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肯出来也是因为减税政策出台,她想听听百姓的反应。一路行来听到的不多,然态度乐观的也委实不多。这个中原由她不是不清楚,也在着手办。汪凯奇劝过她,她自己也是明白的,这样做于世人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对于耗资庞大的锦军而言却是为数不小的财务精简。这般做法在经济颓靡的当下想维持下去几乎不可能。她也不过是想给强国欺凌军阀混战的时代下的百姓一个希望。
得到这样的反馈,她很失望。那点希望没给成,她自己反倒成了人们的笑柄!
郎乾南看见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听到那人最后一句淫笑着说出的话,他的脸色也跟着阴沉了下来。
郎乾南伸手去握锦缡的,锦缡一颤,抽出手起身要离席。
“锦司令!好久不见。”一袭雪白长裙披散黑色卷发的女子手持小型相机亭亭立在吉祥楼门口,一双眸子当真是顾盼生辉,撩人心怀。“哎?郎上校,你也在啊!”
整个时间空间凝固了一般。锦缡瞥见方才谈话的两人目瞪口呆的,手上握不住筷子,一支接着一支掉在桌上,砸到瓷盘瓷碗声音很脆很响。屋内众人连带门口路过的行人却都恨不得将眼珠子挖下来扔给锦缡。都在看着她,有人恐惧,有人惊愕,有人探究,有人甚至惊喜似的。
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状况,锦缡抬腿走出,郎乾南也跟着出来。走到花雪身边的时候锦缡没停,也没说话。
走出吉祥楼她回头一看,见郎乾南正跟花雪说着什么,又向她这边看一眼,点头告别了花雪走向她。
可儿愤愤然:“小姐!他们他们……”
锦缡一把拽起她快步走着,冷笑出声:“管他们如何说,不都是事实?”
可儿快要哭出来了:“可是他们……”
“无知之辈,污言秽语。妹妹听过便忘了吧,犯不着和他们一般见识。”
郎乾南跟上来截过可儿的话茬,可儿见他阴着脸便不敢再多说什么,抬起手背按按眼睛,挤出一大股的泪水。
锦缡头也没回:“大哥此言差矣,我治下的百姓,我就能凭三言两语同他一般见识?我还能要了他一家老小的命不成?”
郎乾南遭她抢白也颇不顺气,迈一大步挡在她前头:“阿缡!你若……”
锦缡停下,只管抬头看着他等他下话。
然而她终是没有等到。郎坤北是什么样的人,他大哥的性子又会好到哪里去?可即便是她迁怒于他,他还是生生忍住了锦缡苦苦期盼的话——那句“你若不愿,便好聚好散”。
自那日与郎乾南不欢而散之后,他们便谁也没再约过谁。
就像锦缡说的,板上钉钉的事,谁也不必强着自己去做戏。
然而那日坊间相遇,花雪已然作为了他们两情相悦的见证者,并且,一直致力于报道时政要闻的她竟破一次例写起了风月场上的事。
锦缡看着报纸上两厢对望的人,侧面的弧度是如此相配。哪怕那一刻正处在决裂的边缘。可是除了他们自身,谁又知道呢?
郎坤北锡林郭勒一役不仅吞掉了除锦系所辖小部分的整个内外蒙古,还沿着东三省硬生生切去了仲梓桦一块肉,统一划入他新增设的蒙古军区,大肆招兵买马,购进军火。就算他这样做为被政论们斥为不义之举,然而亦不影响他的任何政策出台。
而锦缡自那日草原别过后便未见过他。他也一直身在东北稳定局势。就连中秋团圆节也没赶回来。
不过这些都和锦缡没什么关系。这段时日她只专心拔了几个县级的军阀首领,端了几处土匪窝,减负政策还是硬着头皮实施了下去。那日如意坊中从那两人的对话里锦缡听出了端倪,将东城镇守使斥责了一番,命他严抓私自贩卖烟土、私开烟管一事。
暂时,没有战争,她也只是偶尔简单地做着各种席间应酬,日子悄无声息地溜走着。
然而锦缡翻着废弃的旧历,尽管这旧历在这两年间被政府废弃了,但是人们过节也还都得按着这旧历的来。
九月初九重阳节,近了。那是一早定下的,锦缡与郎乾南的婚期。
老太君离世百日刚过不久,锦宅各处惨淡的白布刚刚撤下就要换上这般浓重的红。浓得让人难以接受。
一时之间婚贴都已发送出去,锦缡也暂停了衙门的事务,交给牛世昌、汪凯奇、邓清露共同打理。秦彤玉和郎湘一直陪着她,郎湘也没管去避什么姑嫂之嫌,锦缡自然是更不避讳这些的。
季逸云本还絮叨着冲一冲喜没准锦澜城的病就能好了,不料女儿成婚的喜气一点也没影响到他。父亲的身子还是很不好,连出席婚礼都不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奸
郎坤北也赶了回来,据说婚礼第二日还要赶回东北去。不过这些是据郎湘所说的。除了郎湘,郎家的人,她一概不得见。
郎湘还纳罕着:“我二哥这次回来跟变个人似的,不管我了,也不过问什么。回来就只管住在衙门,回了家也只是往北殿一闷,除非父亲命人唤他,否则也也不去见客。”
秦彤玉仔细端详着锦缡的凤冠霞帔,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接过话茬随意说着:“可能是打仗太累了吧。”
锦缡默默听着,一直没什么话。不成想彤玉放下了手里的重物转身向她走来:“小湘,依我看这丫头闷葫芦呢,你看她成日间的不说话,说不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郎湘也说:“是呢,我看她一点不像个做新娘的样子,好像这两个大家族忙得翻了天也与她无关呢。”
锦缡笑笑:“等你结婚时也这样,看你那张嘴不活活被封上的!”
秦彤玉闻言收回了魔爪望着郎湘,两人笑得猥琐。
锦缡脸上一热:“看到了你那天你还笑得出来?鼎鼎有名的秦二小姐和郎三小姐此时的面目若是拍了照传出去,可有得乐呢!”
秦彤玉不服气:“你也别说我,和大少爷出去约个会偏还拣人最多的地方,我还总纳罕呢,这一期的报纸怎么卖了这么多?你瞧怎么着?郎府上下恨不得每人手里一份呢!”
每人一份……也包括郎坤北么?
入了夜,锦缡送走季逸云等人,也打发走了可儿,换好了一身黑色的便衣。
她这儿刚穿好了上衣,突然听到些许响动,她迅速关了灯,扣住手枪就地一滚蹲在门边。门被敲响。锦缡没有应声。悄悄随着那道高高的身影来到窗口。那身影还有些脚步不稳似的。
窗子打开那道身影一跃而入。随即,撞上了锦缡的枪口。
郎坤北身子摇晃一下。锦缡看清是他,收回了枪,说了句:“好久不见。”
锦缡走到窗边探头向外望望,只剩深秋之中几声无力的虫鸣,仿佛天地都沉沉睡去。她把窗子关上,转身见他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锦缡背着月光,他看不清她的脸想要去开灯,走了几步却发现这里不是他家。他四下看几眼,照着沙发坐下了。
锦缡走过去,瞧着,他头发更短了,一根根贴着头皮立着,月光给它们镀上了一层银白。锦缡忽然就觉得时空穿梭了一般,一转眼,他们都已经华发苍苍垂垂老矣。
锦缡嗅到一丝酒味。他说口渴,声音低哑。听着就觉得他好像真的很渴。锦缡摸着黑去给他倒了一杯茶。她觉得那双眸子带火似的,只是那火里浸了水,波光潋滟,让人只看着便觉得难受,像能溺死人似的。
锦缡等得耐不住要开口,却被他一把带进怀里。“别乱动,我来只为同你说句话。”
锦缡就真的不动了。“就不能好好说么,非要这样……”近在咫尺的面容上,除了那黑亮的眸子,她看不清任何颜色。两人贴得紧,温度迅速升上来,但她也不觉得热。
郎坤北伸出一指点在她唇上,揉了揉,很怜惜似的。她曾一度觉得这个人生来便是不会温柔的。他指尖的力量很轻,一路勾勒着她下巴、颈子中线的弧度,直到她的心口。
他极轻缓而温柔地开口唤她:“嫂子。”
然后低声而短促地笑一下。
锦缡的身子颤栗着,在听到这一声时僵住了。
郎坤北将五指插进她的发,感受着那发丝的温柔,还是没忍住,吻在她唇上。四片薄凉柔软的唇相印,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呼吸都缠绵在了一起。他伸出舌尖,在触到她微张的牙关时,突然收住了。
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紧绷他的反常他压抑着的情绪,还有他从没有过的温柔。“你醉了……”
“嘘……我来是为告诉你,婚礼一过我便回蒙古。从此,我们永不相见。”
锦缡觉得耳朵嗡地一声:“你说什么?”
“我说,我和你,不会再相见。”
“你不必……”
“没关系,你不是也说过要离我远远的。不用你来躲,我会长驻蒙古。”
“那边苦寒……”
“我得走了。珍重。”
珍重……
张乔来找锦缡时敲了半晌的门没人应,他正急得团团转,就见门开了。
锦缡裹紧身上的外衣,随他带几个人一同出了锦宅。深秋的夜,还真凉啊。
张乔跟在锦缡后面,渐渐地锦缡落了后,张乔和警卫停住等她。但是她依旧行得慢。张乔看着锦缡面色呆滞不知在想着什么,身子像是提不起来气力,他颇担忧:“司令若是身体不适不妨回去歇着,我去请别人过来闹一闹也是一样的。”
锦缡像是没有听见。
张乔又唤她一声:“司令?”
“我没事……”她用上一股气力拔腿便走,却绊在半截转头上摔倒了。她跌这一跤膝盖疼得不敢动,手掌也擦掉块皮肉,流着血。
几名警卫迅速举枪观望四方一边后退将锦缡围住。街上没什么行人,张乔知道是大家太过紧张,忙止住他们,却看着锦缡的伤不知所措。
锦缡拍掉手上的土灰,抽出帕子随意擦擦手上的血迹,试着站立起来。膝弯用不上力,身子栽了一下,被张乔扶住,她就着张乔的手站直身子。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检查伤势,继续迈开步子。这一次走得比谁都要快。
张乔和警卫们跟在她身后,看出她的反常,大伙都噤了声。
西城紫夜酒庄门前守着几个侍应生,见到锦缡一行哈腰行礼,锦缡没理直接进去了。一楼有几个人喝得酩酊大醉,侍应生们正合力抬他们上二楼,看见了军官便忙着让路。
锦缡抬头望着铺着红毯的楼梯,整个酒庄富丽堂皇的,虽没有白天时的吵闹,但依旧灯光暧昧气氛旖旎,一时之间竟不知往哪走。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
张乔过来给她指路,直接引她上了二楼,停在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前。张乔等人已做好准备,只要她一声令下便随时撞开门闯进去。
锦缡手一挥。
门哐当一声敞开。
郎乾南系着一条浴巾慌忙从浴室走出来看。锦缡余光扫到他过来,垂下了眼睑。她隐约听得浴室中传来女子的啜泣。她熟悉这声音胜过熟悉她自己。
果然,奕奕也裹着毯子走了过来。毯子裹得严实,只露一张惨白的小脸,满脸委屈地看着郎乾南。“姐……怎么是你啊?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锦缡抱着双臂立在他俩对面,看向他们的目光寒凉彻骨。她冷冷笑一声,转身出了房间。
锦缡下楼另要了个包厢坐下。很快,郎乾南穿好衣服站在她面前。她客气地说:“大哥,请坐。”
郎乾南脸色复杂地看着她,坐下来便开门见山道:“锦缡,你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很简单”,说着,她扔在桌上一打相片。
郎乾南随手翻开两张,面色更难看:“看来你早就打好算盘了。是我大意了……”
锦缡笑笑:“大哥心里还是有她的。不然也不会她约你你便出去。这些时日你在城中养伤,她一人在锦家,两厢自由着,没少了私会。既如此郎情妾意,我也不好横刀夺妹妹所爱。可是大哥未免太贪心,到了今日也还想着来一个娥皇女英齐人之福。我就一直等着大哥一句话,既然等不到,我也没别的办法。”
她留意着郎乾南的反应,继续说道:“既有夫妻之实,便应给她个名分。郎家那边大哥想如何解释或不解释都与我无关,锦家这边你放心,今晚之事和这些相片我保证不会有人知道。”
郎乾南颓然向后靠去,沉默片刻,“我答应你。不过,你这些动作不要想瞒过坤北,你也想想如何同他解释吧。你为了摆脱和他的婚约,还真是一番苦心谋划啊!也真难为你了。”
不是说过,永不相见么?这样她该高兴,不必去同他解释什么了,更不用,面对他的震怒他的发狂他的羞辱。
她该高兴的。
“大哥只管从此好好对奕奕便可,忘记她之前对你的伤害,同她好好生活。成婚当日奕奕会改姓锦。从此她便是维系锦郎两系通力合作,唯一的纽带。”
锣鼓声声,礼炮齐鸣,西城的迎亲队伍抬着箱箱嫁妆队伍拖得老长,街道两边挤满了平头百姓还有跟着跑的记者,共同见证着这乱世之中最耀眼的一抹红。九月初九重阳节,宁夏省城是在漫天的喜气中度过的。
锦缡一直同秦彤玉一处,等着去郎家观礼。
秦彤玉气得掐她:“哼,没有比我了解你的了!”可是彤玉看见她手上缠的绷带又下不去狠手了。阿缡粗心,身上总要有些小伤的,也不知道她是又在哪里摔了一跤。
锦缡笑她:“这可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没长了你那颗七弯八绕的玲珑心!”秦彤玉开玩笑的一句话说出口,见锦缡的笑僵住,她也一僵,忙啐几下:“呸呸呸!你看我这嘴!”
作者有话要说:
☆、观礼
锦缡晃晃头,神色还是有些黯然的。
彤玉也是知道她难受的,然而看着她拢起的眉峰,或许还有更多的焦虑忧愁在她心间。尽管阿缡表现出来的一直都是洒脱淡然的样子。毕竟眼下以她做出的事来看,虽是过得了季逸云这一关,可是后边还有更大的一关要过。
便是郎坤北那一关,还真难过呢。
彤玉今早来时也正好赶上季逸云骂了锦缡。彤玉有些心酸:“你不必同我们多心。虽那两个是小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