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救你,来带你回去,你看他会来么!”
章狄松开了手,锦缡却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她在壕沟里越缩越小。“不……不要让他看到我……不要……我穿着这身衣裳,他看到了,会生气,会以为我真的嫁给了别人……他生气的样子太可怕了……章狄,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我去换身衣裳,再来见他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战争
章狄颓然地坐了下去。他觉得他是没办法与这个女人再说下去了。他四处看着,路是一定被封死了,根本走不通,想要逃出去只能爬山了。
但愿他的兵没有把方圆十里的山地都守死。章狄回头往营地外的战壕处看了一眼,枪声仍旧密密匝匝,但是人声已经消弭许多。汪凯奇的两万大军,就要被屠戮殆尽!
章狄是恨那个人的,就像汪凯奇同样恨那个人,那个像一匹狼一样在中原大地挑起战火逐鹿称霸的人!那个无往不利战无不胜的人!他们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只为能与那人较量一番——哪怕是用卑鄙的手段!然而那个人似乎是没有弱点的,除了,她。
可是他们错了么?密密匝匝的炮火已经把这一方天地彻底毁灭,生灵涂炭之下哪还容人苟活?原来,就算他的女人在这里,他也未必会手软。
章狄转眼看着这个在壕沟里瑟缩的女人,她曾经多么风光呢……而今,为了那个男人,竟然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只因为她的身上穿着别的男人的嫁衣!章狄忽然问她:“你就那么在乎他?”
锦缡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她说:“是,我怕他……他已经是滔天之怒,我怕在这个时候见到他……我穿着这身衣裳,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我嫁给汪凯奇的新闻,他未必会听我解释……让他冷静一下,我再回去找他,再解释给他听……”
章狄叹了一句:“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一个被他掠夺得什么都不剩的女人。走吧,我章狄拼尽一己之力,如何也要带你逃出生天。”
夜色已经渐淡,很快天就要大亮了。
郝毅已经身中一枪,他带着仅剩的几个特工一路保护汪凯奇从郎军的封锁线中突围而出,借着夜色的掩护正沿着山中密林一路奔逃着。
汪凯奇已经体力透支拿不稳手中的枪。他扶着一棵树跪倒在地,沉重而急促地喘息。随着他停下,郝毅也立即停下。他手臂中枪失血过多,刚一站住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汪凯奇忙去查看郝毅的伤势,郝毅咬着牙忍着痛楚对汪凯奇说:“将军……你别管我,你快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去北平找仲大帅,他……他会帮你的!”
汪凯奇的特工队长忍不住催促他:“将军,快走吧!这里还在郎军包围区域之内,一时不逃出去我们便不能真正安全。来,我来背着郝副官!”
汪凯奇无动于衷。直到那窸窸窣窣的声响近了,他才说:“你们快走吧。”
“那将军呢!”
“我?我本来就是叛军降将。我从中北锦系辗转到广西,怎么还有脸二度易主,再去投靠北平仲家。”
密林之中的伏兵齐刷刷地曝出,举着枪朝汪凯奇等人逼近。敌众我寡,这样悬殊的实力差距不给人一点希望。但是特工们都还不愿意放下手里的枪。“将军,我们掩护你突围出去!”
汪凯奇坐在地上,抬头看了看天。他摇头。失了神地道:“也不知道阿缡那边有没有危险。”
“汪将军,我们少帅请你过去。”冷冰冰的,居高临下的一声。
汪凯奇丢掉了手中的枪。孤零零的枪埋进了枯叶堆里。他本就是个文官谋士,将军这样的职位并不适合他,他也并不喜欢拿枪。
汪凯奇想,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这个参谋总长还是能做一辈子的,也能一辈子守着阿缡,帮她解决所有的困难,做她最信任的帮手,或者朋友。
可是,就是他,改写了多少人的命运。
就在汪凯奇一步一步走出包围圈,被人带着在山路中前行,走向郎军主帅所处高地之时,在他的身后,包围圈中响起了连续不断的枪声。他僵住。过了许久,他回头看一眼,那些掩护他逃出来的人,包括副官郝毅,已被乱枪射杀。
然后他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那声音,是从他前方几十米外,背对着他的男人手中发出来的。
这周围是一块被开辟出来的扎营高地,从这里俯视下去,完全能将战场全景尽收眼底,也是指挥作战的最佳地点。汪凯奇找了好多次,试图找到这个人的所在位置,然后集中仅剩的炮火,使之灰飞烟灭!可是汪凯奇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这个绝佳地点。
天快亮了,而月还没有落下。惨淡的晨曦透过树叶投射到那男人的身上,也不知道是这个早晨更清冷,还是他那个人更清冷。他连军装都没有穿,身披一袭黑色的风衣。风衣的下摆被风鼓起来,猎猎作响,几欲撕裂人的耳膜!他跨立着,一手提枪。
风从男人的身边掠过向汪凯奇吹来,汪凯奇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便已是黑云压城,胜过了千军万马胜过了枪林弹雨!这来自死神的压迫,教汪凯奇怎样也喘不过气来!
汪凯奇终于狠狠地笑一声,嘶哑着嗓子说:“郎少帅,别来无恙!”
男人没动。他的衣角还在风中翻飞着,如果不是这样,还真教人觉得他仿佛在这里伫立了万年。承受了万年的风吹雨打,顶天立地一守万年。像是在守护着什么,凝固了万年的苍凉沉寂。然而若不是守护,那便是毁灭了。
郎坤北开了口,透着彻骨的寒凉:“把她交出来。”
汪凯奇颓然地笑:“郎少帅来得还真及时,我和阿缡今日刚成婚,连洞房花烛都尚未度完,郎少帅就送给我们这样一份大礼。只可惜,汪某这一生,是没有什么像样的回礼回敬给郎少帅你了!”
汪凯奇并不能看见,迎着熹微的晨光,郎坤北一直合着的眼,睁开了。
汪凯奇诚然也看不见他眸中的颜色。汪凯奇继续说着:“守护阿缡一生,是我毕生所愿。她那么信任我,我怎么会辜负她的信任?她想要从你的身边逃走,我便是赔上身家性命也要帮她完成。郎坤北,你只是一个会伤害她掠夺她的魔鬼,你夺走了她的锦家,她的自由,你根本不配……”
汪凯奇的话没有说完。郎坤北也没有转身。但是他的子弹击中了汪凯奇的头颅。汪凯奇还穿着那一身新郎礼服,他的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李子林忙给郎坤北送上来一方白色手帕。郎坤北接过来,又站了好一会,才缓缓地擦拭枪口。银质的枪口染了晨露,在雪白的帕子上留下两抹晕染,像是谁的泪。
李子林问他:“少爷,已经留下林中英的团清理战场救治伤兵了。我们这就回宁夏还是?”
“去广东。”郎坤北随手丢了手帕,提着枪往指挥部里走去。
李子林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一方雪白的手帕。风把手帕卷起来,又被野草杆挂住了,帕子上沾了泥土。
李子林扬声问他:“少爷,那……还找么?”
郎坤北的靴子钉在地上,就算是泥泞的山路也发出了铮铮的响声,沉重而有力。郎坤北独自走着,走到了指挥部门前。指挥部的门是临时搭建的,有些矮,他一矮身,进去了。
李子林觉得喉头发热鼻头发酸。他重重地叹息一声,少爷末了也没有说到底是找还是不找了。
锦缡已经彻底虚脱了。她用剩下的微乎其微的力气问章狄:“他真的来了么?”
章狄说:“不然你以为呢?他兵分两路,已经同时拿下了南宁和汪将军的最后两万军队。对付一个小小的广西省,他竟然动用了他北方军的百万雄狮,断了汪将军所有的退路和支援,给相邻三省和汪将军的盟友中央军施压。之前的一个月他一直没有现身,做的都是铺垫,都是为了今晚的铺垫。然后今天下午我们得到消息,他现身广西,他到了这里,仅一个晚上,就结束了这场战争。只一个晚上。”
锦缡用上些力气推开了章狄。她站不稳,索性坐在了地上。
章狄也跟着坐下,眼睛望着的,是在战场上清理枪械弹药和翻着死人堆的大兵。天已经快要亮了。这个时候的风带了寒气,吹得人瑟瑟发抖。这里的冬天不比北方好过。
章狄又说:“当初他兼并我们东北军的时候也是一样。那时候中央军死守关内,把少爷的大军都阻拦在关外。郎军进不去关内,但是也不肯放弃我们的大片蒙古草原。郎坤北丝毫也不怕啃不动我们这块硬骨头,他用的差不多也是这样战术,断绝少爷的后路,把我们的屯兵大营逐个击破。九个师,不出半个月,都被他吃下去了。”
章狄转眼看着,锦缡双手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腿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说话。“相比之下,他兼并中北军的时候,手段要温柔许多。至少没有战争。”
她忽然转眼往高高堆起的死人堆里看着,死人堆的外围已经被摆满的干柴,空气里还有铜油的味道,马上就要将尸体火化了。
锦缡问章狄:“输得这么惨……凯奇的状况如何了?”
“汪将军绑架了你,又强娶了你,你不恨他么?”
“毕竟他曾经是我的朋友,我最信任的朋友。但是今后不是了,或许我该恨他,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份心力去恨一个人了……”
章狄站起身,随意拍打几下身上的土灰。“锦小姐好气度。”说完他朝战场里边走着,随便捡了一个大兵同他说起话来。也不知道章狄怎么同跋扈的郎家军攀谈的,那大兵竟然答了他的话。然后锦缡看见章狄的身影在那大兵走后僵了一会。他又去问旁人。连着问了好几个人。
锦缡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站起来等着章狄带回来的结果……果然那结果,是让人悲哀的,让人恐惧的。
章狄失魂落魄,而又满面愤慨:“汪将军死了。汪将军被他亲手杀了!一枪打爆了头颅!”
锦缡本来是站着的,她的身子晃了一下,眼见着就要跌倒了……章狄扯着她的霞帔拉住了她,狠狠地握着她的肩问她:“你还真是了解他!你说他要是见到了你,会不会给你解释的机会?啊?他会不会也一枪打爆了你的头?你不是要见他么,那好,他去了广东,我这就带你去!”
“号外!号外!北方军团郎少帅大破广西军,亲赴广州会见广东总督!”电车摇着铃从宽阔的街道上一闪而过,报童摇晃着手里的一沓新报跟在电车后边跑着追着,报童手上的报纸很快被电车上的人伸手拿走,随后扔下了几枚铜板。
报童忙不迭地捡起了钱,还在继续跑着喊着:“号外!号外!北方军团郎少帅高举义旗反对复辟,不日将击垮仲系一统北方……”
锦缡从报童的手里拿过一份,她的手很快,几乎是抢过来的。
报童看着她的脸,愣了两秒,小声说:“姐姐……您还没给钱呢。漂亮的姐姐看报也要给钱的……嘿嘿……”
报童的话刚说完,他的手心里被塞了几枚铜板。他转头看着,是漂亮姐姐身后的男人给他的。这男人……报童打了个哆嗦,忙撒开腿跑了。
锦缡站在街边上看着报纸,寒风之中她的手已经冻得通红,手指也要僵掉了。
章狄等得不耐烦,扯着她的胳膊把她带走了。
锦缡下意识地甩开他:“你别总对我动手动脚!”锦缡的手猛劲一甩,报纸从手里边飞了出去。她回头看着被风吹到街道中央的报纸,惊呼出声:“哎呀!报纸……那上边还有他的照片……”锦缡也不知道打哪里使出来的蛮力,挣脱了章狄踉跄着往街中央扑去。
她似乎听到了汽车的鸣笛声,她扭头看着,一辆疾驰的车子朝她开过来了!哪里是一辆,分明就是一个车队,打头的是一辆轿车,后边还跟着几辆军车。
锦缡一时间竟忘了动作……
章狄一个箭步冲过来抱住锦缡两个人滚作一团滚到了街边,堪堪从车前滚过!旁边的行人被这惊险的一幕吓到,忍不住低声咒骂:是谁家这么威风,在大街上飙车子,眼见着撞了人也不知道慢一点,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咒骂声被压得很低,是敢怒不敢言的那一种,骂过了也就走了。还有人对锦缡指指点点:这女人是不是傻啊,为了张破报纸连命都不要了……
章狄和锦缡对这样的话语充耳不闻。章狄知道这样的阵仗不是普通人能够配得上的,他抱着锦缡,直直望着。锦缡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都忘记了要挣脱章狄。
打头的那一辆轿车速度未减,在转角处转了弯。随后的车子都跟着转弯。转弯的时候,中间的一辆车子窗帘飞扬起来一角,然后锦缡看着,这一瞬间她连呼吸都不能了。
窗帘只飞扬起了一角而后便落下,将车子里边端坐着的人阻隔在了她的视线以外。可是就刚刚那么一瞬间,那样冷峻深邃的侧脸弧度……他是戴着军帽的,他是合着眼的。他坐车子的时候总喜欢闭目养神,然而他是怎样都不会睡着的。因为他是个浅眠到了极度的人,夜里但凡有一点声响都不会睡得着。
锦缡捏着报纸追着那一队车子奔跑起来!
车子继续行了没多远就停下了。然后有整齐的卫队过来肃清街道,盘查过往行人。锦缡被卫队的枪杆子拦截在了外围,她踮起脚往里边看着,那一队车子停下的地方正是广东的政府大楼前边的广场。
广东的政府大楼是洋楼式的建筑,高耸的洋楼,汉白玉的阶梯,阶梯上铺就了崭新的红毯。已经有列队整齐的卫兵分列在通往政府大楼街路的两侧,并且还有乐队奏起了铿锵有力的交响乐。
章狄一直在锦缡身后跟着。他小声道:“为了迎接郎坤北,上官若风做的排场可是不小。”
锦缡像是没有听到,她还在翘着脚巴巴地望着。
车子也停稳有一会了,除了中间的一辆别的车子里坐着的人都下来了,立正站好。锦缡看到了一个身着军装的年轻统帅来到车边亲自接人。她自然认得那人,广东总督上官若风。
这时,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同样穿着军装的高瘦男子,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