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缡自己也纳罕,最近这般的心绪不宁忧愁烦恼却反而能吃能睡的。
可儿高兴的不得了,每每夜里不用她说便自动去给她做宵夜加餐。看着她日渐丰腴,可儿笑着笑着不自觉地抹起眼泪:“总算是过了那段日子了,我都怕小姐扛不住……熬不过……”
锦缡笑笑,两边脸上还各留着几道发紫的指痕,她很温柔地笑着揉热已见拢起的小腹:“都是值得的,至少,我还有他,我的宝贝。”
季逸云脚步极轻,进门的时候听见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可儿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唤声太太屈膝一礼下去了。锦缡也从矮榻上起身,微垂着头叫她,“娘。”
季逸云坐在她身旁,伸手过去。锦缡躲后些。
季逸云一叹:“过来,让我看看。”
锦缡依旧垂着头,脸上通红,低头时露出的颈子也通红一片。季逸云两手贴着她的小腹一点点环过她的腰身,轻声说:“已经不小了,得抓紧做些衣服。”
“不必了母亲,已经按着月份各个尺寸做成了的。”
季逸云坐了回去,打量着她说:“哪里是给你做,小孩子就不穿衣服么?”
锦缡心里一热,鼻尖发酸。季逸云用指尖抹去她眼角的泪花:“你可别再哭了,再刹不住闸。”
锦缡忙点点头:“娘……我也要做母亲了……”
季逸云打开手帕,取出里边包着的小银盒,食指尖抿一点琥珀色的药膏出来,轻轻擦在锦缡脸上,透明的药膏涂在脸上清清凉凉的,有着好闻的薄荷气味。“记着点,有了身子便不能乱用药品乱熏香氛的。”
台灯罩底下发出黄晕的光线,照得屋子里很暖,又烧着地龙又生着火盆,暖得她昏昏欲睡。锦缡掩住口悄悄打个哈欠,但也只敢悄悄的,她直觉,憋了这些天,母亲是要同她说些话了。
季逸云擦着她另一边脸,“可怪我打得狠了?”
“娘,我明白,是我不好……”她说着眼泪又要下来。
季逸云放下手里的银盒,摆在几子上。“你能明白我的心就好。但是有一件,是没得商量的。孩子必须生在他爸爸家里。”
锦缡仰起头看向屋顶,可是泪水还是没能倒退回去。这一晚季逸云走后她竟失眠了。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淤着血一点也碰不得,这个样子着实没法见人。
可儿将那银盒放在梳妆柜上,她披着衣服过去取。对着镜子将药膏擦了一层又一层的,可还是没什么明显起色。她一狠心夹着两只手用上力气揉搓着,试图将淤住的血揉开。揉完了对着镜子一看,她有些灰心,疼是没少挨,淤痕却几乎没见好转。
作者有话要说:
☆、合计
锦缡打开首饰匣子将银盒放进去,要合上盖子时意外地看见了那个小音乐香水瓶子。拿在手心拧几拧,那熟悉的乐声又响了起来。
季逸云让锦缡回了鲤居去睡,她还有约在身的。现在刚过了六点钟,天黑的实了,约好的那个老朋友也该来了。
阮月华带了不少的礼品过来,多是一些名贵的药材。锦全把礼品都接下去了。
季逸云在沙发上坐着,品着手里的热茶,不咸不淡地道:“人来就好了,拿那些东西做什么?”
“都是给你配药的药方里头的药材,我手头上存的多,就都给你拿来了。怎么,也不叫我坐下啊?也没人来给我上茶,逸云,你就这么待客的啊?”阮月华笑着说。
季逸云唇边极淡的笑意不见了,端着优雅的坐姿,看着阮月华熟门熟路地自顾自坐下来,坐到她对面。
季逸云倾身向前,很认真地问她:“月华你说,如果你女儿被人搞大了肚子,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登徒子?又怎么处置你女儿?”
阮月华的眼角一蹦。没用人沏茶,她自己提起茶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她口干得很。“那也得看那‘登徒子’是谁不是?至于女儿,自己的骨肉,可不能太狠了。”
季逸云点头:“你说的在理。那登徒子位高权重的,我们动不得。但是也不能出了有辱门风的事。那没别的办法了,趁着月份小,把孩子打了也就了事了。”
阮月华立马站了起来:“可不能这样啊!逸云,那孩子以后是要叫你姥姥的,你可不能这么狠心啊!”
“我女儿的孩子,你激动个什么劲?”季逸云温声慢语地问阮月华:“叫姥姥不过瘾,还是叫奶奶过瘾。反正我和澜城就这么一个女儿,以后这个孩子就是我们的宝贝孙子。我和澜城老了,只管含饴弄孙,贪享天伦之乐,日子一定比现在有趣多了。哈哈,想想我就乐……”
阮月华都要哭了。她抱着拳不住地朝季逸云作揖:“我可服了你了,逸云啊,你就饶了我吧,我这不是来跟你请罪来了吗,你说咱们两个,让这俩孩子给牵着鼻子走,可这事追根究底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呢?逸云你想想,这要是调换一下,你的是儿子,我的是女儿,今儿低声下气的可就是你了,我也得好好拿你出气的!”
季逸云皮笑肉不笑的:“也是,你儿子造的孽,为什么叫你来收拾烂摊子呢?坤北可是真沉得住气。”
阮月华坐回沙发里,一屁股坐得实在。“逸云,咱们两个都是一样的心,这婚事必须尽早办了,眼下只剩这两个孩子的关不好过。我知道阿缡不愿意,可是逸云,我说这话你也别不愿意听,阿缡肯与坤北有了孩子,可见心里也不是没有坤北的。只是这丫头倔,认死理,她心里那道扣子解不开,还不能完全接受坤北,所以这回,你可得管住了她。”
季逸云没言声,只默默听着。
阮月华又说:“那天在我们家里头,阿缡说的话也是真伤人。她还说她的孩子不需要父亲……你也知道,这话到了坤北耳朵里,多热的心都凉个通透。”
季逸云有些吃惊:“缡儿她,真那么说的?”
“我还能骗你?所以啊,坤北也犯了倔,两个人就僵着呢。我这几天没少说他,他都直躲我,逸云,你手段多,阿缡得你治,坤北也得你治。”
季逸云嗤笑:“得罪人的事都推给我,我跟你合着伙把我女儿和我孙子都送你们家去了,你就等着抱孙子,月华,你这算盘打得真精。”
“能者多劳嘛,这事要是办妥了,咱们可就是皆大欢喜了。逸云,成败就看你了啊。”
阮月华嘻嘻笑着,一脸的赖皮相,好像是又回到了碧玉年华时代,她在跟端庄舒雅的逸云撒娇耍赖皮呢。阮老太爷也总说,他的五丫头不较季家的小丫头有德。那个时候阮月华不懂阮老太爷的有德指的是女德,只当父亲是骂自己缺德呢,为这,她吃了逸云半辈子的醋。
“嗯。”季逸云从鼻子里应着声。
阮月华说完了正事,踌躇了半晌还不愿意走,季逸云却只管看着她,看着看着,阮月华就受不住了,只是她有些难为情:“阿缡穿得多,我那天也看不出来什么,你瞧着,显怀了没有?我可听说四个月就能看出来生男生女的。还有啊,如果特别显怀的,没准还能生对双棒呢!”
季逸云皱了眉:“你就关心这个,怎么不问问阿缡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阮月华赔笑:“我也关心的,阿缡要是吃不好睡不好的,那孩子能长得好么?”
季逸云抓起果盘里的一个龙眼,朝阮月华一掷,让她给接着了。“隔层肚皮隔层山,我是看好了,等我把我女儿鼓捣你们家去了,你非得给她气受不可。你但凡是待她有一点真心呢。”
阮月华剥了龙眼的壳子,塞进嘴里吃了。“我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呢么。我自来待阿缡什么样你又不是不清楚。之前她给我气成什么样了,我这还委屈着呢。”
季逸云默了一会,道:“你真的惦记着,就自个到鲤居去瞧瞧吧。”
“不行,我现在还不能去。不见她还好,见着她我生气。不过逸云你放心,什么时候她点头了,同意进我们郎家门了,我也就消气了。”
阮月华回去郎府的这一路上心情很轻松。宝薇也跟着乐的:“夫人这心总算落地了。有锦太太出马,这事是能成了。”
阮月华笑着笑着忽然叹了一口气:“她是厉害,可是跟老太君就没法比了。老太君走的不是时候,要不然这婚早结成了。她是带着遗憾走的啊。”
宝薇掀开了和庸堂的门帘,开了门请阮月华进去,阮月华看见郎元山在,她有些吃惊。
“老爷今晚不去三姨太那边么?”阮月华在梳妆台前坐下了,问他。
郎元山穿戴很整齐,不像是要留宿的样子。他站起了身,来到阮月华身后。阮月华正拆着发髻呢,她停了手,转回身看着他。她知道郎元山这么晚了还等在这,必是有什么事要同她说的。
郎元山拄着手杖,身子微微前倾着,他说:“我只同你说一件事,郎家的家规,在谁面前都一律适用。只要她是郎家的人。”
“老爷说的是……”阮月华有些心惊,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郎元山说:“残害郎家子嗣者,死。”
阮月华手里的梳子掉在地上,碎了。
“老爷!可是乾南……他那个样子,你我怎么忍心?”
“做一个当家主母,该有主母的气魄和长远打算。我以为这不需要我教你。”郎元山拄着手杖一步步走远了。
阮月华忽然在后边问他:“老爷,坤北的事,你也别再拦着了……如果你答应,那我便做。”
郎元山已经走了许久了,阮月华还僵坐在凳子上。这小凳没有靠背,她坐得腰酸背痛浑身发冷。宝薇给她披了件衣裳,替她梳着头发。
宝薇忽然说:“夫人,大少奶奶留不得,便留不得吧。自作孽不可活,留着她,也只是更加牵绊着大少爷。与其让大少爷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如让他死过一次,再重新活过来。”
许久,阮月华靠在了宝薇身上,她说:“可是我这样做……分明就是在我的两个儿子里边做了最残忍的抉择……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对南儿有愧啊……”
“夫人,那你又能怪谁呢?这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还能护住一个的。老爷的心,实在是……”
大清早的,可儿揉着眼睛问锦缡:“小姐,那到底是什么曲子嘛?你又放了一夜……”
锦缡笑笑,坐下来等着季逸云一起用早餐。王妈只着人摆了一副碗筷,说:“太太让转告小姐,她早饭不过来用了。”
锦缡问她:“我娘不在?”
王妈点头答:“是的,太太一早出去了。没说什么时间回来。”
锦缡一听快速用了些,带着可儿慌忙出去了。
季逸云在锦宅里等了快十天,转眼小年将近,然而郎坤北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明白,虽然阮月华出面来赔不是了,但是郎坤北没动,郎元山作为一家之主也没有及时表态,很显然不只是锦缡同郎坤北两个在较着劲,便是他们背后的锦家与郎家更是在较着劲。
只是到了这种时候,锦缡肚子渐大,而她也不见得是能经得住这样拖下去了。季逸云给郎坤北递过话去,说是约在今早见一见。
两人约在兴庆街茶楼见的面,季逸云到的时候,由于是清早,茶楼里还没有什么客人,清净得很。
郎坤北已经到了有一会了,李子林一直在楼下等着,见了季逸云便引着她往楼上走:“锦太太,您请楼上去吧。东文,你去通知少爷一声,就说锦太太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谈判
陈东文走在了季逸云和李子林前头,麻溜地上楼去了,踩得楼梯板子咚咚直响。陈东文的脚步快,季逸云才走到一半呢,郎坤北就从包间里出来接她了。
季逸云的脚步在楼梯上顿一顿,她仰头看着这个男人。仿佛昨日他还是那个穿着开裆裤被她抱在怀里使尽浑身解数哄着,可是怎样也哄不好的小孩。这个郎家的小二,小时候真磨人呢。可是现在,他是比她高了那么多的大男人了,是个在她面前稳重有余成熟睿智的男人。
季逸云看向他的视角,变化得太大。一夕之间,他们长大了,而自己老了。
只是季逸云想着,这个男人,也终究要抢走自己的女儿呢。她唯一的女儿。
郎坤北又走下来几步搀着季逸云的胳膊,说:“婶婶请。”
茶楼里边修葺得很好,墙上还挂着名家的字画,桌上也摆着点心零食。看着客人进来了,堂倌很快送上来沏好的热茶。是季逸云一向爱喝的茉莉花茶。
季逸云解下身上的大氅,正要去挂起来的,却见着郎坤北已经伸手过来了,他略一弯腰,季逸云很自然地把衣裳递了过去。
季逸云问了他一句:“这些日子忙么?”
他点头:“不满婶婶说,我是昨晚上刚回来的宁夏,很快还要赶回东北去,恐怕这一阵子都要这么两头跑了。”
季逸云两手捧着茶杯,有些烫手的,她反而握得更紧了些。“的确是忙,不过再如何忙,总还是能安排出来时间操办一场婚礼的吧。”
郎坤北坐得很端正,姿态也一直很恭谨。“时间不是问题,婶婶。”
季逸云温和地笑笑,慢声道:“时间于你不是问题,可是于她就不一样了。已经快四个月了,她变得能吃能睡,小孩子更是发育最快的阶段,她的肚子啊,几日不见便要大上一圈。我都开始做些小虎头帽子、小肚兜、小鲤鱼鞋。本还打算做些小夹袄,但是算一算临盆的日子应该是来年六月份,不急着用的。”
她抬眼看看郎坤北。
郎坤北微垂着头,默默听着,看不太清他的面色,只是能确定他是在听着的。然后他说:“是么。”
季逸云捧着热茶饮了一口,声音里透着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溺爱:“阿缡最是个粗心的孩子,可是对待她自己的孩子她却是再没有的细心。前晚急着叫我来看,说她的孩子在动了,在拿小脚丫踢她呢。我便笑她,孩子动了该是多正常的一件事,她却偏要同我犟嘴,说那是第一次,她真实地感觉到他在她的肚子里,是健康的活泼的,是有生命的。”
郎坤北觉得心底火热的温度迅速蔓延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毛发,心里头热乎乎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点难受。他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