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坤北不耐烦:“你守夜!”
脚步声渐远,锦缡也渐渐睡得实了。
第二日军队军队战士们起得早,锦缡起得更早。
郎坤北这张床是最简易的木板搭建的,上边只铺了一层棉褥子,褥子薄薄的,是很干爽洁净的气息。但是锦缡睡得并不好。
李子林一大早就来敲她的帐篷了,端了一盆热水过来。锦缡让他进来,他目不斜视地放下了盆就出去了,难得没说什么话。不过锦缡瞧着,他背不住是真的守了一宿的夜,他身上那股子清凉的露水味大老远都能闻到。就连脸色也很凉呢。
李子林刚走,锦缡就着水盆洗了脸,水温刚刚好。她四处望一望,看见地上有一个整理箱的,那应当是郎坤北随军带着的洗漱用品。
不大一会郎坤北就进来了,直奔着这个整理箱过来的。
整理箱一打开,锦缡就嫉妒了。那里边什么都有,可是都是他的。郎坤北拿了肥皂和毛巾过来,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看见她两手还杵在水盆里,眼睛却是看着他的,郎坤北看了一眼水盆,她还是没有反应。郎坤北问她:“洗完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绯闻(一)
“哦。”锦缡忽然把手从水盆里拿出来,撩起一路的水花,溅到了郎坤北的衣裤上。尤其是裤子,那水渍很尴尬的。她忙说着:“对不起……”
郎坤北看一眼自个的裤子,走到脸盆架子跟前去。锦缡看着他这是要用这水呢,这是她用过的呢……锦缡一把抢了水盆端起来就往外边走。“这个我用过了……我再给你打一盆过来。”
“站住。”郎坤北叫住她,“你当这营地里的水是好找的么,全营就这么几壶,还都是从四十里地以外的湖泊里打来的。”
锦缡又把盆子端了回去。郎坤北的动作很快,一点也不带磨蹭的,洗了脸刷了牙,又打了一脸的肥皂沫子,整个下巴上都是,白花花的,像是白胡子。
锦缡想笑,很像西方的圣诞老人。郎坤北就坐在锦缡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很锋利很薄的刀片,凭着感觉一点点刮着,眼睛看着帐篷,也不知道能看出个什么来。
李子林打外边喊了一声:“少爷你完事了没有?”
他这一喊,郎坤北嘶了一声,手上一顿。他有些不高兴:“等着!”
李子林没声了。
锦缡转头看着,那一层层白花花的泡沫之下,隐隐有一丝红色,像是一条血丝子,很细。“呀,流血了……你怎么不照着镜子呀?”
郎坤北看她一眼,凉飕飕的,从上看到下。
锦缡不自在地又缩了缩,她现在是个脏鬼……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
“领兵出来打仗,带什么也不会带镜子。带镜子还不如带个女人。”
锦缡一口气涌上心田,瞬间满脸的嫌恶:“混蛋……”
锦缡的声音很小,生怕他听到,然而也生怕他听不到似的。
郎坤北一怔,伸出去的手就还那么停着,他手里是一把沾上了泡沫的剃须刀。上边细密的泡沫已经在逐个的消失,像是雪融化了似的,一会的功夫无影无踪。而那刀口指的就是锦缡。
郎坤北把剃须刀调换了一个方向,自己捏着刀片,把刀柄往锦缡手里一塞,说:“想什么呢你?过来,帮我剃胡子。”
锦缡深吸了几口气。她有些拿不稳这剃须刀。
郎坤北的胡茬都被泡沫覆盖了,她得凑近了仔细看才能看得清哪里是肉哪里是胡子。
可是这一凑近了,她就更看不清了。她的眼珠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尽往那没有泡沫也不长胡子的地方看,比如他的鼻子,很光洁的鼻子,鼻梁也蛮高,再往上看,是闪着锐利光芒的眼珠子,盯贼似的看着她呢,就连他的睫毛都在鄙视她……
锦缡一个哆嗦,忙垂下眼帘往下看去。可是下边……下边是喉结……
锦缡试探了几次,她揉揉眼睛,很是受挫:“你还是自己来吧,别让那些兵等你啊……”
“你也知道别人等着,别磨蹭了,快点。”
锦缡一狠心,捧住他的脸,下了第一刀。郎坤北没咝声,也没动,可是这一刀下去,很快就见了红。比他自己割的那刀都狠,之前那道伤痕里冒着的是血丝子,而这一刀下去,出来的是血珠子。
锦缡一把扔了刀片,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郎坤北瞪了她一眼,她简直都要哭了。“我就说我不会嘛……”
“笨手笨脚,一点不像个女人。”
“哪个女人生来就是会给男人剃胡子的?你也想得出来……”
“还得教你多少遍?不是告诉你了,刀口不能垂直着切下去,而是要倾斜着的,倾斜你懂不懂?你那是在割肉!”
“那……我再试试……哎呀,对不起对不起……真是的,还是你自己来吧……”
李子林和田晨两个趴在帐篷边上听着,又更多的兵过来了,还有营长孙立建,还有几个参谋,副将。其余的小兵只有远远瞧着的份。
田晨晃着李子林的肩膀:“李子,李子你坚强点,你挺住……”
李子林敲着自己的胸口:“不行……我这口气上不来……”
孙立建一笑:“实在不行,田副官您就给李秘书做个人工呼吸吧!哈!”
李子林一脚把孙立建踹一边去了。“我没听错吧?少爷他们两个,那是在吵架?少爷也会吵架?”
“是啊,坤北也会吵架……还是和女人吵……”
孙立建捂着腿又蹦了回来。“嗨,那哪是吵架啊?不就是拌两句嘴,我内人小性子一使起来总要找我的茬,或者我没事也愿意找她的茬……嘿嘿,打是亲骂是爱,两口子嘛,拌嘴也是乐事。”
李子林又踹了他一脚:“你那是两口子,少爷和她是什么啊?”
没过太久,郎坤北黑着脸出来了。他后边还跟着个受气包。
李子林偷偷地看一眼郎坤北的脸,这一看,惊讶可是不小。
李子林瞧一眼田晨,田晨也正在看着他。可见田晨是也看到自家少帅这张大花脸了。
李子林又挖了一眼锦缡,可是锦缡一直垂着头,在郎坤北后边两步远的距离,亦步亦趋的,根本没抬头看他。
郎坤北集合军队的时候,孙立建离得近,显然也是看着了郎坤北的脸,他小声说:“没事,什么事都是一回生两回熟,还得慢慢练。”
郎坤北回头看他一眼。孙立建这话是跟锦缡说的。
郎坤北的帽檐压得很低,背着光看不太清面色,但是孙立建知道,那眼色必是不好,他立马归了队,喊起来集合的口号。
锦缡的眼珠子四处乱转着,还慢慢练?她再割郎坤北两次,郎坤北还不吃了她!
直到兵营收整完毕,即将开拔了,郎坤北才与锦缡谈起他的打算。锦缡也是终于等到他的话了。
依郎坤北的意思这一营军士是要回宁夏省城的,绕过锦系路途遥远,且营里开来的车少,恐多有不便。因她也在这,不妨借道锦系,也顺便护送她回城。
锦缡只道:“借道不是不可以,若是送我则太过声势浩大。”
“还不是一回事。那就这么说定了。”郎坤北又说:“孙立建,你负责锦司令安全,另外给我拨一个连,随我回锡林郭勒。”
郎坤北最后送锦缡上车,那是很威风的军卡,锦缡并不能时常有机会坐到,毕竟在省城里头她是不能坐在军卡上四处乱逛的,还不被人围着看,跟看耍猴的似的。
锦缡踮起了脚尖,望向在风中翻滚绿浪的草原。一阵阵风吹过,绿油油的草齐刷刷地倒向了一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像是地平线,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土包。
锦缡知道,那里埋着的,是周怀桢,也是占据了她的生命整整七年了的,一段过往。
锦缡深深嗅着风里边的气息,那气味是很淡的,是很轻的,她好像已经可以乘着风飞去,心也像风儿一样自由。从来没有这样自由过,没有这样轻盈过。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郎坤北站在车门边看着锦缡,她的面上不是哀伤,反而是微笑,拈花一笑。
锦缡忽然回过头问他:“你可曾见到一个叫章狄的人?”
郎坤北有些迟钝地点头。
锦缡也忘了犹豫,还带着些欢快似的,她说:“若是他还活着,能收为己用也是好的。”
郎坤北应道:“你放心,我不杀他。”
锦缡允许了借道锦系然而也没让郎军直接将她送回省城,而是回了乌兰察布。
回去之后锦缡得知为了寻她已经全城戒严,抓到了几名嫌犯。另外汪凯奇亲自率领人马四处搜寻。
锦缡问王富年那些嫌犯何等模样是否招供,王富年一一答来。因他话多,锦缡不住地皱眉,只听他说道一个小姑娘她才换了副脸色,直接吩咐他将人放了,此事压下不可声张。王富年领命唯唯诺诺地下去了。
锦缡又连着派出去了好几拨的人找汪凯奇回来,待找到他了,锦缡也在乌兰察布又多耗了三天。
锦缡见了他便问:“你找去哪里了?莫不是去了俄国?”
她是有些调笑的意味的,汪凯奇也听得出来,她是想着打破此时这样的尴尬呢。
不过汪凯奇点了头:“可不是真找去了俄国么。你一失踪,我们这边就把周怀桢最后的一条暗线给揪出来了,那条生门暗线的终端就是俄国。”
锦缡笑不出来了:“呀……那可真难为你了……”
“没事,你平安回来就好。另外,是郎坤北先一步找到你,这样的结果并不令我意外。我觉得,周怀桢之所以能够突围出来,也是郎坤北有意放出来的。”
锦缡点点头。汪凯奇的目光里满是询问,她便道:“你放心,我没什么事。对了,回去之后我会亲自慰问几位将军。并且,身为统帅我都没有住过营地。也极少去军营。这样不行。此地不宜屯兵过多,往太原调兵的事就由我亲自负责吧。”
汪凯奇看着她的样子反倒于心不忍:“不必的,反正你也是坚持反战倾和路线,以后还真就未必住得上军营。我们能代劳的事真的不必非要苦了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绯闻(二)
锦缡坚定得很:“我不打别人,万一别人打我呢?有你们在我已经很清闲了,但是我总还是想要尽一己之力做一名好司令的。我无法给锦系带来广阔的版图疆域,至少也要护得一方平安。”
汪凯奇直直看着她,答:“好。”
汪凯奇一路随着锦缡调兵至太原,锦缡借此机会与刘明鹏会见聊表慰问一番。随后她没有直接回宁夏而是分别到了西安、江北地区,对两位将军做了同样的慰问。之后她没有再耽搁,直接由江北飞回宁夏。
锦缡一行已经尽量轻装从简低调行事,奈何报社之类无孔不入。到了每一处,都会恰好在她离开之后曝出诸如“锦司令礼贤下士亲访第三将军”之类的新闻。
汪凯奇将报纸交给她看时,她只是无奈:“几位将军是合计好了的吧?这般为我造势。也亏他们度量大,不记我的仇。”
汪凯奇笑着摇头:“不是造势,是事实。”他从一叠报纸中抽出一张指给她看:“同一个记者,对你的看法却是不同了。不过这事外界褒贬不一,你莫要往心里去。”
“不会。”可不就是同一个记者么,这么快就从北平江河日报换到了宁夏报社工作。发表的文章不多,却都是跟她有关的。上一次说她是女王,这一次,视角很公正,仿佛是不掺杂个人情感在里边。“响应和平风向——锦军统帅不战不窃”锦缡细细往下看,才明白,这哪里是不带个人情感的!文中对仲梓桦趁虚而入一事大加指责,措辞之激烈不得不令人佩服其大胆。
锦缡细细品着,花雪只是骂了仲梓桦夸了她,而对于参与发兵的郎坤北并未提及一字。
锦缡想起来刚回省城的第三日,郎乾南约她出去,她不好去叫郎湘便只带了可儿。他同郎乾南去喝过咖啡,郎乾南问她还想去哪里,她便说:“不如我们去东城大街随便走走吧。”
郎乾南爽快地应下,说:“你这个司令,即便是约会也不忘了体察民情。”
锦缡反复默念着‘约会’这个词,心里有异样的感觉。郎乾南穿着一袭长衫,而她配以一条旗袍,身后各跟着侍从和丫鬟走在大街上到底还是太过显眼。
可儿自打进了街里就开心得不得了,对新奇的事物充满兴趣。“吉祥楼!小姐,吉祥楼哎!这里的鹅掌是最有名的哎!”
锦缡还没作反应,郎乾南便笑着问她:“不妨去尝一尝?”
伙计一看来人非富即贵,忙请他们上二楼包厢。锦缡看见床边一桌空着没人,便要了那个位置。
人们偶尔会把目光落到这几人身上,然谁也不是多没见过世面的,因而看过两眼也就自顾自的,该闲话的闲话,该进食的进食。街上的喧闹市井的气息无一不真切地包围着她。有时候她想,做一个小市民亦是乐在其中的。
邻桌客人的谈话声音并不压抑,十分清晰地跳入锦缡耳中。
那是个面容黝黑的汉子,他问对面的孱瘦男子:“今日无线电台的广播你听见没有?西城可是不比咱这东城了!”
那瘦子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我哪儿还用得起那玩意儿,早卖了几个大子儿了。不过我倒是在隔壁五金铺子里听见了的,锦系辖下无论农商居然降了赋税。不过这话说回来,大统帅是三头六臂怕也是应付不了底下那些小军阀子。层层扒皮下来,到你我这等开门面做买卖的手里能少收几个子儿?”
“你就知足吧!几个子儿?你那书画门店迟早要关门大吉的架势,你那些子儿流水一样地往外花,多少能够你糟蹋?西城那边刚打完仗,这仗能白打吗?要我说,郎系少帅是乱世枭雄,锦大帅别看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却当真是济世的菩萨。”
那瘦子停住筷子左右瞄几眼,压低了声音:“现在管得严,你想害死我是怎的?还不是个女流之辈、牝鸡司晨,再能又怎么着?嘿嘿,不还是被郎家的爷们儿压在身下?”
今日她肯出来也是因为减税政策出台,她想听听百姓的反应。一路行来听到的不多,然态度乐观的也委实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