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去。我可告诉你,这回可不是开玩笑的,好好开车,颠簸一下回去罚你十块大洋。”
那司机傻了眼:“这路上也不尽是平整的啊,唉呀妈呀,这一路到了东城衙门,我还不得倾家荡产啊!李秘书您老可饶了我吧!”
看着锦缡过来了,李子林道:“行了行了,好好开你的车吧。”
锦缡走得很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李子林也没催她。
锦缡现在一点都不困了,直直地往车窗外边望着,只能看见远处有灯火,也能听到几声突兀的狗吠。隐隐约约还有狼嚎似的。
李子林突然问她:“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我还得跟着瞎折腾。我就服了气了,就不能好好的么?总吵个什么啊!”
锦缡没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僵局(二)
李子林看她的样子,很可怜似的,他突然说不出来狠话了。“他又骂你了?”
上次在这马庄别苑就是的,郎坤北骂完了她就自个生着闷气走了。然后也是李子林把锦缡送回去的。锦缡虽然气这个李子林,但是那个时候她已经支撑不住了,又没有车子,遇着了这样的情况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李子林。
不过锦缡还是没回应他。她一声都没有的,安静极了。连眼神也是安静的,随便落在了哪里就是哪里了。
李子林长叹一声:“他骂你,那得是让你气疯了才骂你。骂你你就乖乖听着,什么事都了了。不过少爷也真是的,还有那闲工夫骂你呢,就该理都不理你,老死不相往来的,你也省心,他也省心!少爷还肯骂你,至少证明他还是愿意争取一下的,还试图骂醒你,他也还是没有死心。”
迎面有强烈的亮光打来,是车灯的光芒,还有汽车的鸣笛声。很快,一队车子迎面开过去了。锦缡回头看着,是医院的车。
锦缡忽然说:“李子,他没骂我。”
李子林的心咕咚一声。他着急了,他得去找着少爷!要不然他不放心。
到了东城衙门李子林没急着让锦缡下车,他指着锦缡的鼻子说:“就你最能!别人都办不到也干不出来的事就你都干的出来!少爷骂你,那是他气疯了,这回他骂都没骂你理都没理你,那就是让你给活活气死了!是寒了心了!我可告诉你,少爷今晚上要是出了什么事,锦缡你就乐去吧!你就心安理得了,你就如意了!”
李子林越骂越激动,司机直捂耳朵,这车都让震得直晃似的。外边有警卫迎过来,司机扯扯李子林:“李秘书,这还是锦家地盘呢……这……”
李子林没理他,他本来急得要死,现在气得要死。他真恨不得扇锦缡一个嘴巴子!“你说话啊你,你哑巴了?你不是伶牙俐齿么?你不是堂堂锦大司令么?你不是脑子最聪明最有手段的吗?啊?我一个小跟班今儿指着你鼻子骂你,你能忍?”
锦缡依旧安安静静的,只是李子林咆哮的时候会让她不自觉地颤一颤,心尖都在颤。
她强撑着说:“李秘书骂得好,你只管骂吧,我听着。”
“你是心里边有愧吧,我骂你能让你好受点,那我还真就不骂你了,锦缡,少爷都不骂你了,我也不骂了,你自个憋屈难受去吧!不过我劝你,睡不着觉的时候你好好想想,你扪心自问,从七年前到现在,你对少爷的心,就真跟石头似的吗?怎么就晤不热呢?就是石头也该发芽了啊。”
就是石头,也该发芽了。也该开花了。青石上的花,一定很好看的吧。
一直回了衙门官邸,锦缡都还浑浑噩噩的。她现在全身都难受,一进了门就挂在了可儿的身上。
偏生那只狼崽子也过来凑热闹,一个劲地往锦缡身上扑。锦缡抬脚,把它推开了。
可儿看她状态不好,扶着她坐下来,忙问她:“小姐哪里不舒服么?”
锦缡摇摇头。她呆呆地坐着,目光也有些呆滞的。
她忽然抬手捂上了肚子。“肚子痛……是肚子在痛。”
锦缡猛地起身,跑去了卫生间。
可儿在后边问她:“小姐该不是月事来了吧?”
锦缡没应声,卫生间的门还在关着。可儿去取了月事带过来,一边走一边小声叨咕着:“可该来了,这都推迟了大半个月了……”
可儿敲敲门:“小姐,我进去了哦。”
里边还是没有声音。可儿拧了门进去。锦缡在看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照的,锦缡的脸白的像纸。她整个人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茫然的大眼睛睁得更大了,像是黑黢黢的无底洞。
可儿的心也没来由地开始突突:“小姐……怎么了啊?”
锦缡的手死死拽着底裙,身子后退两步靠在墙壁上,这墙真凉啊,凉气从她的后背直达前胸,直达四肢百骸,每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
“血……流血了……”
可儿双手捧着月事带递给她:“小姐你快换上吧,我这就出去,你换好了叫我。”
可儿又抬了抬手,锦缡还是没有接。
她说:“好像……不是月事。”
“那小姐,我要叫医生么?小姐你别吓唬我啊……”
可儿扶着锦缡一步步地挪出去,刚扶着她坐上沙发,眼前看着一道黑影窜过来,然后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小白眉扑上了锦缡的怀里。
可是锦缡却并没有抱它,而是猛地一推,小白眉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嗷呜嗷呜地叫,它是摔疼了,也是吓着了。
可儿惊讶地看着锦缡,然而锦缡是死死盯着小白眉的,她眼中的茫然空洞被迷蒙的雾气晕染,浑身也在颤抖。
她指着小白眉,尖着嗓子叫起来:“把它给我送走!送走!还给郎坤北,给郎坤北送回去!狼崽子……都是狼崽子!我才不要他的狼崽子!”
可儿抱着锦缡恸哭起来:“小姐你吓到我了啊……你到底是怎么了?小姐你告诉我你是怎么了啊!”
锦缡也抱住可儿,失声哭着。她说:“可儿,你去叫医生过来吧……”
秋去冬来,省城的天空零星飘起了雪粒子,和着雨水。落到地上又融化得无影无踪,入了夜天气冷下来,雨夹雪继续下着,便凝结成冰铺在路上。
锦缡望着这样的路面,是一步也不敢走上去的。
刘伟业已经命人在铲路上的冰。铁铲强烈撞击着坚硬的冰面,发出异常嘈杂尖锐的噪声,锦缡缩在榻子上裹紧了毯子,听着这一声声,本该是最刺耳的声音,然而她的心绪却反而渐渐沉静下来。
可儿捧着个果盘过来,嘴上嘀咕着这些都是最应季的上好果品,嘉瑞少爷得的不多,给咱们送来了大半呢。
锦缡懒懒应她一声。想了想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可儿哎呀一声,把果盘端到她面前:“还能有谁?全叔喽。”
外边的杂声稀疏下来,渐渐停了,她问可儿是除完冰了么?可儿跑到窗边看一眼,说是呢。锦缡又懒了会,穿件风衣去办公室了。
张乔给她送来电报,她正看着,汪凯奇敲门进来。他身上带进来一股凉气,锦缡打了个冷颤。
汪凯奇在她对面坐下,说:“天气转冷,你畏寒便不必时时过来,左右住得近,我们有事去官邸找你便可。”
锦缡摇头,“再不走动走动我就真要冬眠了。对了,仲魏昭要来,准备接待一下吧。这回可推不掉,我也得出面的。”
汪凯奇也没多待,领命下去了。
锦缡本不打算去接机,但想着罗大可还身处狼窝,与仲系的表面工程还是做得的。且当日天气甚好,没起风,也比前几日稍稍暖和一些,锦缡便由张乔陪着前去了。她到了机场一直坐在车子里等着,见飞机平稳着陆方下车赶过去。
那飞机是最新的一款“飞行者十二号”,锦缡不知道仲家什么时候有买了新机,可是她再往后瞧着,从机舱里走出来的是几个便衣警卫,再往后看,是田晨。
锦缡心里一慌,第一反应就是躲到哪里去。可是已经晚了。机舱里走出了一个人,那人正望向她这边呢。
离得远,且他带着副墨镜,然锦缡却再肯定不过,他是在看着她的。他穿一身半长的黑色皮质风衣立在门口上微微俯着身向下看。风将他的衣角吹起,好大的一件风衣啊,风一吹起来就更加的威风凛凛了。
锦缡觉得冷,缩缩头。张乔将厚重的灰色呢子大衣展开,她接过来迅速套上,急急忙忙先扣上了腹部的纽子,按了一会。
今儿还真就不该强撑着精神来机场,也不该图着省事与他共用一座机场的。本来父亲打算着手新建一座,可是后来,后来机场还没开工,就换了锦缡来当司令了。锦缡总是希图占郎坤北的便宜。
郎坤北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的也尽是清一色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这一行人走得气势汹涌豪情万千的,尤其是打头的郎坤北,他一个人的气势就能压倒所有人的。
郎坤北走得近了,手掌隔着皮手套摘下了墨镜,露出的一双眸子简直比墨镜更黑。锦缡望着他这一身浓重的黑,有点喘不过气。
郎坤北回头望向天空,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眉头也皱起来。他的手套指向东边的天际:“你看,你要等的人在那儿。”
那才是仲魏昭的飞机。
郎坤北这些日子一直随军驻在蒙古大营,专挑今天这个日子回来,不知道是否是得了什么消息。锦缡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所有的话语都堵在胸口似的,闷得慌。
然后不等锦缡刚要张口说些什么,郎坤北就从她的身边擦了过去。擦肩而过的一瞬,他的衣摆抽到锦缡的腿上,真疼。
真疼。
作者有话要说:
☆、僵局(三)
汪凯奇已经安排好宴席在等着锦缡和仲魏昭了。
锦缡自打坐下便一直紧紧绷着,照常来说这样的场合是不能有贴身侍女陪的,然可儿就立在她身后,摆菜的时候着人将最温淡的羹点摆在她面前。
她象征地动几下筷子,咬下极小的一口凤梨桃仁,只含在口中不敢下咽。饶是如此胃里仍是翻江倒海一般难忍。
仲魏昭却用得慢且仔细,还不时地要找些话题来聊。但是锦缡多不搭话,都是汪凯奇代劳了。
锦缡硬着头皮撑着,身上起了一层汗,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可儿知她难耐,悄悄出去,一会又进来,小声地唤她。锦缡站起身,道声失陪,跟可儿一道出去了。
锦缡到了卫生间便是一阵呕吐。她一手扶着墙一手紧紧抓着可儿。可儿心疼得不行,一把把给她顺着后背:“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什么时候是个头呢?都说快了快了,可总也没见好的。”
锦缡已经虚脱,平静了好一阵子,可儿拧着毛给她擦拭脸和脖颈。又拿出了胭脂要给锦缡攃一些,锦缡只是摇摇头。
她说:“我算着日子,也快熬出头了。”
“小姐这是何苦……哪里是熬出头?那是才开始呢,纸里包不住火,往后一天一天的日子越久才越是难熬!”
锦缡握了握可儿的手,她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从宴席厅出来,锦缡与仲魏昭并排走在衙门司令部的庭院中。
仲魏昭还在试图说服着锦缡:“缡妹妹向来是目光长远,令我深感自愧弗如。前番妹妹与我们有些误会,我在这里先跟妹妹说声对不住了,妹妹大人有大量,也就原谅了我吧!”
锦缡笑讥笑:“仲大哥这是有求于我了,便想起来道歉了。不过我有什么好原谅不原谅的,仲大哥当日出于自身利益考量,不肯帮我无可厚非。因为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仲魏昭步子一顿,意外于她的直接。对于锦缡冷淡讥诮的语气,仲魏昭已经预感到了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他的声音暗含紧绷:“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不。”锦缡侧身迈开一步,停下来打量这已然万物冬眠了的院子,背过去的双手收回来插进身前的大衣口袋里边。“拉克申与你的秘密协定我不感兴趣,东北战局如何我也不打算干预。不过,你要我就这么交出周怀桢旧部以及他们带来的协议,这不可能。”
仲魏昭语气焦灼道:“妹妹仍旧是在怪我当日没能出手相帮?”
“你想多了。我相信有种东西叫做报应,拉克申能背叛周家就自然也能与你反目。”
“我有交换条件。”仲魏昭向前一步,锦缡退后一大步。他接着说道:“锦司令不顾锦军三个旅兵将的生死,若是传出去天下人如何看你?锦军还如何为你效命?”
刹那间园中四处隐蔽的警卫纷纷现身,将司令部里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刘伟业迅速带人将锦缡保护起来,又有一队人举枪逼近仲魏昭。仲魏昭及随行秘书、护卫来不及反应,一时间都傻了眼。
“锦缡,你……”
“我真佩服阁下勇气,居然还敢以身犯险蹬我锦家门第。然也看得出一个拉克申就把你们父子弄得焦头烂额。我若是把你绑了送去拉克申那里,再把协议交予他手,你说他将如何谢我?”
“锦缡你不要做得过分!你毕竟是我父亲手下的将领,难不成要造反?”仲魏昭被迫下了枪,高高举起双手,已恼羞成怒。
锦缡退到了安全区域,望着布满一院子的兵,看见汪凯奇从一旁走出来。
他笑声朗朗:“仲大少爷别来无恙?选臣选忠、选能、选闲,而仲大帅却更愿意选卖主求荣野心昭彰之辈。如今可倒好,拉克申做完了走狗便反咬仲大帅一口,难不成仲大帅也要反咬他一口?”他一边走一边说着,最后竟双手合十不住地拍着,掌声声音清脆而响亮,像他的笑声一般满是嘲讽。
仲魏昭脸色愈加难看,已然是气得说不出来话。
锦缡身子不适不欲与他多耽搁,直接开出了最终的条件:“罗大可率三个旅军士平安归来之日便是放你回北平之时。至于那份协议,我完全看心情。”
仲梓桦没让她等太久,入了腊月罗大可便率军动了身,正好赶在腊八节这一日抵达省城。
外边的雪堆积得有半寸厚了,可儿不让她出去,她却不肯。之前的夹袄穿上身稍稍发紧,外面又罩了件狐毛大氅,行动间颇费力不便。
早间吃的早餐又尽数呕了出去,全然只靠些燕窝吊着,锦缡刚下楼走到车前就直接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