不能奈何你娘!你父亲囚禁了你娘不容外人探视,但是他阻挡得了谁也阻挡不了坤北!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娘是不肯见坤北的。她谁都不肯见。坤北每一次都在她的房门外边等着求着她,后来实在不行,他便要把你带过去……可是阿缡你也知道,那个时候你是走不到麒麟潭那么远的,更坐不了车子,车子颠簸起来,那……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啊!”
“你娘才终于肯见他。坤北把能说的话都说了,说她好歹为你想一想,为将来的小外孙想一想。你们娘俩失去了锦家,可是还有我们郎家啊。你父亲为了整垮季家大网一撒十几年,那个时候只等着他网一收,季家这棵大树势必连根拔起。所有的引线都攥在你父亲的手里,那是我们也没有能力挽救的。坤北便向你娘承诺,就算季家垮了,他也能重建一个豪商季家出来。”
“可是你娘只是肯见他了而已。任凭他说了那么多,你娘也没有回应过一个字。我从来没见过,我的儿子,坤北何时曾受过这样的挫折。在这件事情上,他太无力了。他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他说娘,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没用。没用的像是个废人。”
“那几天他带去了很多人,都安插在了你娘身边。是没有人能够去害她的。就算你父亲都不能。但是除了她自己。”
“坤北那天回来的时候他还说,你娘终于肯见他了,他还是看到了希望的。他会继续去,继续不厌其烦地去劝你娘。坤北也要每天回来陪着你,他还不能让你发觉什么。你娘不在你身边,那几天你特别抓人,但凡见着了我和坤北就黏着我们不让我们走的。我们也都在盼着,盼着朔儿早点降生,好带着他去给你娘看一看。没准你娘看了就会舍不得……就会想通了……”
“可是坤北那天刚从麒麟潭回来,你这边正在难产,麒麟潭那边也送来了消息。”
“所幸你娘是撑到了看朔儿一眼。你爹诚然也不是十分狠绝,他试图过挽救你娘。可是你娘至死没有看过他一眼。在你娘的葬礼上,你没有看到你爹,但是他确实回来了,可是一听说你醒了,他就立马走了。逃走了。他没有办法面对你。其实我瞧着,你爹也不是不伤心。可是伤心有什么用。逸云的这一生,都被他给毁了。”
“其实自打出了这事,我就想到了,你娘是活不下去的。她是早就万念俱灰。其实她早该自尽了,她被你父亲囚禁的那几天里,她没说,但是她是在等着的。她在等着你平安生产的消息。”
锦缡也不知道从和庸堂到北殿的这一路她是怎么走过来的。只觉得脚步如此轻浮,每一步踏在坚硬的石板上却像是踩在云朵中,软绵而无力。然而又像是腿呗绑上了沙袋,每挪动一下都需要歇斯底里地挣扎。
她迈进北殿的大门就嗅到了一股药味并着血腥味。她循着人声和气味的来源进了隔断,乍一看过去她全身一凛。她的脑子本来就麻木着,这下更懵了。
李子林领着徐医生在给郎坤北换药。几子旁边的花纹地毯上堆了一圈带血的绷带,白的绷带衬着红的血,异常刺目。徐医生从药箱里拿出消毒棉在他的伤口周围轻轻擦拭,伤在左肩上,是枪伤,而且看那位置,正是钉进了肩骨里。
锦缡颤着手捂住了嘴,一瞬间脸上没了血色。
李子林不敢出声只对着锦缡点一下头,生怕会扰着徐医生,万一他哪一下手上失了准头碰进了伤口上,那对于郎坤北而言将是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而徐医生也是小心万分的,最后涂上伤药又要去缠绷带。
郎坤北的脸也白,额角渗着细密的汗,自始至终没有吭声。“好了。”他突来的一声吓了徐医生一跳,当即停下动作。“李子,送徐医生回去。”
“那那那你这伤怎么办呢?”李子林也擦一把汗。
郎坤北紧绷着面色看一眼锦缡,锦缡自觉地接过徐医生手里的白纱布条,险些拿不住。
徐医生有些犹豫:“正常来讲是还要输液消炎的,少帅,否则伤口容易感染。”
“不必那么麻烦,辛苦徐医生了。”
李子林送走了徐医生便没再回来,锦缡想,许是郎坤北知道她会问李子林打听这事,便把他打发了。
锦缡都不敢往那血□□穿皮肉翻滚的伤口上看。她照量了半晌,抽出大衣口袋里的帕子擦擦郎坤北的额角鼻尖,站住稳一稳神,又擦擦自己的脸,这才觉得自己冒了一身的汗。她放下绷带,跟他说等一下便出了隔断跑到楼上。
郎坤北僵直地坐着,上身裸着,却也没有一丝凉意,她擦过的地方又沁出了汗。听着她极轻快的脚步声敲在楼梯上,神经好像能放松一些。
锦缡迅速地换上在屋子里常穿的绸衫,淡绿的色泽,薄薄的一层。缠绕绷带要穿过郎坤北的腋下,但他是抬不了胳膊的,锦缡便沿着他侧身一点点向上滑着绷带,感觉到他身子一颤,忙停了手问他:“是不是弄疼你了?”
郎坤北皱眉看着她十分紧张的样子。锦缡与他贴得近,呼吸着彼此身上最熟悉的味道,她的衣裳穿得薄,出了汗嗒在身上有遮掩不住的春光流泻出来。锦缡的指尖微凉,滑过的肌肤起了一层战栗,他有些心猿意马。
不过郎坤北看着,她不仅是紧张得要死,还很反常。
锦缡看出他眼中的神色,直起身低头看他一会,两手捧住他的脸。郎坤北任她捧着一动没动,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脸在眼前一点点放大。郎坤北以为锦缡要吻他,却是被她强按着把头转向了一边。然后继续缠上绷带,在他的后肩系了一个蝴蝶结。
锦缡给他披上睡袍,郎坤北在他前边上楼去了。
而锦缡本来的习惯是在睡前一定要看朔儿一眼的,一定要陪着他一会的。可是现在锦缡怔怔地在大厅里站着,怔怔地望着郎坤北上楼去的身影,她突然什么都不想做了。什么都不做,只是跟着他就好。
锦缡一路跟着郎坤北来到了睡房。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可是她已经没有脑力去思考了,管他是什么事呢。郎坤北在沙发里怔怔坐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也没想什么,视线都没有移动一下。是黏着在郎坤北身上的。
“郎北。”
“嗯。”
锦缡张张嘴,可她只是吸了两下气。她是想抱着他哭一通的。可是她已经没有眼泪了。没有了。
郎坤北也并不好奇她想说而又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他只说:“我已经两天没有洗过澡了。”
锦缡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一些。她在这间睡房里四处望一望。床还是这张床,沙发还是这座沙发,上边还是有缀着金丝的檀翎花纹,摸上去有些粗糙,坐上去却很柔软。她想与郎北说些什么来着?连她自己也忘了。
可是郎北说他两天没洗澡了,这是要她帮忙洗澡么?锦缡想是的。
她径直出了睡房进去浴室,在浴缸里边蓄好了温热的水,又在旁边备好了胰子和洗头膏。她看到了浴室的壁橱里有可儿一早备好的玫瑰花汁子,便洒在了水里边一些。只洒了几滴,可是她看着,那几滴汁液在水中绽开了一朵朵玫瑰花,花朵逐渐变大颜色也逐渐浅淡。
郎坤北在她身后边看着她。她是半蹲在浴缸外边的,失了神地望着浴缸里边的水。朔儿也爱玩水,看来是随了他的妈妈。
锦缡感觉到他走近了,站起身。她有些头晕,忙扯着郎坤北的衣襟稳定了一会。只需一小会儿,这阵眩晕就过去了。
她开始帮着郎坤北脱下衣裤鞋子,待他坐进了浴缸里,便拿过一边的巾布仔细地帮着他擦着后背前胸。她擦得小心翼翼,尤其是到了左肩的伤口处。她很紧张。
郎坤北看出了锦缡的不对劲,他只默默地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