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锦缡经过深思熟虑,说出这样一番连环计时,不只是邓清露,就连牛世昌看向锦缡的目光都变了颜色。然而只有一个人是反对的,那便是汪凯奇。他坚持不能教一军统帅身入虎穴,甚至搬出了前司令意图镇压锦缡。可是前司令……他还哪里顾得上这边的时局?
邓清露一干人等从私心里讲,还是愿意坚持锦缡的办法的。就像上次锦澜明家变,身在北平,除了以身犯险,再无出路可寻。与其说这是政治,还不如说成是一场赌博。
太原衙门仿佛被什么笼罩住,沉闷地发不出一丝声响。锦缡与暗寞顺利潜进姚崇衙门的密牢之中。
很快,在一排严密的铁栅栏之后,她看见了和她一样打扮的女子。那女子的头发已经散乱,深深垂着头,腿上有个血窟窿,已经停止流血。血痂黏在裤子上,浓稠的一片。
沙华听见声响抬起头。
锦缡看见了这张脸,她忽然到了嘴边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锦缡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看到的不是一面镜子,而是一个人。可是也是不同的吧……她们也还是不同的,比如眼睛。奶奶就说过,说她的眼睛随了娘,而别的地方就都随了奶奶……她们只是眼睛不同么?锦缡还在寻找着,或许鼻子、嘴巴也是不同的……或许哪里都是不同的,可是拼凑起来,怎么就这么像了呢?
“司令……”终于,沙华说话了。
锦缡回过神:“脱衣服,把你的衣服脱下来,发辫拆开。”
说完锦缡拿出包袱里早已备好的衣裳给了沙华,她走进密牢帮沙华换好衣裳,又帮她简单地包扎伤口。看见沙华痛苦不已,她一遍遍低声说着:“很快就好了……就好了……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暗寞带你逃出去,会直接送你去医院。”
暗寞背起沙华,将牢门锁好后,深深地看了锦缡一眼:“大小姐,待你从周怀桢手里逃脱后……你一定要尽快联络我。”
锦缡朝他笑笑。暗寞狠狠地闭眼,再睁眼时已经敛起了作为一名特工不该有的情绪。他背起沙华,很快逃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手段(六)
锦缡坐了一会,动手揉乱自己的头发。又动手把衣服撕破几处,裤子上划开几道口子。她垂头打量着自己的衣裳,觉得总还是缺点什么。她又照着自己颈上、手臂狠掐几把,最后狠狠心将衣领撕破一些。
她静静地等着,很快,听见了一道浓浓的东北口音:“姚崇的兵都给老子听着,太原衙门都被俺们包围了!不想死的话就乖乖的别动弹!”。
随即响起了两声朝天的枪响,有大批人涌进密牢中来。孙宁率领手下赶进密牢,开了锁,试探着走上前。他熟稔而恭敬地唤她:“锦小姐,您还好吧?”
锦缡垂着头不发一言。
孙宁弯下身要去抱她:“如果锦小姐行走不便,那么请恕在下冒犯了。”
“不用!”随着一声近乎咆哮的呵斥,锦缡猛地转头,看着那个冷酷着面色的男人,盛怒着一步步走近。“我来。”
周怀桢弯腰就要捞起锦缡,不料锦缡拼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推开他:“别碰我……别碰我!”
周怀桢冷不防地被她推得向后踉跄一步站稳。他对手下吼道:“都给我滚出去!”
孙宁说声“是”又吩咐手下:“到外边等少帅。”
周怀桢咬着牙,一点点挽起衬衫的袖管。他烦躁地从前往后捋了一把精短的头发,手劲用的得很大。
他一把拉过锦缡细细的手臂,锦缡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毫无章法地扑打、撕扯甚至啮咬。周怀桢由着锦缡扑腾,直到她彻底耗尽气力。
周怀桢紧紧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头心上。他的大掌按在她的肩上、腰上,一下比一下用力。
周怀桢灼热的掌心一点一点地感受着她。心头萦绕着的隐隐焦虑回了周怀桢的理智,他伸手撩开她细碎的发,想要好好地看看他的阿缡。
可是当他看见她的脸时,脑子里轰的一声。
周怀桢突然加重了禁锢她的力量,手向下滑去,停在她淤青斑驳的细长颈子,和被撕扯裂开的领口。锦缡裸||露之处白皙洁净的肌肤上,那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痕迹并着雨水无一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没事了,没事了……阿缡,我来了……”
突然下起了雨。
火车冒着雨在深夜之中急速穿梭着。锦缡在他怀里睡着。周怀桢顾不上自己,一边焦躁地吩咐着列车提速,一边管手下要了热水和毛巾。
他的衣服黏在身上,加之列车里十分闷热,他干脆脱了衬衫,精着上身,拧好了手帕要来给锦缡擦脸。
不自觉的,周怀桢的气息越来越重,他的心跳得厉害。他就要闭上了双眼,印上她那两片干裂的唇……锦缡的眼睛忽然大睁。
锦缡的“不”字还没有说出口,他便迅速地在她的眉心印上一吻。
好不容易捱到了乌兰察布,到了这边雨水也停了。火车站一直有汽车在候着。周怀桢试图抱起锦缡,可是他的半边身子已经全都麻了。他看着来接站的人,是他的近卫章狄。
章狄也在为难,少爷不发话,他可不敢去抱这个睡着的女人。
周怀桢咬着牙,很痛苦地略抬抬手:“你给我抻抻……”
章狄点头:“少爷忍着点。”说完,章狄搭上了周怀桢的手,突然一用力,周怀桢一声惨叫,惊醒了锦缡。
锦缡没说话,掀了毯子坐起身。章狄和周怀桢就都不动了。
她站起身往外看着,路灯映出了斜斜的雨丝,雨是斜的,风也是斜的。
章狄递过来一把伞:“锦小姐自己能走吧?”
锦缡并没有接过来,直接下了火车。周怀桢也在后边跟着,他眼见着锦缡走到了车子旁边,自顾自地坐了进去。
乌兰察布衙门官邸。这是一幢很气派的洋楼,是俄式风格的建筑。
有侍女拿了备好的皂角沐浴膏还有一套丝质的睡袍过来,“锦小姐,我伺候您沐浴吧。”
锦缡没有反应。
周怀桢示意那侍女下去了。“阿缡你身上的衣服还湿着,要是不换下来会着凉的……你要是不喜欢这件衣裳我叫她们再换一件来。”看锦缡还是没有反应,他又是从额头往后使劲捋了一把头发,原地转了两步,突然说:“你放心,我今晚不留这……”
锦缡这才拿起东西,进了浴室。
周怀桢还没有立即就走,他好像也忘了自己说过要走的。他忽然瞥见了壁橱里摆着的酒,便过去启开了一瓶,也不管是什么,坐在沙发上自斟自饮起来。
酒很烈,从喉管到了胃里,一路火辣辣的,像是被硫酸侵蚀了一样地疼。周怀桢好像忘记了,他喝酒喝得伤了胃,是不能再沾这玩意的了。
自鸣钟走过了十二点,新的一天,在黑夜中到来了。
他动一动僵直的骨骼,站起身,揉揉酸涩的眼睛,看见了无声立在门口的那一抹身影。像是一缕芳魂,清幽飘渺而不似真实。竟与他的梦境是一般无二的。
那真的是锦缡。锦缡换上了雪色睡袍,长长的,遮住脚踝,却遮不住玉白的足尖玲珑的十只脚趾,她没有穿鞋子,只是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毯上。她低垂螓首,抱着手臂紧抓睡袍的领口。
几缕碎发散落鬓间,周怀桢忍不住伸手去拂起。
锦缡下意识一缩,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他悻悻得收回手,又无处可放,最终不自然地垂下。“怎么不穿鞋子?”
说完他忙去门口的玄关里取过来一双鞋子。他什么都让人准备了,却忘记了备一双小一些的女式的拖鞋。他拿着自己大大的那一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锦缡冷不防地说:“周怀桢,这样的我,你也会嫌弃的吧?”
周怀桢一点点从梦境中醒转过来,锦缡的话声很轻,却像星星之火,燃烧了他全身每一根神经每一分理智。
周怀桢一把丢了鞋子狠狠握住她的双肩:“姚崇他……真的把你……”
锦缡咬住下唇,滢洁贝齿一点点染成红色。她缓慢而决绝地别开头。
周怀桢突然松开手,怒吼一声抬脚揣上旁边卧室的门。锦缡听着那门板哐地一声,上好的楠木生生裂开一道扭曲的细纹。周怀桢的双眼、脸颊、脖颈都是红的,被炙烤一般地火红。他不可抑制地吼着又踹向厅内的沙发。一人高的花瓶被他举起砸向窗子,而后与窗上透明的玻璃一起翻出屋外去。
一系列巨响重重敲击着锦缡的神经。官邸所有人都候在门外,却是没人敢进来。
锦缡的声音不大:“被你嫌弃也好,这样,便放过我吧。周怀桢,我不值得,不值得你执着,不值得你纠缠下去。”
“不!阿缡!不……”周怀桢几步过来,重又握住她的肩膀,摇晃着她单薄的身子,“我不知道会这样……”
“那么,那么,你知道会怎样?你还想怎样?这个时候,你把我掳来,是打算怎样?像你上次说的,把我囚禁在你身边?周怀桢!你早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还坐着去往太原的列车,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中了埋伏怎么就落到了姚崇的手里……”
锦缡激动起来,她依旧攥着领口,像是一条缺氧的鱼,张大嘴巴努力地呼吸。而眼泪,也随着她合上的眼帘汹涌而出。
“阿缡,我离不开你。你应当明白,那日我说的很多是气话。气你不辞而别杳无音讯。气你让我以为你死了。那两年,我知道,你一定死过。你一定不是和郎坤北在一起的……后来我冷静下来一想也就明白了,你不会和他一起……可是你不会知道,我也是死过的。阿缡,我会等,慢慢等你放下笑安,放下对我的仇恨。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男人会同我一样爱你,一样会纵容你。只要,你让我得到你。阿缡,就算你的心还不能给我,就算姚崇把你……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么?”
周怀桢的手顺着她的肩渐渐滑下,最后拽着锦缡的袍角,蹲在她身前。他深深埋着头,声音沉闷着,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可是他得不到原谅与宽恕。他自己也知道。
“阿缡,我是懂你的。你不是真心愿意做什么司令。我倒还想着,你是真心愿意也好,到时候周家东北军都交给你,你来做周大帅。到那时,我也不用操心这家里家外的军事政务,这些都归你管,我只负责,好好照顾你,等你有解决不了的麻烦,有什么烦恼,我都会帮你一一解决掉。多好。
“阿缡。你爱笑安,且只爱他一个。他是温润儒雅的谦谦君子,他能融化你所有的防备武装,在他面前你甘愿且自然而然地磨平棱角,收敛全身的刺。可是那样,你还是你么?我不是笑安,我很坏,可是在我面前,你才是你,最本真的你。相反地,在你面前,我就变得……不是我自己了。爱一个人很苦,可是我甘之如饴。阿缡,这是你曾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锦缡说:“你竟有脸面提他。”
周怀桢低笑一声:“我知道你还放不下。既然,这世上,没有你爱的那个人了,那么,何苦难为自己这样累,何苦独自去面对那些明枪暗箭阴谋诡计?阿缡,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吧。好好考虑一下。让我来守护你。这是你最好的选择。阿缡你放心,外边的事都交给我,我不会放过他……姚崇!”
孙宁出去半晌后回来,对周怀桢禀报:“少帅,宁夏方面还没有动静。姚崇大军今夜在吴堡百里外驻扎,行进速度很快,看样子的确是背弃了与咱们的盟约,擅自起兵攻打宁夏去了!但是,少帅三思。大帅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啊!少帅还是应当同大帅商议一番再做定夺为妥!”
周怀桢立他一眼,孙宁识相地闭嘴。“传大帅令,立即集合乌兰察布军区第十二师一至十一旅,第十三师一至十旅全体。”
作者有话要说:
☆、手段(七)
当日天还未亮,周怀桢率军出发了。
锦缡被留在乌兰察布修养。算算行程,如果计划顺利应该早已经在同姚崇旧部交锋十数日。
锦缡挽了挽身上的披肩,轻轻将窗帘拨开个细缝,侧过身子向外瞄一眼,她过去推开了门。立刻两名看守迈步向前,对着她恭敬地鞠下躬:“锦小姐,少帅有令,请锦小姐安心静养,在少帅回来之前您不得外出。”
“现在这里由谁管着?叫他来见我。”说罢,砰地一声合上门。锦缡背靠门上,顿了一会,迅速蹬上茶几,拿出发钗里边的磁铁,小心翼翼地安在水晶吊灯最外端一盏灯罩上。在这屋子待的十几天时间里,所幸周怀桢不曾派人近身看管她,她上上下下翻遍客厅、睡房、卫生间、餐厅,果然每个地方都安装有两个以上的监听设备。然而只有客厅,仅有吊灯上有一处。她了解这些东西,一旦拆毁便会被发现,所以只能短时间使其失灵。
做好这件事,锦缡端坐在沙发上等着。
几分钟后,有人敲门,锦缡命他进来。
她开门见山:“周大帅前番在宁夏便是犯了病的,此番想必也是怒火攻心旧疾复发了吧?”
章狄不带温度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回锦小姐,在下只是少爷的近卫,此番奉命保护锦小姐。其余诸事,在下一概不知。”
“你不知,那便由我来告知你。周大帅身在关外,若是身体无恙当即便会赶来阻止你家少爷。他也知道的,要不是他亲自来根本就拦不住他自己的儿子。可见如今还在病着。我在这里已经半月有余了,当大帅痊愈,发作之时首当其冲的就是我!到时候就凭你如何与东北军周大帅抗衡?”
章狄的面色冷若冰霜,他的声音不卑不亢:“保护锦小姐是少爷吩咐给在下的任务,就算拼却性命也在所不惜。况且锦小姐明白,少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弃小姐不顾的。”
锦缡站起来怒道:“顾我?大军开拔已有十四日,一入太原便会立即引起战事。想必双方交战已有近半月。这些日子他向后方发来的都是什么样的战报?最少也向你们要了两拨援兵吧?你不用这样看我。这钟状况不难料见。”
锦缡负手在后,倨傲地看着他:“一入山西便是我锦军天下,纵他是直奔太原平定姚崇,没有我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