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魏昭一拳砸到桌子上:“好一个郎坤北,他为了得到锦系还真是……”
仲梓桦不教他说下去。他只道:“多说无益,秘密准备,抢占先机。”
从仲家出来锦缡直奔机场。暗寞已经乘飞机来接她了。
罗大可来送锦缡,二人同乘一车。“罗将军,我与父亲虽早就看出仲家别有居心,但他父子如此行径确实出我意料。”
罗大可道:“仲梓桦气量狭小背信弃义,司令断不能受其胁迫否则后患无穷。”
“是我棋差一招,陷锦军和我于两难之境。”
“不。司令。这场刚刚停歇的太原之战我们是有目共睹。”罗大可坚定地说:“司令慧眼警觉识破姚崇不轨之心与周军谋逆之事,仍能不动声色当机立断,巧设妙计引周军深入我军包围圈,利用其平定姚崇,而后举兵将周怀桢与姚崇旧部一网打尽。司令这样绝妙的计策令大可心生敬佩,愧不能及司令胆魄智慧之万一。姚崇独据一方坐拥一大军区锦军四分之一的兵力,司令此举实为保全了锦军实力。否则内乱难平必将再添外患,才是真正的万难之境。恕我多嘴,便是老司令亲自出马,也未必能处理得如此妥当。”
锦缡轻轻叹气:“纵如此,外患也是添了。同东北军一役,势在必行。”
“司令不必自责。邦交之事,和或是战,委实无孰是孰非之分。战争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责任。周孔秋现在身体尚未痊愈,就算调兵遣将准备战事也要耗费诸多时日,司令还有时间去争取其他盟友。”
锦缡听着罗大可一番话,怔忪半晌。这个其他盟友,可不是好找的。她心里只能暗暗恨着,痛着。纵使再如何努力,如何小心翼翼费尽心机,如何危险如何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总是避免不了走那样一条路么?令她每一存发肤每一寸骨血都深深痛恨深深悲哀的路。
锦家上一代的事,锦缡是多少知道一些的。那也并不是什么秘密。二十年多前的锦家到底蒙了什么难,锦缡无从知晓,她只隐约地听闻,母亲曾经是被父亲休过的。至于休妻的那件事,父亲自是捞不着好名声,季家也不是不怨的,怨他背信弃义,始乱终弃。
其实锦缡也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奶奶曾说,她这一生,没有后悔的事,却有对不起的人。只有两情相悦的婚姻才能是幸运和幸福的。也不会带累他们的孩子跟着一起悲哀。
而锦缡终究,也要步上这样的后尘么?
作者有话要说:
☆、暴怒(一)
车子行进机场,扬起一路灰尘。
锦缡最后与罗大可说:“罗将军,为了不能同时与仲家撕破脸面刀兵相向,且出于各种考虑,我还不能且很难办到将北平护卫军区撤回锦系。这样一来,我便是将你置入生死一线之间。我很抱歉。但是作为锦军总司令,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弃这里的兵士不顾。也请你相信我。今后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倍加危险的,但是锦军需要你们,我需要你帮我撑在这里。直到时机成熟。罗将军。”
罗大可红了眼圈。“司令不必同我说这些的。自古以来,军人,从参了军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我罗大可,今时今日能为司令做些什么,已然此生无憾!我相信司令,也代表我的每一个兵相信司令。此去艰难,大可虽不能上阵杀敌,但也请司令相信,大可不会让司令失望!”
蹬上机舱,锦缡回头望见罗大可依旧挺立着向她敬礼。坚毅的目光一直追随她的身影。锦缡也立正,向他敬礼,又将目光移向远方。向着很远很远,她看不见的地方,端正一礼。
暗寞已经在机舱里等着她了。锦缡回过身看到暗寞一直在看着她,她轻缓一笑:“久等了。”
暗寞还在看着她,全身都一动没动的。
锦缡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他一低头,轻咳一声。
锦缡笑起来:“害你从河北飞过来多折腾了几趟,回去给你放几天假,你也好好歇一歇吧!”
“不用,大小姐,我已经请了半个月的假。”
锦缡去包厢里找个地方就坐下了。这一坐下,她才知道自己是累成什么样了。“我不在,谁给你批准的?要知道,军统局是直属于司令的哦。你这就不是请假了,你这叫擅离职守!”
暗寞看着她故意端起架子来,端了一会就端不住了,噗嗤地笑出来。“你还不快点从实交代,这半个月你干嘛去了?没有你帮忙,凯奇和胡明他们那边怎么成?”
“大小姐……”
锦缡等得有些不耐烦,把头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你不说就算了……以前我问你什么你都说的,现在还学会瞒着了……”她打个哈欠,闭上了眼睛。她的脸色并不好,眼底的青色也很突兀。这会儿是合上眼睛的,可是眉心仍旧皱着,她整个人绷得很紧,还是不能有稍许的放松。
暗寞突然说:“我去跟踪郎坤北了,他去了一趟乌兰察布,而之前我一直守在那里。后来,后来我一直跟在大小姐后边,直到进了北平。这飞机也是我后调来的,我也是才上来。”
锦缡一下子睁开眼睛:“郎坤北?他去了乌兰察布?”
她看见暗寞怔住了一会,也直觉自己的反应是太过激烈了。她又靠了回去。
“是。但是后来我被他的暗卫发现了,跟踪也就失败了。我比你早到了机场一会,看见那是郎坤北的飞机,刚从这里起飞,现在就在我们前边,还是能看得见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走得这么急……”
暗寞的话还没有说完,锦缡跳起来,过去了驾驶舱。
她透过窗子使劲地往前看,前边可不是有一个小黑点么,穿梭在云里,像是一只孤独的小鸟。
到了宁夏省城,锦缡一看来接机的人,不禁微讶。
汪凯奇、邓清露、牛世昌都在不说,连母亲也回来了。她掩着帕子,望着锦缡微微笑着,身旁扶着她的不是珠儿而换成了季嘉瑞。
季逸云一早问过汪凯奇锦缡到底去了哪里,他只说去了一趟太原督战,战事很顺利,没有劳她亲自上战场。汪凯奇也不知道他扯了这样的谎能否瞒得住向来精明的司令太太。不过他想,只要前司令手里的情报系统不说破的话就该没有问题。
锦缡垂眸瞥见季嘉瑞腋下夹着一条拐杖,低低说了句:“这样子如何还出来?”
季嘉瑞变了色:“我这就走几步,非要你好好看看不可。”
锦缡嗤笑:“走路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改日我们去赛马?”
季逸云笑着拍拍她手背:“你这丫头。嘉瑞本是来看我,听说你回来了便一起跟来接你。不许再同表哥没大没小,他若是同你赛一回马,那腿要是不要了?仔细真激了他去马场回头你舅母不饶你。”
季嘉瑞在一旁满不在意:“行,丫头,我是记下了。”又将拐杖塞回腋下,挽起季逸云的手臂,姿态亲昵,竟是撒娇一般地说:“这丫头是司令了,在她属下面前咱们娘俩就给她留些面子。天色不早,快些回吧姑母。”
锦缡看着他同幼时一般和她抢娘亲,有些无奈,两步走上前挽起季逸云的另一只胳膊:“你看看你,是你扶着母亲还是母亲扶着你呢?”
车子行了一路,先是与季嘉瑞分别,后同季逸云分别。锦缡离开半月有余,亟待解决的大事很多,顾不上同母亲一起用饭,便告别了母亲随汪凯奇等回到衙门官邸。
锦缡不甚在意地同汪凯奇叮嘱了一句:“以后接机之事由张刘两位秘书负责即可。切不可如今日一般声势浩大的。”
汪凯奇正在等着接收传真,“关心则乱。以后不会了。”
“嗯。”锦缡搬过来一摞子文件夹到办公桌上,给自来水笔吸满了黑色的墨水,一本本翻开简单地批注着。汪凯奇拿着传真走过来时,低头看着那寥寥的几字几句。她的字委实不像出自女子之手,倒也不至于如何气势浑厚刚劲有力。她的字写得不小,蛮大的字却是秀气的,更多的是不羁的勾勒,随性而来随心而至的规整或缭乱。她的字像她的心一样自由,一样无畏,甚至倨傲。
汪凯奇等她停下将传真拿给她看:“你从北平回来得急,那边发生的事还没听说吧?”
锦缡的面色严肃起来:“这事我不知道。当时周家的人追我追得紧,我远远看清是郎家的车队就借助混乱坐上去。因此逃过了。怎么会这样……”
“是这样。那边探子来报,说是他把你送到罗大可那里回来之后没多久就遇到周家埋伏。周家人用的是炸弹,随行伤亡惨重,郎乾南也身受重伤。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已经被送回来了。”
锦缡明白了,为何郎坤北回来得那么急……
……难道当时他也在北平么?
“这倒是个好消息。周家疯狗乱咬人,他咬得越多我们就越高兴。”
“只需咬到郎家就够了。”锦缡语声仍旧轻轻浅浅的。
锦缡这浅淡的一句话,却叫汪凯奇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他忽然紧张起来。“郎坤北的确是最好的帮手,但是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锦缡笃定地反驳:“这是最好的时机,是我们争取郎军相助的最好时机。如果周家没有伤了郎乾南,我还真不知道有个什么理由去拉拢他与我联盟。”
“那么,你已经决定了?”汪凯奇僵坐着一动不动,不可置信地看着锦缡。
“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或许……或许有呢。你先别急,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或许有呢……”汪凯奇头深深埋下去,张开食指抓着脑袋,手背上青筋暴起。
“凯奇,别这样。”锦缡揉揉额角,这些日子的奔波使她的疲惫一日较之一日更甚。况且被禁足在乌兰察布官邸里的那半个月,她没有一天是睡过囫囵觉的。
汪凯奇突然抬头,摘下眼镜一把掷在桌子上,哐地一声。他激动得涨红了脸:“他会逼你的!会像仲魏昭一样逼迫你的!你都没答应仲家,怎么会甘心答应他呢?”
锦缡合上文件夹,扣上自来水笔的笔帽,站起身拿过披肩裹在肩上,一边朝外走一边若无其事地说着:“凯奇,这些事情,我自有打算。”
已经八点多了。回到锦宅她还是先去了清荷居。电灯通亮着,里边也还有隐隐的人声。是母亲一直在等她。还有人在深夜里等着她的。
和季逸云一起用过宵夜,季逸云只管拉着她的手不放。锦缡也累得紧,不愿再走动了。季逸云命可儿去鲤居拿她明日要穿的衣物,说是省得第二日赶得急又要折腾。
锦缡笑了笑:“不必了,娘。可儿下去歇着吧。我明日只去趟郎家,没什么急事不用早起的。”
锦缡迷迷糊糊地躺在榻子上,话都要说不利索了,拉着季逸云的手轻轻摇着。她并没有握住母亲的整个手掌,而是牢牢地攥住一只食指,就像很小的时候那样。“娘……你回来要待多久啊……娘能不能多陪我几天啊……”
季逸云撑着手臂,垂首看着她。锦缡攥着她的手松开了,应该是睡着了。
她很轻地说:“对不起,我的缡儿,等你爹爹好了,娘就留下来陪着你,娘就不走了……乖……”
作者有话要说:
☆、暴怒(二)
天气甚热,锦缡渐渐穿不住长裤长袖的衣服。可儿翻出一件妃色的旗袍,“小姐,这是你回来时新做的呢,你看这缎料,这花色都是最时兴的。可惜了,这样颜色的都压箱底了。”
可儿剩下的话没敢说出口,自己却是都要哽咽了。老太君仙去不足百日,这般喜庆的颜色自是穿不得。
锦缡正对着镜子绾头发,瞥了一眼:“我记得有件艾绿色的泡袖长裙,好像拿衙门那边去了……”
“哦!在的在的小姐,是不是这件?”可儿举起裙子给她看。锦缡看着,是与那条一起做的,料子颜色都一样,只那件袖子裙摆都要比这件长,且这件多了条束腰带子,要更显身形一些。锦缡决定就穿这件了。
张乔和几名警卫护送锦缡到了郎府。管家陈寿请锦缡在外堂稍等,一边命人看茶一边去通报。锦缡坐在太师椅上,眼睛只管盯着手里的茶杯。
一进了郎府,锦缡必是不敢随便乱动了,连眼珠子都不敢乱转一下。
陈寿回来时说老爷请她移步南苑。锦缡刚到就看见郎元山、阮月华、郎湘还有两位姨娘都出来迎接。
锦缡上前一礼,面色焦急道:“伯父,伯母,两位姨娘。不知大哥伤势如何,可还要紧?”
郎元山颔首,面上是一贯的沉重。“已经脱离危险。”
锦缡一听这话,不由得心里一沉。脱离危险……她低头敛眸:“伯父,伯母。大哥他……我方便进去看看他么?”
阮月华道:“阿缡有心,进去也无妨。”
锦缡临进去里间之前看了一眼郎湘。
郎湘冲她眨一下眼睛。她莫名地心安了许多。
屋子里有两个西医和几名护士一同守着,鼻尖充盈着一股子混杂的药味。她放轻脚步,向窗幔走去。郎乾南昏睡着,头上缠着层层叠叠的绷带,却并没有血迹渗出。因天热,也没给他盖上被子,锦缡又扫一眼他颀长的身子,见除了手臂便无其他伤处,至少四肢仍旧健全。
她心下便明白了几分。
看过郎乾南,锦缡又随阮月华、郎湘来到外间小坐片刻,已经不见了郎元山。锦缡刚来时就见着郎元山戴好了礼帽手持文明棍,看样子是等着接待了她,而后有事先走了一步。
锦缡可怜巴巴地看着阮月华:“伯母没打我没骂我,还肯让我来看大哥,阿缡很感激。”
郎湘与她隔着一张高几坐着,把手边的茶水推给了锦缡,默默地看着她。
阮月华略微紧绷的面色终于松动下来。“可收起你那副可怜模样吧,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有那份心急着来看他,我们应当高兴才是。”
阮月华这话说的叫锦缡一时接不上茬。
锦缡垂着头说:“是我连累了大哥。”
“且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他帮你,是他应该应分的。不看别的,也要看在你叫他一声大哥的份上。我们自来就是没把你当做外人看待的。他没保全自己,也只怪他没用。郎家的男人,是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