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缡站在门口看着,书房与隔壁房间是打通的,有一扇门,门锁着看不见里边是用来干什么的。听到脚步声,锦缡抱着手臂回头,看到郎坤北从隔断里边走了过来。
她努努嘴:“灯忘记关了。”说完转身要上楼。
郎坤北走了进去,拧开了与隔壁房间相通的房门把手,那房间的灯也亮了。
锦缡停住脚步望过去,原来是一间婴儿房。房间很小,中央摆了一张婴儿床。
她不自觉地走进去,抬眼打量四周,所见各色用具都是小小的,齐全的。一边柜子上还摆着风车、拨浪鼓等小玩意。她转眼看着郎坤北,不知道何时他竟将这些准备好了。
锦缡拿起了一架小小的风车,对着风车吹气,风车便转了起来。锦缡很高兴,她笑着问郎坤北:“你说是生儿子好还是女儿好?”
郎坤北在婴儿床上坐下来,他拿起了拨浪鼓,摇了几下,那声音很响。他好像在很认真地想着,然后说:“不知道。”他抬眼看向锦缡的肚子。锦缡穿了一件宽松的绸子睡袍,绸子很熨帖地罩在她的身上,肚子上的隆起就很明显了。
锦缡又对着风车猛劲地吹着,风车已经转得很快了。
郎坤北说:“如果要是个像秦家的小悦儿一样的女儿,很好。三姨家的小外孙女也很好。”
锦缡还在鼓着腮帮子吹着风车,她想让它快一点,再快一点。
郎坤北看她正吹得来劲,突然没有预兆地身子一软倒在了床上,吓得他差点蹦起来。他扑过去就抱住了锦缡,看着她闭着眼睛像是昏厥了过去,忙叫了她几声:“锦缡,锦缡!”他扬声向外边喊着,可是突然想起来,可儿和刘婶的住处都在北殿旁边的偏房,她们都不在。他慌得不行。
这时候,锦缡却蠕动了一下:“没事,我没事,就是吹的……缺氧了……”
郎坤北一松手,锦缡的头陷在柔软的床中。他说:“要是个女儿,但求别随了你就好!”
再一次回到衙门,锦缡真是深切地觉得自己偷了这些时日的懒,连着人也变得疲懒了。
忙了一个上午,到了午饭时已是累得不行。并且她深深地觉得,女人怀了孕,脑子是真的会变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思很难集中在处理事务上,这些日子总是出了不少的差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错,害得刘伟业和张乔更加忙乱了。
打开收音机一边听着电台广播一边翻阅报纸,上边关于锦郎再度联姻的新闻漫天飞,上边说什么的都有,尤其是郎坤北漫天撒钱和在席间上的一番话,更是焦点中的焦点。
只是却没见着有花雪执笔的,也确实有些日子没见到她写的文章了。冷不丁地看不着她写的东西,锦缡反倒不适应了。
锦缡放下报纸去阅公文,阅到东北战局的这一页停下来思考了一会。拉克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仲梓桦这么多年的大元帅也不是白当的,着实没让他捞到什么好处。现在拉克申又将目光投到了郎坤北新建的蒙古军区,屡次行动有心拉拢他。然而郎坤北却一直没有表态。
东北局势不稳,他还在家耽误了这么几天,锦缡想,他这回一走,可真是归期遥遥了。
娘已经让管家锦全领着人来接她了,可儿也收拾好了东西在外边等着她。她在北殿里转了几圈,空荡荡的宫殿,连她的脚步声都会有回音,听上去像是还有另一个人在似的。她忍不住打个冷战,四下看看,真是自己吓自己。
二月里头天暖了很多,锦缡也不再穿得那么臃肿了,只是行动起来却是更加的不便。她懒洋洋地躺在榻子里,就着季逸云的手吃着葵花籽。葵花籽都是生的,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吃这个补脑,季逸云便经常要喂锦缡吃一些的。
“吃的那么快,我和珠儿两个人剔壳都供不上你的一张嘴。”
可儿也从碟子里抓起了一把,用指甲剔着壳子。“那我也过来帮忙。小姐怎么还喜欢吃这个,生的多难吃啊。”
锦缡很开心地吃着,然后指着自己的肚皮:“明明是两张嘴的哦,娘,是他喜欢吃,他可是个小馋猫呢。”
季逸云抬眼看了一圈,三个人都坐着,中间围着一个她,她躺得可是真自在呢。季逸云哀叹一声:“没见过谁有了身子就变得跟你一样懒猫似的,我们三个伺候你一个。你好歹也多动一动,这肚子也忒大了。可不行,你给我站起来溜几圈去,要是这孩子太大了,生产的时候很危险呢!”
作者有话要说:
☆、陪伴
锦缡被季逸云给拉起来了,她十分不满意,哼哼唧唧地不愿意动弹。
季逸云拍她一把:“别跟我这儿耍赖皮,坤北走了一个月,你在我这赖了一个月。现在也该去给你婆婆打电话报平安了,记得明儿要回去一趟,要不然她心里边惦记着放不下。”
锦缡掐着腰,蜗牛似的挪着。“我前天不是刚回去一趟么,怎么明天就要回去……娘,后天再回去好不好?”
季逸云无奈地笑了。自打她奶奶过世,缡儿尤其依赖她。“快去吧,顺便问一问,坤北有没有拍电报给家里。”
锦缡提起冰凉的金属话筒,例行公事一样地跟阮月华汇报着,孩子很好她也很好,除了偶尔失眠一切都很正常。然后再听着阮月华例行公事一样地叮嘱她,到了什么时候该用些什么药,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然后又问她什么时候回郎府去。锦缡说后天回去。
然后两个人就没什么说的了,都在等着对方先提出挂断电话。不过一般都是锦缡更有耐性的,她要等着阮月华先提出来。阮月华在提出挂断电话之前,也总要习惯性地补上一句:坤北有向家里发来电报,他在那边一切都好,不用你惦念。
然后锦缡会说,我不惦念。
她本来想说,我没惦念。
一字之差,差了太远。可是若她这样说,被娘听到了娘也会骂她的。娘说作为一个妻子,她心里边没有谁也不能没有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她不惦念谁惦念?
可是锦缡心里边却并不赞同的。惦念她丈夫的人太多了,不缺她一个。就好像惦念她的人也很多,小湘和彤玉几乎每天都会来看她,表哥季嘉瑞隔三差五的也会来。还有舅母和佳琳佳琅两个小妹妹,秦夫人也会领着小悦儿来看望她。
好像,也不缺郎坤北一个。
他应当也是不惦念她的。又是一个多月,同样没有电报没有电话,没有联络。对于他的动态,她这个妻子更多的是通过电台和报纸得知。她已经不再喜欢听故事了,也不再去机要处找邓清露问一些关于他的情报。
锦缡总是不能适应他们之间这样的相处模式。在一起的时候热得像火,无论是缠绵也好还是决裂也好,总是火一样的热度。而一旦分开了,则淡的像水,接近冰点的水,或是已经冻结的冰。他不给她一点牵挂。她也给不了他牵挂。
正准备着开晚饭呢,锦缡坐在桌前显然很激动,娘一边给她布菜,她一边指着:“我要那道……对对,不要这个……”
季逸云嗔她:“挑食!你当我这么好耐性地给你布菜是给你吃的么?我是给我的小外孙吃的。小外孙爱吃蟹肉,你就得给我乖乖吃下去。”
锦缡看着这块白嫩嫩的蟹肉,忽然想起了在西城的马场别苑,郎坤北为她剥下的那块变了味道的蟹肉。她以前极爱吃蟹的,只是自打怀了孕,便吃不得蟹了。
锦缡正发着呆,听见锦全打发人来传话,说是姑爷到了。锦缡筷子里夹着的那块蟹就掉了。
季逸云站起身,命锦缡与她一起出去接一接,锦缡便捂着肚子:“娘,他踢我了哦……”
季逸云一眼就看出来她是装的,戳了戳她的额头:“坤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许你在这矫情!”
郎坤北进来的时候带进来一股子凉气,二月的天依旧寒冷。锦缡见他进来也没有动,打量着他的一身风衣,想着该不会是直接下了飞机便过来了吧。
珠儿又差人摆了一副碗筷,季逸云道:“坐下来一道用些吧,用完了再把她带回去。”
郎坤北看了锦缡一眼,就一眼,已经把她全身上下都看个遍了。他答道:“是,母亲。”然后由珠儿领着去静了手,回来时坐到锦缡身边。
这一餐锦缡吃得不多,用完了由郎坤北扶着站起身。可儿已经将东西收拾妥当,等着她穿上大衣一同回去。锦缡扶着腰看向郎坤北,他已经同季逸云辞完行,也正等着她。
“我懒得动,今儿就不回去了。”
季逸云微笑着,过来推她:“胡闹,天色不早了,快快回去罢。”
锦缡只管望着郎坤北。他迅速地穿好了外套,看得出有点急。郎坤北又扫了锦缡一眼,然后对季逸云说:“没关系的娘,她便留在这里吧,我过来看一眼,明日一早还是急着要走的。”
明儿一早,就走了啊。
锦缡突然就觉得累,往凳子上一坐,就再也打不起精神来了。
傍晚,北殿。
郎湘同锦缡两个挨着肩膀坐在黑池边上,光着脚扑打水花。黑池里每日都会注入新鲜的水源,入了冬直至四月末这池子里更是定时定点地注进去温水。
锦缡自打发现了黑池的这个好处干脆不去用三楼的浴室,睡前在这里暖暖地游上一阵子,全身都会得到舒缓。连肚子里那个都很喜欢,她感觉得到。
只是她自己也知道,她是越来越游不动了,肚子里的这颗球已经超出了她身体的负荷,孕初的种种不适都在变本加厉地折磨着她,她现在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
两个人专注地望着池底的图腾,隐约能看出龙的形状。郎湘也很纳罕:“当年建北殿的时候这图腾壁画是二哥亲手画上去的,又从国外弄来的漆刷上,水不能侵。只是没人知道是何寓意。”
锦缡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他还会画画?且画的是这般高深的画……”
郎湘指着她的肚皮柔声说:“宝贝啊,你爸爸这个人就是脾气坏,除此之外,生了那样一副好面皮自不必说了,”她又开始掰着指头数:“又会带兵打仗,会杀狼,会说外语,会画画,会下棋,会功夫……会欺负人。”
锦缡听到最后一点捧着肚子咯咯地笑:“这一点倒是没人比得上。”
郎湘夸张地摇头:“我说出来的都是几乎没人比得上的,阿缡你一定要听我的忠告,仔细了不能被他骗了去下棋的!他十六岁那年曾和前朝的四大国手对弈,你猜怎么着?”
锦缡茫然地摇头,简直是秉着呼吸听她说下去。“那几位老国手都是下了一生的棋,打那日之后纷纷扬子如扬沙回家养老去了,再没碰过棋子的。那回二哥同他们轮番对弈了将近一天一夜,最终均以一子优势赢了排名第一、第二、第四的三位国手。那位第三国手与二哥和了棋。”
小湘说完,两个人都还在久久回味着,小湘更是回想起当日情景难免激动且自豪。锦缡觉得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半晌,弱弱地问她:“他有什么很厉害的师傅么?”
“当然没有。父亲都很讶异,我们只知道他棋艺精湛,那回遇见四大国手也是纯属凑巧的。都说棋局如战场,单看他仗打得那般好就不难想到他的棋艺如何的。二哥一直都是父亲以及郎家最大的骄傲。”
锦缡心里边感触良多。这些日子每每与小湘在一起两人聊天的话题总是关于郎坤北的,也总是让她难以置信的惊异。对于她来说,自己的枕边人无论是他的以前还是现在,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总是觉得很陌生。生下来就认识,然而却从不曾认得似的。
锦缡知道自己是个没出息的。那天晚上她到底还是跟他一起回了郎府,回了这座他们都阔别了好久的宫殿。就算他只留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要离开,她也还是亦步亦趋地随着他回来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是这样的么?
锦缡迟缓地笑笑:“像我与老四就该是为和平而生的,我们不会下棋,自也不会打仗。”两人都静了一会没说话。锦缡看得出她在想着心事,试探地问道:“他惯会欺负你……你不怨他么?”
“嗯?”郎湘被她问得懵住了,脑子转一圈,摇摇头,“以前见着嘉瑞那般护你,我是十分羡慕的,我的哥哥便不会那般对我。大哥还好一些,但是也不会。不过上次二哥肯与嘉瑞动手,我虽……但是我很高兴的,我的哥哥也会护我的!”她又笑出来,就像是要到了糖吃的小孩,只要一颗,便会真心实意地开心满足。
大门上传来敲打声,锦缡站起身擦擦脚,听着是有卫兵去开门了。郎湘同她一起过去开了屋门,看见是南苑的韩婆婆。
韩婆婆上前矮身作礼,面色难掩仓皇:“二少奶奶、三小姐。这般晚了原不该打搅二少奶奶歇息,只是……只是我们大少奶奶不好了,想见一见二少奶奶!”
郎湘与锦缡对望一眼,皆变了脸色。锦缡问她:“是大少奶奶让你来的还是大少爷?”
“回二少奶奶的话,大少奶奶最近这些时日就央着大少爷想见您一面,说见了您才肯……才肯走……大少爷是见她真的不好了,才肯松口的……”韩婆婆已经抹起泪来。
锦缡定定地站一会,说走吧。
郎湘自是不肯丢下锦缡一人,便与她一道去了。
临出门前,锦缡回头看了一眼坐地钟,已经快十点了,想想这么晚了,可儿也该睡了,便没有叫上可儿。她只是一直一直拉着郎湘的手臂,拉得很紧。
一出了北殿,锦缡才发现,原来整个郎府都在暗暗地沸腾着。本是沸腾的,却不知道被什么人浇了凉水上去,硬是将沸水压下了。
整个南苑死一样的肃穆寂寥。一众下人们都在忙着,锦缡扫一眼,已经是撤下红幔。
她这回是真真的不敢置信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女子就是奕奕。像是一朵艳极了的花,瞬间枯萎。郎乾南也好像是老了十岁不止,紧紧抱着她不肯放手。
奕奕仔细辨认了一会,才确信离她远远站着的就是姐。她伸手够够,可是手怎么也伸不直。她还是放弃了。最后一次她对郎乾南说:“你出去,我要和姐……单独说说话。”
郎乾南根本不曾抬头看一眼,决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