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的鬼脸,是再不如前些年的好看了。这鬼脸是要笑着做出来的,笑得越灿烂,做出来的才越好看。
都说她变了,所有人都这么说。可是想一想,怎么能不变呢?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死去活来而又死而复生。没有人会受的住。比如嘉瑞自己,他冷眼看着,便已畏缩,失去了所有前行的勇气。而眼下,他是终于也要面临这样的考验了啊。
其实锦澜城早有那个想法,要把在城中的火车站改一改或者在东城重新建一个。要不然火车站只有一个,锦家和郎家离得这样近,自然是要共用这一处,两军都有驻兵在此把守,明哨暗哨不计其数,但凡有些什么行动都会被对方窥探。
就好比眼下,锦缡这一队人取道铁路,在此处蹬车,便是如何防着,只怕也防不过郎坤北的眼线了。
锦缡有些紧张。
都说仲家的军统最厉害,但是谁不知道郎家的也丝毫不逊色呢?很多事,锦系的事,只怕郎坤北比锦缡都要先知道。
一想起郎坤北,锦缡抱着胳膊打了个冷颤。
作者有话要说:
☆、手段(三)
暗寞领着的那两队人马已经出发了,他们并没有取道铁路,而具体是怎么走的,锦缡没有过问,自然也就无从得知。不过锦缡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群最神秘而又强悍的人存在,不论是何等艰难的环境,何等危急的处境,和等挑战的任务,他们总有能力活下来,并完成它。
他们比任何一支军队都更具杀伤力和行动效率,更是一个军队里必不可少的暗门组织,好比一个人的耳目,和手足。四大家族也好,还是南方的那些小军阀也好,能否得以生存或者胜败之关键,在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这支队伍是否足够强大。
锦澜城是很看重暗寞的。恐怕连暗寞自己都不记得了,有多少政要的命是结束在他的手里,有多少次危危将倾的局势在他手里扭转。可是他不是一个军人,他只是一个杀手,如今是个特务头目。
火车上挤得满满的都是旅人,到了宁夏这一站蜂拥着下来不少,像是巨大的江潮一样挤下来,顿时人声嘈杂起来。
锦缡忽然问汪凯奇:“咱们东城是戒严了禁止售票,难道西城也戒严了么?怎么只有下车的人没有上车的?”
“是的,西城今儿也没有售票。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能是郎军的某位要员乘车,以防万一保障安全而已。别着急,先等一会,等警卫班的人上去仔细盘查了一遍你再上去。”
待下车的人都走光了,锦军的警卫班带着人走上了进站口。进站口和出站口都是同一个路口,锦缡看着警卫班走了过去,同迎面过来的一队兵相遇,两方交涉了一会,有个警卫员跑过来请示汪凯奇。
“报告参谋长,总长命我来请示参谋长,郎军的警卫班是来接人的,他们要求先进去站口。请参谋长示下!”
汪凯奇回头看一眼人堆里站着的锦缡。她站得很挺拔,看起来有点紧张似的,直直地望着车厢的方向。警卫班并不知道他们的司令也在这里。
汪凯奇对那警卫员说:“让路。”
锦军的警卫班后退了一段。
郎军的人便从通道上过去了,可是去了好半晌也没见他们接人下来。
锦缡又擦擦眼睛,她是火车的那蒸汽给熏着了,闷得她喘不过来气,也觉得眼睛像是在被火烤着似的,很难受。可是她不会看错的,怎么那人影在车厢里一闪就不见了呢?明明刚才还看到的……
邓清露本来也在聚精会神地看着:“郎家这是接的谁啊?这样兴师动众的。”
汪凯奇道:“看吧,出来了。”
那被一大群人围着的,终于下了火车的,正是郎元山。
“郎大帅……后边还有人?”
可不是还有人怎的,那人不是别人,是中午还在郎家的郎坤北。他这行动也真够快的,一下午的时间出去了又回来。这车是打甘肃回来的,难不成他都去了一趟甘肃了?
可是锦缡没工夫琢磨这些,有她犯愁的事摆在眼前呢。
汪凯奇问锦缡:“郎大帅和少帅都在,他们一定知道我们也都在,不打个招呼怕是不好吧。”
郎坤北自打下了车就目不斜视地在郎元山后边走着,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他那个样子是在想着事情的吧,虽然路灯昏暗,但是灯光投在他脸上,正好照到他的额头,锦缡看见,他的眉头有些微蹙的。那样浓黑的眉蹙起来,整个人在气势上就更加凌厉了。整个就是没人敢靠近的样子。很冷漠的拒人千里的样子。
可是他忽然抬了头,往东边的候车区上看了一眼。就一眼,锦缡忙用手捂住了左胸,心脏的位置。
汪凯奇看着她有些不对劲,便又说:“还是我去吧,你就别去了。”
锦缡忙不迭地点头。
汪凯奇领几个人往站口去了。郎元山和郎坤北都停下,离得远,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都是郎元山在同汪凯奇说话的。也就是寒暄几句,然后汪凯奇立在站口旁边,等着郎元山他们走了再回来。
可是郎元山是走了,郎坤北却没动。他仍在站口站着,突然转头又往这边的候车区看了一眼。
锦缡的汗毛根根竖起来,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她是想躲的,但凡躲到谁的身后也好……
锦缡真的要躲了,她扯住了邓清露。邓清露吓了一跳,回头看她:“司令你怎么了?”
锦缡突然镇定了下来。是啊,她是司令。
锦缡狠了心往站口看去,那里已经没有郎坤北了。她踮起脚尖努力看着,只有一道明显落后的了背影,融入了黑夜之中。
冰冷坚硬的石英石地板,零星散落着点点殷红的血迹。
姚崇打量着地上跪坐着的女子。那女子一身墨色长裤配以窄袖上衣,身量高瘦。只看行头便觉身手矫捷干练利落。而就算她此时伏在地上,腿上的血洞还在流血不止,但是她只是死死忍着,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姚崇直觉与这女子似曾相识,却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若说觉得熟悉,只是这面容,太过美了些,这不该是一张看见过而容易被遗忘的面容。
只是这美中仿佛缺了点什么。虽想不起,但他感觉,缺的那点什么很重要。姚崇来回焦躁地踱步,突然停下拧眉问副官王远:“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等等……把你刚说的重复一遍。”
王远正色答:“是。宁夏派来运粮草和军火的火车在陕西地界绥德县八盘山隧道被劫。对方土匪打扮有备而来,人数众多且火力甚猛,加之利用隧道暗黑无光,军火悉数被劫而粮草无虞。此女在交战中负责指挥敌方贼子,连同中枪负伤的贼子一起被捕。经审讯这些人皆守口如瓶,问不出任何消息,这才带她来请示将军。”
姚崇扶额晃晃头:“不对!土匪打扮?八盘山土匪中何时有了这样的女人?还是个头目!这就是经过你们审讯的样子?那些刑具是留着给自个用的吗!嗯?八盘山隧道!妈的,老子日防夜防就怕在那段隧道上出个万一!还真他娘的给老子出事了!那是胡明的地界,要我怎么出兵过去?老子跟他借兵他不干,跟他借地方他也不干,这事就他妈出在他的地盘上,看我怎么跟他算这笔账!”
他抬脚踹到那女子:“说!谁派你来劫军火的?是不是胡明!还有,你们从何渠道得的消息?谁是内应?”
那女子只低垂着头,没有吭声更没有呼痛。
姚崇火了起来,蓄满力气又要踹下去,却听到秘书的报告顿住。满身的力气收不回来活活抻得他腿疼。姚崇暴躁地问道:“什么事?”
“报告将军,锦司令电话。”
姚崇的面色剧变。前一秒还狂躁着,这一刻又凝固起来:“将她好生关进密牢,等我亲自审她。”说完,出去接起电话。
姚崇正正神色,平复了呼吸,声音带着严肃:“报告司令,末将姚崇,请指示!”
听筒里传来的女生虽是柔和细腻的一道,却自有威严:“将军姚崇听令,给你两天时间,后日之前,率两个旅兵力至吴堡。本司令亲自监督,平定八盘山匪患!”
姚崇一顿。听见对方提高声音:“不得有误!”于是忙答道:“末将得令!”
“在我锦系境内竟然发生此等事!姚将军,此番我视察山西本也是取道铁路,我所乘坐的一号车与那失事的火车仅隔了一个小时的车程。要知道若非列车长及时停车,两车相撞脱轨而出,该是何等严重的后果!我不管是真的匪患也好还是什么人别有居心也好,这事发生在你和胡将军两军交界地带,你们两个,届时务必给我一个交代!”
姚崇被她这话说的懵懵的,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却是十足被那女子的气势给骇住了:“司令息怒,是末将失职!待平定匪患查出真凶,末将甘领责罚!”
“这事虽发生在陕西境内,然现在匪贼已流窜入你山西。且也是明着里冲你去的。也罢,我此行消息封锁,不得泄露。你速速调兵赶来吧。”
姚崇放下话筒怔了一会,他的两只眼皮交替跳着,跳得他心烦意乱。姚崇厉声吩咐王远:“去查,电话是从哪里要来的。”
王远应声下去,不一会拿来了一张纸呈给姚崇:“将军,是吴堡县衙。那我们真的要出兵吴堡么?吴堡确实是流入了一批可疑人员,但是这事怎么这么凑巧呢?偏偏军火被劫了,司令又差点出事,这都是冲着我们来的啊!”
“那怎么办?啊?你告诉我怎么办?人家是司令,现在在我山西,她让我出兵我能不出么?我要造反啊?造反也不能是现在,不能明着造反吧!更何况出兵也是在山西境内,在我的地盘,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去集合八师六旅至九旅。现在是七点钟,午后一点,秘密出发,不得外泄。明晚之前抵达吴堡。另外联系吴堡守将,派兵把这一路给我清理干净了!”
王远麻溜地下去了。
姚崇仍旧怒火难消,他重重地一捶桌子:“在我地界跟我撒野,你让我出两个旅,我偏出四个旅!给我的军火丢了,我这有火没处发呢,反倒先挨了一顿臭骂!”
锦缡放下电话立了一会。转过头时言辞绝厉:“无需多言!汪参谋长,你只管不能放他活着回去就是了。若敢违令,军法处置!”
锦缡又问邓清露:“时间紧迫,确定‘我’落进姚崇手里的消息已经传到周怀桢耳中?”
邓清露瞟一眼汪凯奇忙答道:“确定,司令。军统局收到消息,我们派过去的替身刚被姚崇捉住,周怀桢就已经已从呼和浩特于铁路秘密出发。一切都按照司令的计划发展着,只等姚崇大军一开拔,周怀桢定会认准了姚崇背信弃义劫持司令野心谋反,从而有所行动。”
锦缡双手负在身后抬脚向外走:“立即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手段(四)
天色渐晚,太阳的余温终于温柔了稍许,刮起的晚风之中也带了稍微凉爽的气息。黄包车在石板巷子的拐角处停下。
郎湘下了黄包车,躲躲闪闪地跑到郎府的东侧门,她的贴身丫头琪娟老早地等候在此。“小姐终于回来了!二少爷还没回来呢,咱们得快些走,尽快到上房去等着二少爷回来用晚餐。”
“可是他亲口说的今日回家用晚饭?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准么?”
“是太太亲口说的。我刚还看见二姨太敦促四少爷呢,教他在二少爷面前学着会说话,会看脸色。说白了就是教着四少爷如何巴结二少爷。二姨太也真是的,就连二少爷回来吃顿晚饭的时机都不肯放过,四少爷才多大,就开始着手谋划未来了。不过她也是有慧眼的,知道老爷不给她好脸色,二少爷又是家里头如今握有实权的,专挑了人巴结……”
郎湘低声唤住她:“琪娟!教你多少次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况且母亲不教人私下议论二娘和三娘的。二娘如何做是她的事,总之老四是个好孩子,今后不许非议四少爷。”
郎湘抬眼看着眼前的八盘八碟四炖四汤,已然是准备就绪了。金盏银盘之下铺着绛色织锦桌布,周遭的流苏微微摆动着。郎府与北平城里头中西合璧的建筑不同,它的中国老式建筑庭院与西方洋楼别墅的分化十分明显。除了被阻隔在高耸的院墙之西的北殿,整个郎府都是老派持重的深宅大院。而如今整个郎府上人们用餐的大厅正是上房和庸堂的前厅。这里的红漆松柱、琉璃彩瓦、金石陈设,以及金丝楠木太师椅,八宝红杉寿仙桌,甚至青瓷花瓶、劲松盆景都是一板一眼,富贵而庄严。
郎湘垂首对着郎元山和阮月华还有两个姨太行过礼,转身要去净手。她的脊柱顿时绷直了,眼睛也瞪得又圆又大。
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大厅对面的圆形门厅之处涌现出几个身影。当先的那一人走得很快,一边走一边脱了军帽。
阮月华自席间起身,领着丫头宝薇迎上前去。她自己动手帮着郎坤北解开了上身的军装制服。
郎坤北先是对着上位的郎元山唤一声父亲,又来看阮月华,就着她的手把衣裳脱了下来。“母亲请上座吧。”他又唤过了二娘、三娘。
阮月华扑打两下他的军装,伸手理了理他的衬衫大襟。“风风火火地行动惯了,这又是刚从大营里头回来吧?”阮月华说着,手劲加大了一些,拍在他坚硬敦厚的胸膛上,震得手麻。“这么结实,快去净手吧!”
郎湘时刻留意着母亲与二哥这边,手刚刚放进铜盆里就忙着拿了出来,接过帕子随意抹了几把。眼见着二哥朝这边来了,她绕过郎元山,坐在了五妹郎溶的身边。
待用过了晚饭,侍女们鱼贯而出,郎元山先开了口:“我从甘肃回来也有两日了,那边的事可是落了停?”
“父亲不必忧心,已经落停了。三哥昨日还给我发来电报,那边的状况很稳妥。”
“如此便好,我也放心了。天元素来稳重,由他亲自镇守着,也能替你分忧不少。”
阮月华听着父子二人的对话,插嘴问了一句:“可是天元的家眷还在这边,他是打算常驻甘肃了?前几日惠玲带着孩子来府里探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