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太一拍巴掌:“可不就是!后来我们姐妹就品着,她们两个啊,一蹙眉时那是真像!哎,莫不是人一上了岁数就爱怀旧?不过想想以前那些事,就跟在昨天似的。那个时候五姐刚刚有了乾南,郎家家大业大的,她一个人应酬不过来,全都是阿缡她娘跟着帮衬着。那时候她还没出阁呢,提亲的都快把季家门槛踩烂了,你说逗不逗,还有人托关系找门道的找上了我们阮家!说她是在阮家长大的,我爹说句话准能管用。”
锦缡有些怔忪,母亲当年风采,她有听舅母提过一些的。
郎湘忍不住问道:“那姥爷怎么说的呢?”
“我爹把他们都撵出去了,他只说,他的五丫头和季家的小丫头从小是做姐妹的,还不如就做一辈子姐妹得了!”
“那是什么意思啊娘?”高紫琦费解地问。
郎乾南也张了嘴,说了唯一的一句话:“六姨这是在抱负我母亲和婶婶呢,她们不在,就开始跟我们这些小辈抖落那些陈年往事了。”
高太太笑起来:“可不就是!不过这也都不是什么秘密,家里长辈都知道的。那时候我五姐就开了口,央着逸云陪她一起进郎家,也不分什么正室侧室的,俩人侍候姐夫一辈子该是件多圆满的事。”
锦缡听得都要掉了下巴:“那我娘没同意吧?”
本来同样惊愕的郎湘看着她笑,问她:“那你是怎么来的?”
锦缡抚了抚胸口,长长松了一口气,听见别人都在笑话她,她只能叹气……
“就是,你这糊涂孩子。你娘当然没同意,没多久她就嫁给你爹了。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差不多是两年之后吧,那个时候五姐看着你娘委屈,心里不忍,甚至发动了我们的六姐妹都去了季家。那时候你娘病得都快不行了。可是你娘那倔脾气,倔起来真气人呢,我们六个说客都没说服她……”高太太越往下说得越含糊了,她也意识到当着孩子的面不好说太多,只轻叹了一声:“就算嫁了人也是姑娘的身子,郎家不会嫌弃更不会亏待她的……”
高紫琦凑过去问:“娘你说什么?大点声。”
高太太敲一把她的脑袋:“小孩子,别什么都问。不过也幸亏逸云倔,要不然后来也就没有阿缡这个丫头了!”即便是有,也是给郎家再添了一个小姐呢。高太太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再说下去,回头五姐就能掐死我了!”
众人慢慢悠悠地走着,队伍拖出去老长。是奕奕和郎乾南走在前边打的头,也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没有人声的院落。只见朱红大门上挂着一把十斤重的大铜锁,黄灿灿的,院里的草木绿得幽深幽深的,没有一点人影。
锦缡抬头看着,朱红大门上边黑色的牌匾,写着三个描金的大字:芙蓉堂。
锦缡停住脚步,众人也都不走了。虽然谁都没再问,但是那一段陈年往事依旧在每个人心底留下了抑或苦涩抑或复杂难辨的味道。不知别人如何,锦缡心里是苦的。
那些事她模模糊糊知道一点,不是不怨的。那份怨直到她十四岁那年得到了爆发,从那往后,锦缡也明白,她似乎也丢了父亲的心。只是她不后悔。她宁愿陪着母亲一起面对父亲的冷漠,也不愿独享着那份羡煞世人的宠爱。那宠爱太溺,太美,美得像是刻意营造的假象,盛放在废墟背后的假象,随时都会坍塌。
锦缡正望着芙蓉堂的院子出神,别人也没忍心叫她,大家心里也都知道,她必是想念祖母了。
郎坤北也往那幽深的老院子里头望一眼,正瞧见一只硕大的白影扑朔扑朔地飞来,直照着锦缡的面门飞去。郎坤北迅速出手,跨两步挡在锦缡面前。那白影的速度极快,猛地一收势,绕过郎坤北,直接落在锦缡头上。
锦缡的头发被它漆黑的爪子牢牢抓着,她皱了眉,喊它:“调皮蛋,快下来!”
红嘴白毛的大鹦鹉在她头顶跳起了舞,蹦蹦跳跳地,似乎很欢快,殷虹尖细的喙张合着,发出尖细的声音:“调皮蛋,调皮蛋!”
锦缡伸出胳膊它也不往上落,听着别人都在笑她,就连郎坤北也看着她的笑话,她急得乱了分寸……而那鹦鹉还在叫着:“调皮蛋,调皮蛋……”
锦缡的披肩落了地,她从怀里抽出一方帕子来,团成团,使劲往高处一扔。果然,鹦鹉像是老鹰扑食一般,猛地飞过去叼了手帕回来。锦缡已经双手护住了脑袋,她的头发都乱了呢。
奕奕笑得最欢,笑着笑着兀自伤感起来:“这是姥姥生前养的鹦鹉,养了许多年了。姥姥去世,也就把它放了,没成想它还回来了。”
“是啊,羁鸟恋旧林,被放走了的鸟,哪还有能再回来的呢?”郎湘捡起了锦缡的披肩,对她说:“这里离鲤居也不远了,我陪你回去一趟,换件披肩重新梳梳头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翻转(一)
一月之期将近,周怀桢那边依旧没什么消息。锦缡却不敢再放松,致电汪凯奇,命他加强驻防,不可松懈。
邓清露来报,锦缡请她进来。
锦缡坐在办公桌后,打量着身着军装的机要处处长。邓清露年逾而立却一直孤身一人,然事业有成不让须眉,放眼望去当真是举国之内数一数二的奇女子。穿军装的她很好看,仿佛她就该是这副干练飒爽的样子。
锦缡明白,她们之间是有差距的。自己是因姓了锦,而她,身居高位,显赫一方,无一不是靠她自己摸爬滚打出生入死得来的。
锦缡请她坐,邓清露也不矫情。“禀告司令,暗寞传来消息,周怀桢已经起身赶往锡林郭勒。”
锦缡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的事?他平定了内部?”
邓清露摇头:“就在刚刚,他刚动身暗寞便发来了消息。这些日子关外也平静得很,都没有什么大举动。”
果然翌日上午,各大报纸,各地电台都在播着周怀桢发表的声明。于此同时他分别向锦缡和郎坤北发出邀请,定于三日后他亲赴乌兰察布举行三方会谈。
锦缡趁机发表声明说,如果能用和平方式解决问题,绝不会走上战争之路,绝不会使得北方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锦军最高统帅同意出席乌兰察布会议。马上,郎坤北也发表了同样的声明。
锦缡在开会的前一天赶到乌兰察布,一到这里顿觉湿润凉爽许多。镇守使王富年于战中归降,免去了城内百姓炮火之苦,锦缡会意汪凯奇,留他仍做此处的镇守使。
王富年感激不尽,因也是下了不少功夫透过汪凯奇等人了解锦缡的喜好憎恶平时作风,遂不敢弄出太大的排场,接风一事已是简了又简。他事先透汪凯奇的口风,汪凯奇看他设下的宴席、修饰一新的官邸,一律否决了:“一,不能让她住进这官邸。二,宴席尽管撤了。”
王富年闻言,抹了一把汗:“汪参谋长救命之恩,下官没齿难忘!下官定做牛做马以报……”
汪凯奇止住他的话:“就算你真这样接待她了,她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她只办犯了事的,和贪官。”
王富年精神一松又一紧:“司令……是个好司令!下官定将司令奉为……”
汪凯奇又一次制住他:“做了大半辈子官,你也算是明白的。她是个司令,然也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你只想想她愿不愿意听你这套话,愿不愿意坐在席上同一众男子吃酒应酬?”
王富年恍然大悟:“如此,我便请司令纡尊降贵下榻鄙府,由小女和内子作陪。汪参谋长您看这样可好?”
汪凯奇最后提醒他一句:“可别让她瞧见你家的金库和你那十几房的姨太太。”
王富年如释重负,面上一派得意:“汪参谋长放心,不会的。”
汪凯奇瞥他一眼,走了。
王富年一副遭雷劈的神情,喃喃自语:“可不真就是不会么……谁家的金库往外露啊……还十几房姨太太呢,我连个二房都没敢娶啊我……不过司令为什么不住官邸呢?上一次来住得好好的。”意识到自己失言,他左右瞧瞧没有人,回过手拍了自己一嘴巴。
锦缡住进王府觉得还很顺心,王小姐是个很新洋派的女孩,王夫人也很精明,她们并没有如何叨扰锦缡,事事做得稳妥,而又与锦缡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锦缡自己也知道,她难得的舒心,这都是汪凯奇的功劳。
第二日郎坤北与周怀桢都是从驻地乘飞机赶过来,锦缡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她但凡换了一张床总要适应一段时日才会睡得习惯的,而昨晚,她自然是没有睡多久,天还没亮她就起来了,梳妆整理一番又在房间呆了一会才来到衙门里边。她总是有些紧张的。
郎坤北进来时就见她坐在主位喝咖啡,一直没有抬头。他命田晨在门外候着,自己在她对面坐下。锦缡放下杯子,杯底敲击桌面,‘哐当’一声,很脆,在空荡荡的室内也很响。
“早。”
郎坤北穿着军装,坐得却并不板直。他往椅背上依靠,提一提帽檐,打量着她:“早。”
锦缡平静地回视他:“你是早料到了如今的局面吧,郎少帅。”
“我以为锦司令也料得到。”他这样的姿态和言语难免咄咄逼人。
锦缡挑挑眉:“你也有只凭‘以为’的时候。我没想过他会同我讲和。至少换做是你,定然不会。”
可不是不会么,要是换成郎坤北,她敢这样算计他,他会把她撕了。
郎坤北笑出声来:“换做是我?莫说是我,换成第二个主儿都不会中了你那出‘绝妙’的美人计。你说呢?锦缡。”
郎坤北说完这话自个就后悔了。她的美人计,他怎么没有中过?这才几天的事,他不就是刚被她耍了么?耍得彻底!说什么遵守诺言,说什么没忘了拜过的天地,利用完了他便挖了个坑给他跳然后她拍拍屁股走人好不潇洒!
郎坤北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不然兴兵向东的冲动就又开始作祟了!然而郎坤北看着锦缡有些得意的嘴脸,他忽然整个身子向前一探,逼视着锦缡,恶狠狠地说:“锦缡,有种你再跟我耍一次心眼儿试试!”
锦缡吓得哆嗦,她瘪瘪嘴,小声嗫喏着:“这么凶,你不是消气了么……”
郎坤北突然怔住,刚才还趾高气扬洋洋自得,现在就装起了可怜!他的两只大掌还拍在桌子上,刚才是石英石的桌子在震,现在是他的手在麻。可是他真恨呐!恨不得三两下就把锦缡给撕了!“锦缡!把你那可怜样儿给我收了!”
他面上凶狠,不过锦缡听着,这话里多少有些色厉内荏了,而他散发出的危险,也一瞬间消失了。
锦缡笑起来:“我试过了。”
“行,我记下了。”郎坤北也笑。他又说:“锦缡你还真经不住试探,你就只管在我跟前耍你这些小把戏,忘了告诉你,我还挺受用。”
锦缡的脸瞬间染上了桃色。
郎坤北似乎还真是很享受:“堂堂锦大小姐锦军司令,你刚刚那娇羞万状楚楚可怜的模样可不是一般人都能看去的,还有你那话说的啊,可真叫我骨头都酥了。”
锦缡瞧着他一脸的意犹未尽沉迷陶醉,还有那双眸子里陡然转换的神采……那是赤果果的……一脸色相啊!
“粗俗!粗鄙!还有……还有猥|琐!龌|龊!”
他眼中得意之色更胜:“比不得锦大小姐清高。”
开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郎坤北敛了神色,道:“锦缡你愿意玩,我就陪你慢慢玩。经常跟我使使你那些小聪明小手段也不是不可以,我只当怡情,并且欣然接受。但是你别怪我没提醒你,过格的事你要是再敢做一回,别指望这个世上还有人能为你说半句情。”
是啊,这个世上是没有了。因为唯一能说得上话的那人,也是他甘心称之为奶奶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锦缡的头埋得很深,她没答话也没接茬。
外边传来一队踢踏的脚步声,许是周怀桢到了。郎坤北直接问她:“你打算接受他的条件?”
锦缡闷闷地说:“如今的局势似乎该是他接受我的条件。”
郎坤北顿时换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锦司令还真是不了解他。
”
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会议室门口停住。锦缡掀开眼皮看周怀桢一眼,他的目光也正牢牢锁着她。锦缡没动,只说:“张乔,关门。”
周怀桢走进来,挑个中间的位置坐下。他穿得很随意,就像他这个人,很少有真正在意的事。或许周孔秋的死对于他真是个不小的打击和考验,昔日意气风发笑容魅人的面庞被浓重的疲惫,满面的风霜和青青的胡茬代替。
他眼中的热度总是不加丝毫掩饰没有任何避讳。锦缡被他看得难受,抬起头,却没敢目视前方。因为那里坐着一尊神,是她不敢“亵渎”的。她只盯着桌子上的石纹,说:“会议开始吧。”
两个男人都很不给面子,一致沉默地看她。气氛很是尴尬。锦缡气闷,转头看向周怀桢。
锦缡定定神,说:“周怀桢,丑话说在前头,战争,能免则免。但是你的命,我早晚要讨回来。”
周怀桢无力地垂下头,笑了笑,声音有点沙哑:“那,郎少帅的态度呢?”
郎坤北说:“我看锦司令。”
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他到底也没表达出个什么意思来。
周怀桢点点头,也没心思多想郎坤北的弦外之音:“那么好,阿缡,你以讨国贼名义出师,那么,我问你,国贼在哪?”
锦缡坐直了身体。“周孔秋死了,你就想把罪名归在他的头上么?他好歹是你亲爹!”
周怀桢也坐直了身体。不知道是不是锦缡的这一句话触痛了他,他眼里的光影,是痛苦的。
作者有话要说:
☆、翻转(二)
“不,阿缡。你不能这样想我。父亲有错,可是他已亡故。他之前的政策也随之被废除。一个月,时间太短,然而我已经在尽力了。我已同俄国人、日本人撕破脸皮。”
周怀桢从随身带的文件夹里拿出几张文书交给锦缡。锦缡接过看着那鲜红的印花和分明的白纸黑字,只觉得触目惊心。
周怀桢继续说:“我们已经签订停止贸易退兵协定,那些暗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