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吃的早餐又尽数呕了出去,全然只靠些燕窝吊着,锦缡刚下楼走到车前就直接晕倒了下去。
可儿这些日子没少经历这般状况,一直战战兢兢精神紧张的不行。刘伟业等更是吓了一跳,火急火燎地送她去了医院。
奕奕来衙门给她送腊八粥的时候便没见到人。向几个军官打听却是什么也问不出来。好不容易逮见了秘书武宁,他也是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肯说。
霁月嘟囔着:“便是二小姐出了门就非锦家人了,处处提防着,连二小姐挂念大小姐的心也不顾。”说完,她偷偷地看了看奕奕的脸色。
武宁悻悻的,却也是没肯说。
奕奕便去了锦缡住的官邸,一进屋子扑面而来一阵热气,让她全身上下舒缓不少。
她在客厅里随意逛着,留心这里每一处摆设。目之所及鞋架上摆着一溜崭新的千层底绣花棉鞋,不见一双高跟鞋。就连几子上摆的水果也只剩了单调的橘子和苹果。盘底还有两颗山楂。她拈起一颗放进口里,酸得倒牙,但是她爱吃这样的味道。
奕奕转身跑向厨房,霁月看着她的样子满是疑惑,却也跟了过来。奕奕找到橱柜里放着的食单,厚厚一摞,她一页页翻过,都是重复着白菜奶汁汤、绿豆龙眼粥、糯米豆腐粥一类极近清淡无味的素食,根本不见一丁点的油腻。
霁月疑惑道:“大小姐最近怎么同二小姐一般的口味?”
奕奕手一颤,听见外边有车子的马达声响,急忙把食单放回原位。外边进来个打扫卫生的婆子,奕奕随口一问:“婆婆,是不是大小姐回来了?”
那婆子是从锦宅调过来的,故认得她,唤声表小姐,道是的。
奕奕又问她:“姐这一大早的去了哪里?”
那婆子重重一叹:“大小姐好好一个姑娘家哪受得了这样的累?早上我来时正巧看见大小姐在车前边晕倒了,刚送去医院,不成想回来这样快。”
奕奕略一点头,同霁月一起出了官邸前去迎接。
锦缡一张脸被大氅上的狐毛遮住一大半,剩了双眼睛露在外头,看不清是怎样的面色。
奕奕将特意做得甜腻的八宝粥端出来在她面前,说:“我就记得姐喜欢甜食,特意嘱人加了糖浆进去的,姐尝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锦缡看一眼,“还不到饭点,先搁那吧。”
奕奕没说什么,又坐了会子起身告辞。出门上了车吩咐在城里绕一圈,然后赶去了医院。到了医院她抓了个护士就问:“刚刚司令来,是哪位医生出的诊?”
那小护士摇头说不知,奕奕急道:“我是锦家二小姐,是司令的妹妹,有什么不能同我说的?”
小护士一听,有点懵,然而她确实不知道,见同事过来,她忙抓住就问:“刚刚锦司令来过?”
刚来的护士点头:“是呀,不过司令刚到这儿,还没等医生来看就苏醒过来,说什么也不肯等医生来看诊,就走了啊……”
奕奕紧抓着小护士的手一点点松开,身子站不住晃了晃。那小护士大惊:“二小姐……您……没事吧?您不必太过担忧司令……”
奕奕甩开她,踉跄着一步步走出了医院。
锦缡到底是抽了个其他的日子见的罗大可。她去了趟军营,从那些军士面前一一走过,最后回到罗大可身边,轻声说,“你做到了,我也做到了。”
罗大可那一刹那的神情,锦缡想她永远也忘不了。同样忘不了的,还有那三个旅将士热泪盈眶而又隐忍坚毅的年轻面庞。
车子从东城城郊大营缓慢地往西边行驶着,张乔透过车窗仔细地往前看着,回过头来对锦缡说:“司令,迎面开过来的那辆好像是咱们的车。”
果然,那车子看见他们鸣了笛,在前边停下了。从那车子里跳出来的是刘伟业,他有些慌,还没等锦缡下车呢,他就说起来:“二小姐那边出事了,司令过去一趟吧。”
锦缡心口一紧,直到了解了详情才终于止不住地肝火大盛,而心也凉了半截。
这一路上车子开得稳当,她的手一直护在腹部轻轻抱着,疑神疑鬼的,总想着要去护住什么……然而她在为另一个孩子的消失而默哀着,甚至恐惧着。那条还没成型的幼小的生命,还没来得及到这世界上看一眼,就永远地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一
年关将近然而现在的郎家气氛仿佛冷凝到了极点。这一路没人阻她,也没人来接待她。然而锦缡是不需要这些的,她只横冲直撞着,目的地只有一个,就是郎乾南的南苑。
还没进去南苑的大门呢,锦缡往里边望了一眼,先看到的是杵在门口的郎乾南。
极寒的天气他穿的却甚是单薄,蕴着冷怒的眼神扫到锦缡时微微一怔。而锦缡看着,他脚下一堆的烟头,身上也尽是烟味,像个冻僵的雪人似的站在这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房门外边遮着厚厚的门帘,但是锦缡也能隐约听到里边有女子的声响传出来。是霁月的,她似乎在抽噎着:“你就让姑爷进来吧……也不能他进来一回你就撵出去一回……老爷夫人怪罪下来,除了姑爷谁能替你担着……”
锦缡从郎乾南身边经过时略一停顿,说:“她若不愿,你本不该强迫。”随即一把掀开厚重的门帘,推门而入。
门帘子起又落,卷进屋子里浓浓的风尘。
里间的床上有几个婆子在安着厚厚的床帐,床帐放下来遮住了整个双人床,还有床上气若游丝的奕奕。
锦缡看不到她,看不到也好,眼前干净。
屋子里热得她心慌。窗子糊得严实,光透不进来,只剩几盏台灯虚弱的光亮照着。锦缡鼻尖嗅到股血腥味,连忙掩住口鼻,她真想转身就走,离开这个修罗场般的地方。
“姐……是你么……你来了?”奕奕挣扎着起身,从窗幔里伸出一只手,她手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像魔爪一样抓向锦缡。
锦缡连连后退,手也不自觉地护在身前,声色俱厉:“你别叫我!你别叫我!”
“哈哈哈……”董奕奕笑得苍凉而讥讽。“你们还不下去!在我眼前碍眼……”
婆子们一个个都下去了。可是床幔还没有装牢,被董奕奕一把扯下。暗红的幔布像血海一样将她淹没。而下面那个身子就以茧中之蛹、媬中之婴的姿态蜷缩着。柔弱而无害。她的那张脸明净而纯洁。只是有谁见得到,里面的那颗心,是红还是黑?
奕奕从床幔里挣出身子,泪眼婆娑地看向锦缡,就像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姐……你带我走……带我回家!我不要再留在这里,我不要再见到他……”
锦缡走过去,一把揪住她的衣领:“那是你的亲骨肉……就算他父亲怎样不对,那也是你自己的骨血!你就忍心?!”
“不!不……姐,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你带我走!带我走!”奕奕紧紧抓住锦缡的手腕不放,那样的力道真的不像是刚刚滑了胎般的虚弱软绵。
锦缡不可抑制地心寒,不可抑制地悲哀。
她反过手提起奕奕的胳膊,大力地扯着她出了里间。锦缡也不知道自己是打哪里来的力气。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提不起来一分力气了,原来是在等着这一天!
锦缡拖着董奕奕,像是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毫无怜惜。而董奕奕也根本没有挣扎,哪怕锦缡就这样一直拖着她,能把她拖出郎府,她也是甘愿的。
跨出里间的门,锦缡怔一怔,郎家的人上至郎元山、阮月华,两个姨太,下至郎家的两兄弟,郎乾南和郎坤北,还有郎湘竟都齐齐地到了。
锦缡竟然没有发觉,他们什么时候到的。他们一个个态度冷硬,都在等着一个交代。没人看奕奕,却都在看着她。
郎坤北更是。
锦缡又看了一眼,他们中间,只有一个不是那样看着她的,那是小湘。
锦缡冷冷一笑,扯过董奕奕的身子向前一推,奕奕倒在了大厅中央。
锦缡问她:“当着郎家上下所有人的面,我问你,你是真的铁了心要同郎乾南分开?”
“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带一星半点的弱势,只一个字,斩钉截铁中气十足,连锦缡都在想,她究竟是有多厌恶这个人,这个地方。
锦缡扫到郎乾南的身子震颤一下,从椅子上霍地起身,他要朝奕奕走过来,却被郎坤北拉住了。
不过郎坤北的面色更是难看,死死盯着锦缡,仿佛做错事的是她。仿佛他们该责问的,不是那个亲手打掉郎家骨血的人,而是事先毫不知情的锦缡。
锦缡深吸了一口气,反而提不起气力来。她的眼睛盯着门口的一处,仿佛透过了厚厚的门,能看到远方的天和地。然而她的眼神,也同那天和地一般,冰冻三尺,寒气森森。
她问奕奕:“你归宁那日,我如何同你说的?”
奕奕伏在地上,“你说,莫要让我丢了你的脸。今日人多,我恰好想丢一丢了……”
“奕奕,你我姐妹一场,今日我给你条活路,你走,还是不走?”
霁月冲出来扶住奕奕:“大小姐!老夫人只剩你们两个姐妹了……姑太太在临死的时候也是要你照顾二小姐的啊!大小姐莫要说这样伤人的话,若连您都不给二小姐留活路那她可怎么活得下去?”
奕奕摇头,声音平淡无波,却无比决绝:“若姐的这条生路限定在郎家,那么就算了。”
嗙一声,楠木桌子震得上面的杯盏跟着发颤,阮月华瞪着两人:“今儿你们姐妹两个合着是谁,不给我们一个交代,别想出这个门!”
郎元山坐在上首,面色沉着,没有任何表示。他的目光也从来没有落到这两个姐妹身上过,只是他的手,在抚着手杖上的龙眼。
都像是在审问着罪不可赦的犯人一样看着这姐妹两个。
郎乾南甩开郎坤北的手一个箭步冲到奕奕面前,差点捏碎了一双拳头!
锦缡上前一步挡在了郎乾南和董奕奕之间。锦缡直视着郎乾南几近丧失理智的眸子,提了声道:“董奕奕,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恨我的心思收一收,别再玩那些恶心我的把戏。最后一次,你若做不到我不会再留你。若是你敢允诺,谁也别想拦住我带你离开。”
她微微扬起下巴,双手负在身后,姿态傲然而冷肃。
屋子里凝滞了几秒,几秒钟之后,听得郎坤北低喝一声:“锦缡,你是在同谁说话?!”
“是的,伯母。但是这便是我今日的态度,和给你们的交代。”郎乾南硬要上前,锦缡劈手拦下:“我还是那句话,她不愿意,你便不能强迫她。”
郎乾南气得发抖:“锦缡,当日是你把我们骗到酒庄在酒水里做了手脚,今日却来充什么好姐姐?她若真离开郎家,才是悖了你的意吧!”
“你住口!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一丘之貉!你、我还有她,还不是一样的?我都怪不起来她,你竟好意思!”奕奕满眼厌恶地看着郎乾南。
锦缡吃惊她的话,然而下一句,却是让她真正万劫不复了。许久以后,锦缡都在想,若是那一日奕奕没有说破这件事,那么是不是,她就不会落得那般地步?
董奕奕说:“不过我一直没能查清一件事,姐能不能告诉我,你肚子里的孩子,他父亲是谁?”
奕奕缓缓抬头看着锦缡,眸子里掩不住得意的嗜血的光芒。那光芒扫过郎坤北,她甚至丝毫不畏惧郎坤北骇人的面色。“其实这孩子他爹,本来不难猜,你们叔嫂两个轰轰烈烈满城风雨的,不就是那么点事么。可是我又一想啊,姐,你身边的男人成千上万的,谁知道究竟是哪个男人的种呢?”
锦缡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也跟着一黑。
郎湘惊叫一声唤回屋内众人的神识,她拔腿跑过去要扶锦缡,却晚了郎坤北一步。
郎湘捂着嘴巴,眼睛瞪得老大。
阮月华扑通一声跌坐在椅子中。
郎元山低低咳一声,起身离开。
他走得很轻,只剩文明棍咚——咚——咚极缓地一下下敲击着锦缡的脑仁。他看一眼两位姨太。二姨太和三姨太都吓得不轻,躲难似的随他一左一右躲出去了。连带着满屋的下人也都跟了出去。
郎坤北沉默地听奕奕娓娓道来:“我是腊八节那天发现的。看见你的食单,你一定是比我害喜得更厉害。现在还没怎么显怀,你今日气色稍好,莫不是将将过了三个月?看样子,是与我的孩子一般大的。
郎坤北握住锦缡的肩,声音沙哑着,好半晌才说出来:“锦缡,你他妈的骗我。”他忽然觉得热血从四肢百骸汇聚直冲向他的心口窝,他终于是忍不住使劲晃着锦缡的身子:“老子给你惯的,这么大的事,你说骗我就骗我,啊?你说话啊!你不是说有了孩子也不留下么,你不是说你不生我的孩子么!”
锦缡的头像是镶在了弹簧做的脖子上,被郎坤北一个劲地晃着,晃得她头晕眼花的。
阮月华惊慌地叫住郎坤北:“坤北你在干什么啊?你想让孩子滑了是怎样?现在还是危险的时候,你还不赶快松手!”
郎坤北突然一下子就撤了手。然后锦缡一晕,还来不及伸手去扶住些什么,就被郎坤北抱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揭穿
奕奕突然大笑起来,愈发尖利狠毒:“原来真的是你!你们这对奸||夫淫||妇!那个时候她还是你未过门的嫂子吧?恶心!你们真是恶心!”
锦缡的脸白得像鬼一样,她支起身子,声音极轻地说:“奕奕,我与你最大的差别,便是我会留住他,只因为他是我的骨血。并且不容任何人伤害他、抢走他。他……有我就够了。有一个母亲就够了。”
郎坤北瞬间被冻结了,血液都不再流转,他很清晰的听到,有什么东西碎了,裂了。两个人平静地对视,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虚幻。
阮月华刚起身,却是站立不稳,被宝薇给扶住了,她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这是造的什么孽?!我郎家的血脉,一个被她母亲擅自杀了,另一个竟是要不认郎家的祖宗!”
“两个孩子……哪个来得光彩?你们郎家的兄弟,还不是都一副模样!”奕奕止不住地哭号,别的侍女都出去了,她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