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来来来,快进来,一会就要摆席了。咱们大家难得聚首,还要开怀畅饮一番。”
随着杨振国一声令下,杨家公馆里已经有伶俐的侍女上前来扶锦缡。可是杨振国的这一番话并不能使得冷凝到了冰点的气氛回暖。阮月星没动,郎元山阮月华也都没动。
锦缡这一下摔得惨,朔儿到底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他伏在妈妈身上哭得很厉害。他好像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犯了错误,他都没敢去看他的爸爸。锦缡也没敢。
锦缡强撑着力气,罔顾身上的痛楚,她握住朔儿的肩,轻轻摇晃着他,然后很轻声地问他:“妈妈有教过你打人么?朔儿?妈妈什么时候教过你打人?你说话啊……”
朔儿小小的身子在她手中无助地晃动着摇摆着。朔儿张大了嘴巴喊她:“妈妈!妈妈抱!妈妈抱……”
锦缡一把就抱住了他。他还这样小,才刚刚学会走路和说话,他只是想保护妈妈,想保护妈妈不被这些人欺负……妈妈懂,妈妈怎么不懂。可是朔儿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有多严重的后果?从此以后你会变成不被喜爱的坏孩子,你让一生叱咤、高高在上的爷爷和爸爸丢尽了脸面,你让奶奶左右为难,你也让妈妈本就艰难的日子更是艰难……甚至,妈妈可能会因此失去你你懂不懂?妈妈没有教好你,便不配再拥有你……
锦缡跪在地上紧紧搂着朔儿。朔儿是与妈妈相拥的,他的小手也在紧紧抱着妈妈。
然后,锦缡的余光看到了一双很亮的皮鞋,几乎是一尘不染。唯独鞋面上落上了几滴孤零零的雨水。
他走的近了,停住了脚步。锦缡的眼睛生疼,她用力地闭一闭,那疼就更厉害了。然后她仰起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郎坤北说:“对不起……是我不好……这不关朔儿的事,他还这么小,他什么都不懂,他不是有意冒犯长辈的……我求你……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锦缡在等着,盼着,盼望郎坤北能说一句话。哪怕一句就好。她是真的怕,怕他会来打朔儿。可是郎坤北只是低着头俯视她。他什么都没说。脸色很差。
锦缡抱着朔儿转换了一个方向。她仍旧跪坐在地上忘了起来。她仰着头对阮月星说:“三姨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不关朔儿的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您不要怪他好不好?您原来还是喜欢他的,朔儿很懂事的……”
她轻轻抚着朔儿的背,可是她的力道控制得不好,偶尔手上重了会弄疼了朔儿。她诱哄着朔儿,让他抬起头来看阮月星。“朔儿乖,朔儿叫一声奶奶好不好?这一位也是你的奶奶啊……朔儿?朔儿不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
锦缡没有手帕,她用手指一遍遍擦着朔儿的脸蛋上的泪水。她已经变了腔调。锦缡忽然发觉,没有了泪水真好啊,她可以装作满是坚强。
锦缡让他叫,他也就真的叫了。怯生生的一声“奶奶”。朔儿满是泪花的大眼睛看向的不是阮月华,而正是阮月星。朔儿又叫了一声。
阮月华站在阮月星斜后方的位置,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对母子。然而在她看到朔儿盛满委屈的小脸倔强地仰起来,泪水之后闪着恐惧与脆弱光芒的眼珠儿直直望着阮月星这个恶毒的老太太,喊出了两声奶奶之后,阮月华霎时泪流满面。她转眼看着,郎元山也不是不动容的。
锦缡又一次紧紧抱住朔儿。她把脸埋在朔儿的胸膛,呜咽出声。这样小的胸膛,这样轻声的心跳,这样懂事的朔儿,你是妈妈所有的依靠,所有的支撑。感谢你,让妈妈还能够活下去……
郎坤北蹲下来。
他一个人的身躯就能覆住母子两个的。一个小的可怜,一个薄的可怜。郎坤北伸手揽住朔儿的后背。朔儿肉滚滚的后背很热,也很潮。这孩子哭得冒了汗。他的大手足够朔儿的小身子全部依靠上去。他只是揽着,并没有把朔儿从锦缡的怀里抢过去。然后郎坤北的另一只手,放在了锦缡的肩上。
阮月星也听着朔儿的那一声奶奶顿时就流了泪的。她现在转眼看了一圈,在谁眼里她都成了欺负晚辈和小孩子的恶毒老太太。她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刚要张口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就见着一个青年男子起身走过来了。
这男子二十几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板正的西装,梳着很时髦的油头。他行动间没了以往的意气风发,而是更多了几分的激愤和伤感。
高鹏琪款步走过来对阮月星深深鞠一躬:“三姨妈受了委屈,但是外甥也以为,既然……”他看锦缡一眼,到了嘴边的锦司令被他换下了。“既然二表嫂都道过歉了,三姨妈还是别再介怀了。”
阮月星本来就下不来台,听他这样一说更是臊得慌。“你小子别多事!回去陪你大姨打马吊去!”
在高鹏琪后边,阮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也都被人搀着走上来了。阮月华抹抹眼泪,走上去与两个大姐姐见面。郎元山也走了过去。最后走过来的是一个聘聘婷婷的妇人,那妇人较之阮月华和阮月星明显年轻很多,站在阮家的大小姐二小姐面前更是不似姐妹反似母女。她是阮家七仙女里边的小七,阮月亮。
阮月亮清凉的嗓音响起来,却是远远地冲着郎坤北说的:“还在那里干杵着做什么?坤北,还不抱着你家的小宝贝还有你媳妇起来。我们这一大帮人都在这守着,可就等着要看看你们郎家的小宝贝,还有你媳妇呢!”阮月亮又转眼看着高鹏琪,笑起来:“鹏琪你也是的,你二哥还没说什么,你跟着起什么劲?”
高鹏琪远远看着锦缡。她还在地上跪坐着,还在抱着她的孩子。那一家三口人围成了一个团。很坚固的,不容外人插足的团儿。终于见到了她本人,没承想却是这样一个开场……她还哪里是那个傲视群雄的司令了?她只是一个最无助的女人,最深情的妈妈。
高鹏琪从来没想过,原来她也是一个最真实不过的人。是有血有肉,需要人来保护和关爱的女人。而不是真的远在天边,就像挂在夜空的清冷弯月。而她此时此刻毫无保留流露出来的对于男人的吸引和诱惑,远比那一张相片上的更真实和直接。
高鹏琪说:“几位姨妈急切地想要见二表嫂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二表嫂和小侄儿千里迢迢地赶来,一进来就要面对这样大的排场,吓到了小侄儿,本也不是二表嫂的错。”
阮月星气得直敲高鹏琪:“你小子什么意思?我说过要怪罪你二表嫂了是怎的?”
阮月光忙过来拉住阮月星:“三姐莫生他的气,他不是那意思。鹏琪,还不快来给你三姨妈道歉!”
高鹏琪甚是无奈地一叹:“母亲,三姨妈,我不是要怪谁的意思。我只是说句公道话,对于二表嫂而言,锦司令已经是过去的时代了,且也未必是她乐意提及的回忆。今日大家高高兴兴地相聚,自然要顾及到诸位至亲中每一个人的感受。而三姨妈刚刚那排场,忒像是三堂会审,着实吓人不轻。”
阮月星已经气得快要端不住主母的架子了。她刚要骂这个高鹏琪,就听着了一道婉婉柔柔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很轻,梦呓似的。
锦缡说:“大家不是要看么,那便尽管来看罢。如果大家想要看锦司令的风采,真那不好意思,恐怕让大家失望了。所谓成王败寇,这世上再没有锦司令了。我现在就是这般模样,是战战兢兢的郎家媳妇,是一个被骨肉亲情俘虏的母亲。我已经卑微到了如此地步,不知诸位可满意否?”
锦缡抬起头。她还想着站起身的,可是她必须要扶着些什么才能站得起来。她是如此想摆脱放在她后背上的手,她是如此想要去扶着朔儿小小的身体。可是朔儿还没有长大,还不能作为她的全部依靠。
她踉跄了两下,然后看到了她的身前,伸来了一只手。这是一只很干净的男人的手,皮肤很白皙,手掌也并没有那么宽大厚实。这不是郎坤北的手。锦缡看了高鹏琪一眼,这个人,她并不熟。
高鹏琪过来扶她。然而锦缡不为所动。高鹏琪还要近前,他就忽然停住不动了。他迎上了郎坤北的目光,只觉得霎时被冻结了全身一样。
郎坤北抱着朔儿起身,然后另一只手揽过了锦缡的身子。锦缡被他的长胳膊卷到了怀里,然后她就连挣扎一下的余地都没有了。
郎坤北对着几位长辈挨个鞠个躬,说:“大姨、二姨、三姨、小姨,真对不住,我先带她们娘俩回去整顿一番,稍晚些的时候再带她们来见长辈。”郎坤北又看向了郎元山。郎元山朝他点了头,阮月华也没有什么异议。然后郎坤北卷着锦缡跟随杨家的侍从过去了专门给他们提供的公馆套间。
郎坤北与锦缡走了不久,杨振国与郎元山还有另外几个连襟就出去了。阮月光也揪着高鹏琪的耳朵下去了。杨公馆一楼的大厅里只留下了这一众的女眷。
阮月华等人终于得了闲,还没有落座呢,就听见大姐发了话:“小五啊,你这个儿媳妇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可比季家的逸云厉害多了,也比你厉害。她更像锦家的老太君。到底不愧是个领兵的女元帅,没治喽!”
阮月亮笑起来:“大姐眼睛最毒!不过何以见得呢?刚刚她护着孩子的那模样,真是教人看着心疼呢。原先再是怎样厉害的女司令,现在不也是乖乖地当媳妇、当妈了?不过三姐你说你也是,跟小孩子较什么真呢,朔儿那么讨喜,又那么大一点儿,穿着肚兜的胖娃娃,我们喜爱他还来不及呢!”
阮月星又拿镜子照着自己的脸。她唉声叹气地说:“人家这才是真厉害呢!我本想来个下马威杀杀她的威风的……结果呢,她是该硬气的时候一步不让,进了这屋子转身就要走。该软的时候也软得下来,明明被破了相的是我,到头来恶人也是我了!你们说这还不厉害么?换做是你,小五,你做的来么?你能抱着孩子那么求我么?”
阮月华本还有些心神不宁的,刚刚坤北走的时候面色很不好,也不知道两个人会不会拌嘴生气,朔儿还在他们跟前呢……
阮月华敷衍地笑笑:“那也得看是跟谁。要是跟三姐你,我自然做得来。要是个凶巴巴的姨婆婆,那我一定做不来。”
阮月华这话一出口,那几个姐妹都笑了。阮月星更加下不来台,她恶狠狠地瞪着阮月华,满是委屈地指着自己的脸:“人家就只有子桓这么一个儿子,人家明天还要当高堂受新人叩拜的,人家还是五十一枝花,可是你看看,被你孙子给毁了啦!还说我凶,你可知道我一年年的要在这张脸上花多少钱?”
阮月华本也笑,看着三姐这般的模样更是忍不住想笑。但她也是内疚的。“好啦好啦,三姐你花多少钱,我赔给你还不成么?朔儿的小手嫩,这伤痕不严重的,养些日子也就好了。倒是明个,明个可怎么办呢……”
阮家的大姐阮月辉和二姐阮月明都已过了花甲的年岁,行动间多有不便。二姐刚放下了烟枪,要过来看一看阮月星的伤。阮月星不好劳动她,便凑了过去,又是不免一番委屈:“这回我这个恶人婆婆可是出了名了,便是外甥媳妇也要受我欺负的!要是明个新娘子惧怕我的名头不敢上花轿,我可饶不了小五的儿媳妇!”
二姐阮月明伸手捋着阮月星的烫发卷,把她梳上去的头发弄下来几缕。她看着,还觉得满意。大姐阮月辉也在一旁道:“真是个笨丫头。遮一遮便能遮上的。”
二姐又左右瞧着,然后拆开了阮月星的宝石发夹,取下了她鬓间的玉石鬓花。又侍女送过来宽齿的象牙梳子,二姐仔细地梳理着阮月星的卷发。她的卷发很长,都散开了披肩垂下,别有一番韵味,也能遮挡住朔儿的小爪印。
阮月星照着镜子,自己都禁不住有些惊讶。她带着小女孩一般雀跃的欣喜望着几个姐妹,渴望着一个肯定的答复。
阮月亮第一个鼓起掌来:“真是好!还是二姐的手最巧!现在烫发的女人多,却都是一味地把发卷梳起来的,却不知,烫好的头发就这样披散着才是最有韵味。嗯,三姐,你年轻了十岁哦!”
阮月华立马跟着拍巴掌:“真是真是,三姐,我可不赔你钱了啊!”
阮月星戳她额角:“就数你最抠门!我还没问你呢,你看大姐、二姐小六和小七都是全家过来的,怎么就你家这么特殊,乾南呢?小湘呢?”
阮月亮忙道:“三姐你就别不知足了,坤北来了就是最不易的了。他那可真是个大忙人。还有啊,谁有三姐你的面子大,坤北媳妇不是也叫你给请来了?”
阮月星一个哆嗦:“得了,可别再跟我提坤北媳妇,我可怕她!”
阮月亮也不往下说了,尽捡着阮月星爱听的说:“三姐这样的发式明儿一见报,立马就会引起一场时髦风暴,到时候多少富家太太都要向你看齐呢!”
不过阮月华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对味。锦缡的话说的不对味儿。大姐忽然来问她:“对了,外甥媳妇嘴里边说的什么……成王败寇,那是个什么意思?”
阮月华的神经一震,她也想起来了。“是啊,这话叫阿缡说的,怎么就像是我们郎家抢了她锦系的地盘一样?”
阮月明也点头。她把双脚放在绣墩上,由着大丫头给她捶背捏腿。“半年前那把事闹得够大。二郎那么对她可是够意思了,这样的夫婿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喽。她既然是郎家的媳妇,你和元山本来就不该允许她自立门户,这回二郎把锦系收拢过来了正好,你们郎家也是成了真正的北方霸主,无人匹敌了。”
阮月辉道:“不过我看着,二郎那孩子,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小五,二郎的心思你这个做母亲的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他是打算这辈子就守着这么一个媳妇了还是怎么着?”
没等阮月华说话呢,阮月星接道:“我看悬。反正不管怎么说坤北身边是一定有锦司令一席之地的,要不然他没法向锦军交代。对于稳固锦军军心,再没有比把锦司令留在身边极尽宠爱更好的法子了。不过我瞧着这个锦司令,可不像是个能容人的。”阮月星转眼去看阮月华。